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名下》南家结子

18、要起风了

　　“张妈，你看，姐姐，嘻嘻，姐姐。”那大傻子献宝似地摇着何团团的手臂，口齿不清的朝身边的老阿妈说道。
　　老阿妈伸手来摸大傻子的脑袋，那傻子竟然极其听话的半蹲下身子任她摸着，像个讨宠的大型犬。
　　“麒麒乖，来，张妈给你擦擦嘴。”她不疾不徐的从手提袋里取出一方格子手绢去给那傻子擦拭嘴角，眉眼间都含着怜爱，动作也极其轻柔，想必平日里应该很是疼爱他。
　　手怎么都扯不出来，何团团焦急的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里面哭的睡着了的小汤包，护士正陪着他。
　　“要不你们先走吧，孩子没什么大碍了。”她想进去陪小汤包，可这傻子她是领教过得，此刻要是来硬的，估计不但自己吃亏，连带着小汤包怕也是要被他吵醒。
　　如此，不如让他们速速离开才是最好。
　　“那可不行啊姑娘，是我们理亏在先，这医药费赔偿什么的，我虽然年纪大了不大懂，但是刚刚我家二公子在电话里说的很清楚，叫我们一定要在这里等他来跟姑娘商量呢。”
　　何团团看着老阿妈的眉眼，虽然她已然上了年纪，可一张脸上的神韵让人忍不住觉得温柔慈爱，相由心生，她应该是个善良的人，看她对傻子的疼爱也可见一斑。
　　“没事，小孩子……”何团团瞟了一眼对她嘻嘻笑着的大高个，违心的继续往下说，“小孩子之间打闹本就顾及不到轻重，你们先回去吧，也来医院一个多小时了。”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已经出汗的手心，可显然徒劳。
　　“姐姐，吃糖，要吃糖。”
　　“麒麒乖，张妈这里有糖，我们不烦姐姐，让她进去照顾弟弟好不好。你弟弟小时候生病了，你也陪着张妈一起照顾呢，还记得嚒。”见何团团不停挣扎又神色焦虑，张妈自手提袋里取了个捏的煞是好看的棒棒糖递到傻子面前哄到，一只手悄悄伸过来相帮何团团解围，却不期然惹得傻子大叫起来。
　　“不要不要这个，”他皱着浓眉嚷道，“要姐姐给糖，姐姐给，要糖，要吃糖。”他一边嚷着，一边双手握住何团团的手掌用力绞起来。
　　何团团吃痛，惊呼一声猛地缩手臂想要将手掌抽出来，那傻子哪里肯，一个劲的绞起来不松手。
　　“麒麒，不能这样，麒麒。”张妈没想到这孩子突然发了狂，急的去按他略粗的小臂，他的力道她最是清楚，再不制止，这姑娘的手掌怕是要出事。病房里面还躺着一个，张妈心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麒麒啊，麒麒听话，不能这样，麒麒。”
　　“疼，疼，快放开！”何团团疼的受不了，憋红了脸伸出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
　　那傻子手指被何团团扯疼，哭音传来。“不要不要，要糖要糖。”
　　“麒麒，”张妈急得跺脚，看傻子被何团团掰得通红的大拇指心疼的直喊，“姑娘，姑娘，你别……”
　　“徐觐麒！”
　　正在三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声断喝自医院走廊传来，掷地有声，严厉无比。
　　压在何团团手上的力道一轻，那原本绞着她手掌的大傻子如被烫到了一般，飞快的将一双手背在了身后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眼里都是紧张。
　　何团团随着张妈一齐朝后面望去，背光的医院走廊里，远远走过来黑压压的五个人，为首的男子堪堪脱了大衣交给身后的人，酒红色领带衬着他的深色西装，甚是考究。须臾间，他便走到三人面前，何团团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这样的场景里，他无意是好看的，剑眉星目，轮廓分明。逆光而来的那一刻，何团团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天神。
　　“弟、弟弟。”大傻子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喊道。
　　那人轻轻瞪了一眼大傻子，转过脸来看何团团，疏离客气。
　　“我哥哥伤到了你的孩子，很抱歉。”他说的的确是道歉的话，语气也很诚恳，可何团团却明白他并未真的跟她低头道歉，这只是一种外交辞令。比如日本大使访华，我国外交使团接待时的那句欢迎欢迎。
　　视线扫过他的衣着以及他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四个黑衣人，何团团心里明镜似地，她小小的退出一步。
　　“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希望以后你们能看护的更精细些，可怜天下父母心，毕竟我孩子还小，三针对他来说也是不能承受的。”她虽然不想多追究，但是小汤包实实在在缝了三针，既然来了能说话的人，那该说的何团团不想落下半句。
　　来人点点头，神色认真。
　　“这个自然，你们住院期间的一切费用以及后期护理休养的费用我们都会一并承担，”他朝身后勾了勾手指，立刻有张卡片递了过来。
　　“这张卡里有足够的金额，密码是六个一，如果因为这次事故后期产生其他的影响你需要用钱，可以打这个电话，会有人给你送钱。”他有力的手指点了点银行卡上方叠放着的一张质地很是精致的名片。
　　原来他误会她的意思了，何团团无奈的笑笑接过那张银行卡，却伸手将卡上的名片还了回去。
　　“既然你说这张卡里有足够的金额，那就不需要这张名片了。”
　　他们这样的人，都奉行钱能解决的事就不叫事，如果她不收，反而会越来越麻烦。
　　远离并且杜绝一切可能会成为麻烦的人或事，是何团团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来人礼貌的朝她点了个头，视线锁住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大傻子。
　　“觐麒，过来。”
　　他朝他招招手，大傻子不情不愿的挪到他身边，伸出大拇指咬在嘴里，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何团团。
　　“姐姐不走，麒麒要跟姐姐一起。”
　　喊他的人明显一愣，看了一眼张妈，张妈微微摇头表示不知，他复而来看何团团，何团团迎上他的目光便知道他在等她解惑。
　　“大概一个多月前，我曾在公交车上碰到……”她在‘你家孩子’和‘另兄’之间斟酌了几秒，随即选择了后者，“碰到另兄，是一位女士来接他的。”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丝防备自男人眼底悄然浮起，但转瞬便又没了踪迹。
　　何团团在心底冷笑一声，如果名片上是他的名字，那这个叫徐觐麟的男人，大抵家世背景非比寻常，不然怎会如此小心翼翼。
　　徐觐麟仿佛看清了她的心思，微微皱眉没再说话，而是朝大傻子伸出了手掌。
　　“弟弟，”他还是咬着手指，眼神在他和何团团身上飘来飘去，就是不肯去握徐觐麟的手。
　　两人僵持件，何团团一刻也不想留，脚尖刚刚变了个方向，就听到身侧一道慈爱的声音传来。
　　“姑娘，你看看，”张妈笑眯眯的指了指傻子，拍拍他的手背，“能不能麻烦你送我们下楼？”
　　何团团无奈，心想你打了我家小汤包，我还得送你们下楼？这到底是哪门子道理。可是再一想这位徐觐麟先生，何团团还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越是膈应，越是要快点送走。
　　于是乎，急急打车赶到医院的许一戈就看到这么副场景：何团团在一群人中间，被一个高大微胖的男人拉着一只手，说着什么。她刚想冲过去时，却见拉团团的人露出笑容，低头将毛茸茸的脑袋靠近她。
　　“姐姐摸摸头，”大傻子笑嘻嘻的低下脑袋，何团团忍着冲上去暴揍他一拳的冲动，不情愿的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可以走了，觐麒。”
　　一行三辆通身漆黑的迈巴赫，中间那辆的后座玻璃徐徐落下，徐觐麟面色微凝地看向他们，语气里都是不容置疑。
　　大傻子有些委屈，噘着嘴对何团团摆摆手，“再见姐姐。”
　　“再见。”
　　不管别人如何，至少这傻子除了因为抢小汤包的面人棒棒糖而伤了小汤包外，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何团团对着坐进最后一辆车的傻子微微一笑。甚至于，他的身体缺陷，也并非他能选择的。
　　“姑娘，真是谢谢你了，好人一定有好报的。”跟着傻子一块上车的张妈朝她摆摆手笑言，脸上的那片慈爱莫名让何团团热了眼眶。
　　车子缓缓驶离，何团团目送着他们离开，玻璃虽漆黑不见人影，但何团团却意外的看见大傻子趴在后玻璃窗上朝她挥手，她嫣然一笑，抬手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扬了一下。
　　“李刚，去查一下。”后座的徐觐麟自前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离得越来越远的女子，交代道。
　　“是。”副驾驶的黑衣人应声。
　　拜拜啦大傻子，千万别再见了。何团团深刻地认识到这点后，立刻转身踏上台阶要朝医院大门奔去，却不想，脚步被一道嗓音叫住后，就再也迈不出半步。
　　“团团。”
　　清冷的嗓音带着特有的威慑力，何团团觉得一股噬人的寒意从脚底起来，一路攀升到脊背最后全部汇聚在天灵盖山，让她如坠冰窖，浑身发颤。
　　缓缓回头，她如被定格的木偶一般看向不知何时停在身侧的车，面上全无血色。
　　靠她这边的两扇车窗都是落下的，驾驶座上的人在看到她的瞬间脸上叠峦的皱纹舒展开来，他低头微微笑着喊她。
　　“二小姐。”
　　那后座的人并没有看她，只是给了她一个侧颜，保养得当的姣好面容，白皙的皮肤上鼻梁骄傲的高挺着，浓而长的人造睫毛是这些年来她经久不变的习惯。
　　“团团，”良久，久到何团团觉得自己脚都冻麻了之时，车后座的人终于微微侧过头来看她，平静无波的眸子带着冷漠和审视，声音清越一如她的气质。
　　“母亲。”
　　何团团张了张嘴，艰难地喊出这两个字来。
　　后座的人没有答应，依旧审视着她，两人之间完全不被外界的喧闹所惊扰，静的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又是许久，车里的人终于再次开口。
　　“团团，你既然已经回金陵了，那就该回何家向我和你爸爸道声好才是，”她语气了带着一幅对小女儿行径不满的轻微责意，听着亲昵，可眼神却冷漠如霜。
　　何团团紧紧握着拳头，不肯回话，车里人扫了一眼她的手，轻笑出声。
　　“你说你这么倔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呢？”她伸手看了看自己皓白如玉的手掌，继而扶了扶脑后墨色发髻上的祖母绿玉簪。
　　“奶奶最近身体差了不少，团团，你该懂我的意思。”何母看着站在她面前一脸苍白的小女儿，嘴角慢慢爬上一丝笑意。
　　“走吧，”她按下车窗按钮，示意司机开车。
　　直到那辆黑色宾利彻底消失在医院外的车流里，何团团也没有动一下，她就那样站在台阶上，任隆冬的寒风吹拂过她的短发、脸颊和手掌。
　　远远的陪她一起经历过刚才后，许一戈缓步走到她面前，像是怕吓醒她一般轻轻喊她。
　　她说，“团团，起风了。”
　　是啊，起风了。
　　何团团微微合上眼，原本捏的死紧的双拳展开，毫无生气的垂在身侧。
　　她所有的一切自以为平静的生活，彻底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