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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板子 ...


  •   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雨了。

      狂风猛敲窗棱,将雨珠大把大把扫进房里。

      桌上纸笔都被这阵风卷落在地,乒乓响了一阵,终于吵醒了正缩在床上昏睡的江福宁。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头晕目眩,胸口上好似压着一把利刀,每呼吸一下都要在那刀锋上划过,疼得人直吸气。

      唯有坐起来,才能稍微舒服一点。

      正粗喘着气,门就被人一把推开,徐陵进来了。

      大雨铺天盖地,再风流倜傥的徐少侠此时也成了落汤鸡,头发湿漉,袍子更是全黏在身上,他手上端着个温热药壶,见江福宁醒了,露出笑意,“醒了?醒了就起来喝药。”

      江福宁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你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徐陵把碗搁在桌上,倒了满满一碗药汤,小心端到了床边,“你先喝完咱们再说。”

      江福宁看着面前的药汤,黑糊糊的一碗,深不可测的苦味随着热气扑到脸上,莫说喝,只看一眼都叫人觉得生无可恋。

      不由犯了难。

      可徐陵态度虽然温和却不容抗辩,见她犹豫,居然伸手就揽着她的肩膀,将药碗强硬地抵到她唇下……这动作,与其说是喂药,倒不如说是对从街上抢来的良家妇女实施灌酒……

      江福宁不得不接过药碗,屈服道,“我喝,我喝……”

      徐陵满意地松了手,看着她一边憋气一边把药汤灌进肠胃,可才喝了两口就忍不住猛咳起来,幸得他及时扶住了碗,不然白白可惜了上好药材,才真是要叫人心疼死。

      好不容易解决了药汤,却似比身上伤痛更让人难以忍受,江福宁只觉胃里恶心,再三忍耐才没直接吐出来。

      徐陵又倒了杯清水给她。

      这般殷勤备至,让她颇有些不安,“谢谢,我没事。”

      徐陵坐在床前,与她平视,“怎么回事,是谁伤的你?”

      原来他弗一回府,就直接过来找她了,只是彼时她正伤痕累累地昏死在房里,任他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好在徐陵检查过她的伤口,发现不过是些皮外伤,这才稍微放心了些,先行去为她煮了药。

      江福宁道,“刚刚何灵翘来过,我们两个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所以,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她尽量客观地陈述事实。

      徐陵奇道,“我师姐打伤了你?她应该还没那本事。”

      “不是,是她的朋友为她抱不平。”

      “哪个朋友?”

      如果直说是苏枕,也不知徐陵会有什么反应。

      江福宁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苏枕确实蠢得让人生气,可如果借徐陵的手对付他,未免让人太不舒服。

      她打定了主意隐瞒下去,“他也不是有意的,都是我自己技不如人还要逞强,反正也没什么大碍,你就不要问了吧……”

      这样明显的掩饰,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

      徐陵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可怕,他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从心底感到恐惧,江福宁捏了捏手心,朝他难看地笑了笑,“真的,我没事。”

      “其实何灵翘身边的高手就那么几个,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像是安慰不听话的小孩子,语气颇为遗憾,“只是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维护他。”

      徐陵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站起来,提着空碗走了出去。

      门面雨意渐浓,他背影萧萧,很快就淹没在一片雨雾之中。

      夜里江福宁睡得极不踏实,出了身冷汗不说,时至半夜,终于从噩梦中惊醒,正准备把灯点亮,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稀疏的脚步声,那声音极轻,比叶子落到地上的声音重不了多少,却隐隐有些古怪。

      前世作为刺客的敏锐让她搁下杯子,警惕地走到了门前。

      只见一把极薄的匕首从门缝插|进来,熟练而巧妙地撬开了门栓……门栓落地,发出沉闷一响,门外人立刻屏息静气,直到确定屋里人未被惊动,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幸得江福宁及时藏在门后,才没被他发现。

      一个全身夜行衣的刺客提着剑,鬼鬼祟祟地朝她床的方向走去。

      那人身量很高,背影挺括,应该是个男人,见床上被子下鼓鼓一团,当是个人没错,竟想也不想就一剑朝被中央刺去。

      一连数剑,他出手极狠辣,似是和她有着深仇大恨,直到把被子扎出了十几个窟窿,才终于住了手,轻轻掀开了那块已经千疮百孔的破布……结果,只看到一个团团棉絮渗出,形状凄惨的枕头。

      江福宁身体虚弱,不敢和刺客正面冲突,只得趁着他不留意时逃出房去,可徐陵不在房里,偌大的千盛园如今只有她一人,在光线昏沉的树林里跑了一阵,身后间歇传来刺客急促的脚步声,慌不择路之下,竟然到了小侯爷的望北楼。

      此时望北楼里依旧灯火通明,露台之上幔帐飞舞,人影绰绰。

      她到了这门禁森严的地方,再不用担心刺客会追上来,总算松了口气,可还未等一口气喘匀,就见守卫走来,朝她厉声道,“你是何人,这么晚了来望北楼干什么?”

      江福宁这才发觉,她还穿着那身被剑割裂的衣裳,加上容颜狼狈,难怪会被守卫怀疑。

      “小女是千盛园的下人,绝非有意夜闯望北楼,请大人见谅。”

      守卫道,“千盛园,你是徐陵那边的人?”

      江福宁道,“是。”

      “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府里进了刺客?”

      江福宁心中暗忖,那刺客显然是为她而来,而与侯府无关,也不知该不该如实回报,这时却听见一把熟悉声音,“你是……江姑娘?”白日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卫东从望北楼中走出来,“怎么受伤了?”

      守卫道,“你认识她?”

      “嗯……”见她状况严重,卫东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去禀告小侯爷。”

      江福宁想到苏枕,不由得开口阻止,“我的伤和刺客无关,不必惊动小侯爷了。”

      卫东却一改白日里的好脾气,语气颇严厉,“敢在侯府里闹事,活腻了不成,何况事关侯府太平,哪是你一个‘不用’就能算了的。”

      当下也不和她废话,径直上了二楼。

      江福宁顿时面白如鬼,她虽然为自己的安危担忧,却丝毫也不想与霍焉有什么牵扯,如果霍焉盘问起来,她难免会提及苏枕,只怕事情真会一发可收拾。

      不一会儿卫东就回来了,叫江福宁和他上楼见小侯爷。

      数日未见,小侯爷风采依然,隔着一道书桌,他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江福宁,“怎么回事?”

      江福宁道,“回小侯爷的话,千盛园里进了刺客,福宁功夫不济,只得趁他不备逃了出来,不想误入望北阁,惊扰了小侯爷,请小侯爷恕罪。”

      霍焉使了道眼色,卫东立刻退出门去。

      他踱着步子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林林总总的伤口上,尤其是颈上颇为有趣的一道血印,“刺客是什么时候来的?”

      江福宁道,“就在刚刚。”

      “你身上的伤,也都是那刺客弄的?”

      江福宁心头一紧,干脆隐瞒道,“是……”

      霍焉冷哼一声,忽然一脚踹在她肩头,直把人踹倒在地也不解恨一般,低下头掐紧她的脖子,沉声道,“你颈上这道伤口少说也有两三个时辰了,就在刚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又对本王说谎。”

      这一脚着实不留情面。

      江福宁一张小脸顿时血色全无,在他手中可怜兮兮地干咳起来,咳得一双杏眼蒙上水雾,也只能喑声求饶,“求小侯爷恕罪,福宁并非有意欺瞒,只是身上的伤属意外所致,不想小侯爷追究,无端牵连他人。”

      阴翳至极的眸子如今近在咫尺,好似洞穿了她所有的小心思,化为唇边一抹讥笑,“你真以为本王不知道今夜千盛园出了什么事?可怜你人已经攥在本王的手心里,偏还要自作聪明。”

      霍焉松开手,忽然想到一桩乐事,扬声道,“卫东,去叫苏枕过来。”

      不消片刻,苏枕就被卫东带来了。

      他面上犹有睡容,一迈进书房,就见霍焉心情极好地翻看一卷书册,而江福宁正跪在他脚边,一身伤痕累累,好似随时都会昏死过去的模样。

      这画面说不出地诡异,苏枕不得不收敛心神,走到霍焉面前恭敬道,“小侯爷,不知您深夜叫手下来是有何事。”

      霍焉搁下书册,目光指向江福宁的方向,语气温和道,“你认识她么?”

      苏枕自然而然道,“认识,她叫江福宁,是我师叔的弟子,早年在伏兽山时曾有过数面之缘。”

      “刚刚这丫头过来禀告,说她住处进了刺客,还打伤了她,你以为此事可有蹊跷?”

      苏枕犹疑地望向江福宁,见她还穿着那件被他的剑割裂的衣裳,心不由一沉,“不敢欺瞒小侯爷,她身上的伤是手下一时失手所致,并非出自什么刺客,”说着,就朝苏枕跪下,“手下未经小侯爷允许私自在府中伤人,求小侯爷责罚。”

      霍焉淡笑道,“起来吧。”

      苏枕这才缓缓站起,面上依然惭愧,不肯抬起头来。

      “府里严禁下人私自争斗,你与人争斗在先,欺瞒本王在后,可知罪?”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江福宁听的。

      江福宁道,“是,福宁知罪。”

      “既然知罪……苏枕,此事因你而起,就把人交由你处置,拖下去,按府里的规矩办。”

      苏枕犹豫片刻,本想为江福宁求情的话都在霍焉严厉的威压下化为乌有,“是。”

      他沉声应道。

      雨势渐弱。

      院子里尚有积水,苏枕淌着水洼,把江福宁从望北阁中拖下来,一直拖到了院子中央。

      他的手很重,掐着她的胳膊,丝毫不留情,把人甩在地上,朝下人吩咐道,“给我板子。”

      江福宁见他当真要对她动刑,心凉了一半,只怪自己总想着前世的情谊,死到临头还指望他能为自己说句公道话,实在太蠢。

      乖乖趴在地上,由着他打。

      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让苏枕提起板子的手略有迟疑。

      “抱歉……”他低声说道。

      江福宁面露惊异,朝他看了一眼。

      “我不能忤逆小侯爷,此事有我的过错,来日再向姑娘请罪。”

      来日……?

      江福宁嘻嘻一笑,朝他摆手,“没有来日了,苏枕,”她头枕着胳膊,身下早沾了湿气,冷得发抖,“是我自作多情,总拿你当兄弟,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可其实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讨厌鬼……如今看清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苏枕便不再多说。

      板子厚重,击在身上每一下都要打折她的腰,哪怕苏枕暗自控制力道,可五板子下去,江福宁早就皮开肉绽,疼得呲牙咧嘴,想骂人都没了力气。

      沉沉重击声响彻望北阁,连同压抑的惨叫声一起传到了楼上。

      霍焉在那里静静看着,不可思议道,“你这么心狠,就不怕有天她知道真相了,死都不会原谅你。”

      身着夜行衣的徐陵从暗处走出来,视线越过他,望向楼下那二人,苏枕克制而机械的动作刺伤了他的眼,让白皙修长的手捏成拳,“不给她个教训,她又怎么放得下苏枕。”

      霍焉不解,“不过一个玩物,至于费那么多心思么。”

      徐陵微微叹了口气,“值不值得已经做了,谢小侯爷成全。”

      霍焉笑道,“你若把这心思放在你我宏图霸业上,也不会被白陆海那老匹夫打压得那么惨了。”

      雨声消弭,星雨升起。

      受满二十大板的江福宁趴在地上,血肉模糊一团,三魂七魄都要被打散了。

      居然还没晕死过去,她不由愤恨自己体质坚韧,不能晕过去一了百了,如今清醒承着痛,实在太过残忍。

      卫东跑上来扶起她,虽只有一面之缘,这小子倒是够义气,“慢点,小心,我扶你回千盛园。”

      江福宁呲牙咧嘴道,“谢谢……大恩大德……没,没齿难忘。”

      卫东哭笑不得,看着她直叹气,“之前看你还挺机灵,原来是个木头脑袋,咱们小侯爷是什么人,这侯府上上下下哪儿没有他的眼线,你居然还敢骗他,真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刻薄的实话让江福宁反驳不能,只有愤慨,“你……你是看我没被打死,想气死我啊……”

      “我猜苏枕是你朋友?所以你才会维护他?”

      江福宁想了想,也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是我……崇,崇敬的一……位师……兄……”

      一句话耗费了太多体力,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晕过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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