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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圣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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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立在雾气缭绕的莫干湖,将自己浸润在月色氤氲的无水之波中,屏气凝神,努力地吸气吸气再吸气。自打记事的时候起,她便知道每日戌时之后,丑时之前必须要到后山这座湖中来吸收灵气。因为师父说过只有灵气吸收的够多,才能够开启夜之眼,俗称开夜眼。《圣山驭灵经》记载,所谓夜眼,夜之眼也,开之方可视物也。对于他们驭灵师来说,开夜眼是一件无尚光荣的事情,亦是成为驭灵师的一道坎,倘若夜眼开不了就说明不具备驭灵资格,最终的命运就是被驱逐出圣山。
然则说实在话,这夜之眼究竟是何物,她还是不甚明了。她只知道点朱砂开天眼,那天眼是开在脑门上的。至于这吸灵气开夜眼,她却不知道夜眼应该开在哪里。为此,她曾向同门中开过夜眼的师兄师姐请教,他们皆讳莫如深,异口同声一句“金莲之光,不可仰止。”就将她给打发了。为此,她很感苦恼。
她被师父带回圣山的时候仅才两岁,原因便是她身有金莲之光,是驭灵师中千年难得一遇的灵祖。在圣山历代驭灵师中一共出现过三位身有金莲之光的灵祖,第一位是开创圣山驭灵坞的祖师爷始光,此人已于公元前某世纪飞升仙道;第二位是始光祖师爷的徒孙亦光,此人亦于公元前某世纪飞升仙道;第三位是圣山驭灵坞第一百代掌门人难光,此人运气非常欠佳,飞升那一天正赶上神魔大战,魔尊为天习雷电之术,彼时朝着与之对战的扶尧尊神,左一个霹雷,右一个炸雷,正战在兴头上。难光就在电闪雷鸣之中直挺挺地升上了天,非常遗憾的是上去的时候很荣光,下来的时候很光荣。不知道被劈了多少下,那浑身上下竟比木炭还要焦黑。后扶尧尊神怜其修行不易,将其魂魄内残余的金莲之光炼化作一湖无水之波,是为莫干湖,作为圣山后辈灵气之源。
圣山每一代掌门每年都会在寻找灵祖的事情上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然而,自难光一逝金莲之光似乎便与驭灵坞无缘了,多少代多少代以后都未再出现过,时间久远到驭灵坞的弟子将灵祖的故事当做了神话传说。直到她出现了,传说才又重新变为史实。
为了扩大影响,增强宣传力度,塑造她的神话形象,师父时常在众位弟子面前宣扬她那身看不见摸不着的金莲之光,说她日后必有所成。起先,师兄师姐们皆对她怀以崇敬憧憬之心,可是当他们陆陆续续都开了夜眼,到了最后就连资质平平的师兄师姐都开了夜眼,无水之波中仅剩下她一个时,神话成了笑话,而当她在莫干湖中独自一人待上了十四年之后仍旧还在待的情况下,神话彻底地成了笑话。师父再也不在师兄师姐们面前提起她,术法课上她的座位从最初的前排,逐渐逐渐地调到了末了一排,最终淹没在人堆里,整个驭灵坞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师父对她的态度从喜闻乐见转为眼不见心不烦,偶尔见着了,便以怜悯的眼光凝视着她,唉声叹气地擦肩而过。
师父的漠视,同门的鄙视,非但没有让她丧失信心,反而激发出了她的无穷斗志。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夏站三伏,冬站三□□霜雨雪雷电全都无阻。听说子时灵气最强盛,她便每日坚持到子时。只可惜,她这夜眼忒迟钝,一站十来年,连条小缝隙都没有开开来一分分。
终于有一天,也就是今日,师父将她找了去,郑重地告诉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这年岁不好再耽搁下去了。她父亲已经为她寻了门亲事,明日即将派人接她下山。此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在圣山度过,生活的目标便是开夜眼,这一刻她方才明白,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圣山是培养驭灵师的圣地,像她这种十几年都开不了夜眼却仍旧留在这里的人,还是第一个,似她这般不具备驭灵师资格的人,实在是不宜再待在驭灵坞了。只是山上十四年,不知人间事,她很恐惧圣山之外的世界,犹豫再三,惴惴地开口:“师父,徒儿可不可以就这样一直都留在圣山之上?不做驭灵师也可以,徒儿可以做杂活,给您做粗使的丫头也行。”她两岁离家,连亲生父母的样貌都记不得,十四年来一直待在师父身边,是他将自己抚养成人,于她而言,师父便如父亲,甚至胜过父亲。而今忽然要离开,她真是千般不愿,万分不舍。
师父闻言凝视了她半晌,幽幽说道:“韶华,你堂堂一个相府的千金小姐如何做得这些?就算你做得这些,我又如何用得?还是早些回去吧,省得父母惦念。”说完便将退学的单子轻轻搁在桌子上,临出门前,轻声叹了句:“一入圣山终身误,不入圣山误终身。”
这句话她当时不是很明白,觉得以自家目下的处境,该是不入圣山终身误,一入圣山误终身要更为应景些。然而那时身心俱疲,也没心肠去深思,只是眼含一包伤心泪,凝视着师父那一贯从容飘逸的背影,目送他离去。多年以后,她方才明白,耳目只为关注世界,唯心才可体会世界。只是看待世界的载体从耳目进化到心,付出的代价实在太过惨重,一个人若不死上几次,或者不感同身受地亲眼目睹别人死过几次,那就不能算上是真正的人。
离别在即,纵使她心中是多么的不愿意,也还是要离开,她决定最后一个夜晚让自家在莫干湖中度过,吸取一生之中最后一次所谓的灵气,隆重地与圣山告别。
想到此处,泪水便不由自主地顺着面颊滑落。她抬头仰望星辰,暗暗叹了口气,即将到子时了,那是圣山一天当中灵气最强盛的时刻,也是灵气逐渐消散的时刻。盛极必衰,世上之事大抵如此,驭灵坞自然也逃不过,从开山始祖升天直到今日,圣山之上几千年未现灵祖,而今再经她这一事,圣山人的希望怕是彻底陨灭。
今晚她忧思过甚,总也无法集中心神,长时间的站立使得她腿脚发麻,浑身颤抖的厉害,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难以坚持,她颓丧地坐了下去。此前从未觉得吸取灵气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不能成为驭灵师已经很悲催,如今看来想要好好地与圣山道个别也做不到了,她觉得自己很失败。在湖底,她盘腿而坐,努力地集中心神,无望飞黄腾达,但求有始有终,正闭目养神养地辛苦,忽然闻见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飘渺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初时,她以为自己幻觉了,仍旧专心养神。只那香味忒顽固,虽然仅是飘渺不定的一缕,却是萦绕在鼻翼久久不去。曾听师父说过,倘若在山中闻见不明香气就表明有邪魔妖物来袭。圣山自古便为明洁之地,容不得邪魔歪道进入,一旦邪物入侵与山间灵气相撞就会产生香气,那香气越淡泊说明那物就越强大邪恶。她越想越害怕,浑身寒毛根根竖起,心肝颤抖个不停。倒霉催的,早不遇上,晚不遇上,临到与圣山离别之际叫她遇上。
她庆幸自家坐下来了,倘若此刻还像根竹竿子一样杵在湖中,指不定腿一软就倒了。虽然已经不是圣山人,但是对于曾经做了许多年圣山人的她来说,圣山的尊严还是要极力维护的。他们圣山,可千万不能够叫邪物小觑了去。
她大义凛然地坐在湖底,一边数着自家的心跳一边等待那邪物的靠近。只是一等好久,直等到她将心跳下数数到了九百九十九,那物还是没有过来。纵使她耐性再好也憋不住了,决定睁开眼睛来看一看,既然要死,那便死个明白。
然而她却又不敢一下子将眼睛毫无保留的全部都睁开,只得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将眼眸缝隙开开一些些,然后开大、开大、再开大,一直开到无法再开大的程度。
最终她瞪着一双铜铃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前上方,就在她的对面不足一米处的虚空之上悬浮着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绝美之人,那人生着一头妖娆的紫发,如瀑一般直直垂到腰间,一双深紫色的眸子流光溢彩,正在目不转睛的瞅着她。多少年以后,她还能够记得初见之时的惊艳,只可惜到了那时,他这形象已成回忆。
这人美的让她呼吸困难,乍看看不出男女,细看仍旧是看不出男女。她很疑惑,这人到底是什么。她想到自家与师父师兄师姐都是黑发黑眸,而这人却是紫发紫眸,是以她认定不管他是什么,也必然是个异类。
见她睁眼看向自己,紫衣人似是松了一口气,唇角勾起,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愉悦地道:“太好了,是活的!你终于肯睁开眼睛看着我了。”
这人一开口,她心头禁不住一阵狂喜,原来是个男人,与自家期望的一样,至于他说了什么却是全然都没听清。她承认此人一笑绝世倾城,成功地恍了她的心神,然则她虽然只是一个被圣山逐出山门的弟子,也还是不能够让这么一只妖孽给魅惑了去。当下,她豁然跳起来,退后一步指着紫衣美男大喝道:“呔!何方妖孽,暂且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