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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最开始初七自混沌里苏醒,被告知面前这个面容冷淡的男子就是自己主人时,不是未曾对他抱有好奇疑惑的心思。他以臣服的姿态对他俯身,眼角余光偷偷去看他,沈夜薄薄的嘴唇弯起玩味的弧度,扳起初七的下巴放下了身段去看他,明明是亲密无间的姿态,但是那人眼神却极寒,如同要将初七的心一并冻结。
      “不要妄测本座的心思。”
      沈夜松开初七的下巴,好以整暇的直起身。按理说,傀儡不该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但是初七却像是被沈夜的眼神刺伤了一般感觉心底抽痛起来,初七呆愣愣的看着沈夜,毫不顾忌的直视他的双眼,潜意识里想要从那双显露着鄙夷、憎恶的眼眸中找寻不一样的情愫。沈夜很快勃然大怒,眼底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实体将初七碾碎。可是初七根本不怕,刚从黑暗里苏醒的傀儡,到底是什么都不懂的。沈夜灵力强横,盛怒之下出手失了轻重,几乎将初七整个人拆了。后来瞳又费了很大心思让初七复原,一面告诫沈夜要珍惜物力,一面警告初七不要再触怒他的主人。
      瞳的话虽是说到了位,但此刻的初七与懵懂无知的人类儿童并无区别。那一段时间初七在沈夜手里吃了很多苦头,最后才习惯跪在这个男人脚边,强迫眼神停留在他袍角辉煌厚重的刺绣上。
      眼神,尚且可以受大脑控制。但是神思情绪,又如同能够将它强行拔出?那一眼刺痛初七的心,大抵也在他心头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沈夜交待他的事物并不多,于是大段的空乏时间初七都用来想这个男人了。初七懵懵懂懂的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于是他开始抑制这样的念头,可是无论多努力的去遗忘那人的音容笑貌,都是枉然。
      思情往往厚此薄彼,忘记他薄如刀锋的嘴唇,又惦念他分叉入鬓的眉,或者唇边那一弯凉薄的笑意。初七害怕了,可是除了他又有何事可想,他的生命除了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有其他事物了。
      初七意识到这一点,忽然感觉到自己遗忘沈夜也并非全无可能之事。于是某日深夜,他试探沈夜口风,可否派遣他去往无厌伽蓝处理凡界杂事。
      这时候离他初醒已经过去经年,初七到底学会了看人眼色。他挑了沈夜兴致很高的一夜说了这些话,小心翼翼收好了自己的视线不去看他,直到又被那两根冰冷的手指挑起下巴来。
      沈夜这一夜因为祭典喝了些酒,乘着兴头与瞳、华月好说了些旧事,倒是难得。偶有的好心情轻易被初七毁得干净。他看着他眉眼里小心隐藏的不舍和期待心想,到底不是谢衣,初七,心底想什么,脸上就呈现什么,嘴里也说什么。倒是干净得难得。
      可是谢衣呢,将他的思情和壮志藏得太好了。最后他死在他手里,眼神里分明写满了不舍和苦楚,分明抬起了手腕想要触碰他的脸庞,最后却勉力别开脸流着泪对他说:“往者不可追,你我师徒之义早已断绝。旧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如此一句,竟将多年恩情、绮思一并斩断。沈夜如何能不恨。是以他逼着瞳捣鼓出初七来。那人如此狠心,便是挫骨扬灰又怎能解他心头肃杀。唯有此计,将他变成自己最恨之人,将他永留流月城永伴自己身旁,践踏他心意尊严,才能拾回往日种种。在谢衣身上,他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初七温顺的将下巴搁置在沈夜手里,眼神依旧停留在地面上。沈夜心头难得浮起些温情来,于是道,“看着本座。”
      初七吃了一惊,不过还是顺从的抬起眼。四目相接,初七清澈透明的目光从不遮盖任何情绪,于是他从他的眼里看到他的心,是真切的需要、依赖自己。
      曾几何时,谢衣也是这样看着他,满心钦慕和敬佩。这眼神给了他故人重回的错觉,于是他愤怒了,指尖施力将初七掀到一边,初七早已习惯沈夜的喜怒无常,此刻也只是乖觉的伏地。沈夜冷眼看了他许久,最后平复了紊乱的呼吸漠然道,“傀儡就要有傀儡的自觉,本座再说一次,不要妄测本座的心意!”
      这夜自是不欢而散。沈夜愤愤的想,不过傀儡罢了,哪里会有心思和情感。谢衣果真可恨,便是灰飞烟灭了,也要留一副皮相来折磨自己。
      他辗转愤恨了一整夜,倒是忘了当初是谁逼着瞳制作了初七出来。
      之后初七也不敢再乱说话去触犯沈夜的逆鳞。他想沈夜虽然不喜欢他,但到底也舍不得他吧。这认知让初七开心了很久,于是安分守已,很是乖顺。对此,沈夜满意非常,然而这份满意到底是没能维持多久。那日流月城下着雨,沈夜行色匆匆的穿过大殿,手捧大捆的蓝色花朵,那是流月城罕见的物事。
      初七藏在暗处,仔细的看沈夜的神色。位高权重的大祭司面上永远覆盖着上位者的冷漠,偶尔笑起来都是戾气非常,更让人惧怕。但是此刻的他神色却雀跃而温柔,初七瞅着他怀里的那束花,竟然觉得非常不满。
      不就是一束花么,至于如此开心?
      初七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悄悄的尾随在沈夜身后,直到沈夜的身影没入流月城禁地寂静之间。初七迟疑了片刻,心想就由得自己任性一次罢,于是咬了牙跟进去。初七的注意力被上古柜木的宏伟吸引了一瞬又回到沈夜身上,此刻他单膝跪地,将那束花放好,温言道:“如今流月城迁往下界一事已是定局,那时下界各色花朵,我都必将为你撷取。”
      初七此刻才注意到枝繁叶茂的树影间竟有一女子沉睡于此,面容姣好,堪称国色。他咬了唇,狠狠将指尖陷进掌心血肉里。沈夜又慢慢伸了手去触碰那女子面容,小心翼翼又珍而重之,仿佛她是他如珠如宝的存在。
      沈夜面相其实生得极好,此刻眉眼里俱是温柔,好看到初七几乎忘了呼吸。
      但初七便是忘了呼吸,也无法忽视心头骤起的异常情绪,他看着那女子,便是如此美丽的一张睡颜却激起了他阴暗的怒火,那怒火宛若藤蔓从脚底一路爬上来,很快就烧得他眼瞳赤红。傀儡只有简单的神思,即便初七被沈夜调教久了,在情绪异常激动的时候他也只顾顺心而为。初七祭出咒语,双手结印,只想要将这女子在沈夜面前击得灰飞烟灭。
      沈夜灵力强横,早就感觉到有人一直尾随。起初他只当做是砺罂的耳目,于是便刻意做出一副深情模样来。谁知来人却对沧溟发难,沈夜心头大怒,一挥手凝出结界,转身祭出长剑来,“何方宵小,竟敢在流月城主面前放肆!”
      初七被烧得失了理智,不管不顾的一刀横劈过来,刀光撞上结界迸裂出万千光华来,炫目光芒里初七身形一闪,持刀对他,竟有不死不休之势。
      沈夜倒是被这一出弄得呆了片刻,他不怒反笑,卸了大半灵力抱着手臂冷笑看着初七,初七大惊之下赶忙敛去攻势,饶是如此,那强大杀意下极盛的刀芒也刮破了沈夜脖颈上的肌肤。
      沈夜觉得这情景倒是有趣,他向前逼近一分轻笑道,“初七,我却不知你竟是恨我到了如此地步。”
      初七呐呐说不出话来,只有在沈夜的逼近下不断后退,右手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刀。沈夜抬手稳住了那刀刃对准自己喉口,声音听得人发冷,“不如再进一分,让我这个恶毒寡薄的主人死在你刀下,你意下如何?”
      初七看着沈夜,目光极深,似乎是想要把这个人刻入血骨里。他有很多话想要对沈夜说,但是哽咽堵在他喉口,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颤抖着扔开刀刃,伏地捂脸,只有肩膀微微抽动。
      沈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许久,目光复杂非常,初七对于沧溟的态度,的确与当年的谢衣如出一辙。沈夜说不清心底到底作何感想,他俯下身,微微迟疑片刻还是扶住初七肩膀,“你告诉我,你为何想杀了她?”
      初七不理他,倒像个孩子般越发委屈,先前还极力隐忍的哽咽也大声起来,沈夜有些无奈,强行扒开他捂住脸的双手狠狠道,“你不说话,我就准你心愿,你滚去无厌伽蓝罢!”
      初七慌了,红着眼死死攀着沈夜衣角,语无伦次哽咽道,“主人请主人不要抛弃属下!”
      沈夜看着他,那眼底明明白白是不舍。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他又一次向他展示了自己心底所想。他们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在岁月长河里终于回到了最初,沈夜所求的圆满里。沈夜笑了,心满意足的搂了初七,这身体与过往并无差异,一旦入怀就契合非常,初七攀着他的手臂搂紧了他,孩童般放肆的哭了。
      再后来,沈夜与初七便理所当然的黏糊在一起了。沈夜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望向初七的眼神却有了温柔之意,那目光总是软绵绵的缠着初七,而后者又是生性害羞,往往薄红了面容逃到他目不能及的地方。
      某日瞳偶至这偏殿,便见了沈夜这般温柔的眼色。瞳常年不悲不喜的眼眸亮了亮,淡淡道,“你是何日知道此事?”
      沈夜面不改色,“蛊虫的力量终究只能牵引大脑的运作,试问这天下,有何物可操作人之本心?便是失了记忆和过往,他终究是他。”
      瞳叹一口气,“以蛊虫牵引魂识确可起死复生,但稍有不甚,他也与真正的傀儡无误了。你既是知道,当初又为何逼我做出此事?”
      “不论如何,你总是成功了。谢衣也好,初七也罢,不都是他么?既是如此,我还有何事可求。”
      逝者如川,既能求得现世安稳,又何必要在往事里自寻苦楚?他还在他身边,心意相同生死与共,这的确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瞳看着他心满意足的笑容,忍不住冷笑讽刺道,“便由得你们狼狈为奸罢。”
      沈夜不理他,望着初七藏身的那一处角落,嘴角慢慢翘起来。
      在生离死别天人永隔面前,恨并不具有实质的意义。就如同多年前他曾对谢衣说——无论尊严、正义、信念还是坚持,都只有在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
      更何况,因为爱之入脊,才会恨之入骨。这一点,在经历无数苦楚后他终于明白了,他爱他,是永无可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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