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丹江头》三圣

1、六象鸟

　　我正闭目养神，听得有布谷和黄莺的合唱，心生好奇，睁了眼，见有一怪鸟立于竿头：头似凤，眼喙似鹰，披鹦鹉羽毛，操布谷之语，囀黄鹂之调。
　　“你是谁？”
　　“先生也不认识我？”
　　“似曾相识……实不认的。”
　　“人们都不认得我。也难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了。先生可否为我起个名儿？”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是我所知道的。可是看见它，便生厌恶，哪里有心聊天，不过心生好奇，是一，二来，今后也许不得不相处，姑且随缘，不妨听听它能唱些什么调。便点了点头。
　　“我，生于伊河之滨，朝栖龙门石窟，夕宿琵琶之山，受白园之养育，故自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志，于是为歌报春，呐‘播谷播谷’之喊，伊河两岸，农人莫不识余，莫不赞叹。可是后来来了飞机轰炸，农人流离，我亦无安身之所，遂流落洛阳郊外。后来被人收养，以为遇到恩人，谁承想，他竟是个市侩，染我羽毛，逼我学舌。你想，我布谷，岂能如鹦鹉学舌，况天生愚钝，那人教了三月有余，我依然逢人‘不不，不——’地叫，叫得面前之人，尽皆摇头生叹。那人一怒之下，要将我卖掉，可是哪里有人要我？那市侩又将我扮成孔雀模样，起名‘三不象’，卖给一家动物园。你想，我失我性，又丧家园，那里有心思讨人欢心，只引得观者生厌，遭人骂，惹人烦，时人用花生投我，以砾石砸我，我便怒目相向，恶唱相迎，久而久之，练就鹰眼钩喙。本为自卫，不想这些人也是外强中干，见鸡鸭伸手，见虎狼缩头，我有此经验，便为排寂寞，逐麻雀，戏鹦鹉，骑虎狼之背以假威，好不逍遥……”
　　我心生厌恶，抖动鱼竿，想赶它走，它便振动燕尾，稳坐钓鱼竿头，喋喋道：“谁知惹怒了饲养员，要把我送到国外，你想，那外国是我这传统之鸟去的？背井离乡到此，也非我愿，流落国外，我岂能堪？我整日落泪不止，心生后悔，想我平日不该欺麻雀，赶鸡鸭，害同类。鸟之将死，其声也哀，君自当有感。如此昏昏将死，没能换得同情，我仍然被送到国外，起名‘四不象’，到处展览。眼见得碧眼黄发笑脸以迎，时而牛奶，时而面包，三五日之内，精神倍增，方知这国外并非蛮荒，洋人也并非总以枪炮对鸟，遂以浑身解数，博人一欢，心中叹道： “宁为洋人鸟，不作……”
　　我又抖动鱼竿，看那厮在竿头挣扎，心想，听你唱歌，还不如听领导讲话。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见多了，听我说完，讨个名便走——此后我便留了心，觉得布谷之音老土，努力学习莺语，莺语流啭，讨得洋人赞声不断，听说当时上海一家报纸还发了报道，说‘四不象’在国外又添一技，我一时心潮澎湃，一日，见观者甚众，我莺歌道‘人有人权，鸟有鸟权’，不想竟博得十多分钟掌声，有人就摘了圈我的笼子，抱我去演讲，为国鸟添色不少。”
　　“那你何必在这丹江之滨，蛮荒之地，以布谷之音，行黄鸝之调？
　　“唉，谁知那洋人，也是好新奇的，一阵新鲜过了，再无欣赏之意。受人冷落，我不免产生还乡之心，更何况，面包、牛奶，哪里有琵琶山的浆果对胃口，哪里有伊河水合脾胃？我要求回国。那洋人毕竟是洋人，懂得尊重鸟权，送我回伊水，不过误将这丹江认作伊水将我投放。”
　　“于是你的身上，多了这套燕尾服”？
　　“可不，在此山林深处，点燃些文明之火。”
　　“这么着，何不叫‘六不象鸟’？”
　　“我观察先生许久，超凡脱俗，不想也如次俗气！人家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吆。”
　　我心想，这东西，本是布谷，自以为能“兼济天下”，又似鹦鹉从众学舌，孔雀头以媚众，鹰眼鹰喙以欺人，莺歌莺语以媚外，燕尾之服以盗名，遂道：“那么，就叫‘六象鸟’如何？”
　　那鸟欣然：“‘六象’鸟？好，六象总比六不象好，肯定总比否定好。”遂南腔北调唱道：“我叫‘六象鸟’，见过大世面┅┅”沿江而去。

　　　　　　　　　　　　　　　　　　　 2007年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