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小雨细细

18、花明

　　苏州官道，马车缓缓西行。江南温乡水软，风也是和煦的。燕舞寒斜靠在车壁上，一头乌云似的长发只松松挽了，散在身后，仍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并没戴面纱去掩她的绝世容光。翟蒙在外面架车，道：“走了这许多日，咱们倒是还有多远才到？”燕舞寒道：“前面路口往南有片竹林，从那里下车步行却也不远了。”

　　翟蒙向南走不多远，果见一大片参天竹林，密密而植，虽是正月，那竹子也透了些些绿意。燕舞寒与翟蒙下了车，正要穿林进去。竹林中却走出一老妪，肩背竹篓，粗衣布裙，哑着声音道：“二位是来游玩的么？前方竹林雾气颇大，容易迷路，还是不要去了。”燕舞寒微微一笑，“咱们是来寻人的。”那老妪眼光一闪，旋即笑道：“我在此居住多年，怎么未曾听说里面有人居住，怕是有人跟姑娘开玩笑的吧。”燕舞寒道：“即便是玩笑，我们也要去瞧瞧。还请婆婆借过。”说着竟施了一礼。老妪道：“还是莫要前去，里面蛇虫很多，恐伤了人。”燕舞寒道：“咱们却是不怕！”仍盈盈施礼，绕过老妪而去。老妪道：“姑娘三思！”轻轻去扶燕舞寒的手臂，燕舞寒一闪，斜斜飘开，道：“婆婆不必再劝，就此告辞。翟蒙咱们进去！”那老妪道：“何必逼老身出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药铲，向燕舞寒劈去，翟蒙急道：“燕姑娘小心！”燕舞寒反手一推翟蒙，侧身避过，右手挽个兰花，轻轻去抚老妪，姿势翩然优美，两人一触即分。燕舞寒脚下不停，似在舞蹈一般，那老妪却凝神观看，偶尔挡过攻招，并不贸然出手。翟蒙经燕舞寒点拨，大略也能看出两人已过了十招，只是似乎那老妪不急于缠斗。猛可里，老妪手中药铲飞出，直取燕舞寒玉面，这招即便避开，也必姿势不雅，只见燕舞寒袖中红线飞出，缠了那药铲，消了一半势头，身子向后急退，双臂张开，风中站立，真如仙子一般。

　　那老妪道：“医神燕无咎是你什么人！”燕舞寒道：“正是先父！”老妪笑道：“原来你就是神医燕舞寒，刚才多有得罪！你这套幽谷寻兰可真是好啊！”原来这燕舞寒内功虽走至刚至阳的路子，外家路数却最讲究姿态优美，每套招数都带了花的名字。燕舞寒一笑，“过奖了。婆婆也认得先父么？”

　　那老妪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谁不知道医神燕无咎呢？你们快进去吧，夫人若见着你只怕高兴的紧！只是这竹林机关重重，还是让老身来领路吧。”燕舞寒道：“如此有劳婆婆了，可您若离开，只怕有人误闯进来，倒不好了。”老妪皱皱眉头，“这该如何是好？”却见燕舞寒微笑，登时释然道：“瞧我老糊涂了不成，这点儿机关难得倒燕无咎的女儿么！我竟忘了你家学渊源，除了医术原是在这上边最为精通！那老身先行一步，二位请进。”说罢自己倒先进了竹林，转了几转，消失不见。

　　翟蒙因问道：“这老人家实在奇怪，不知从何处而来，如今说离开，却是进了竹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燕舞寒道：“这竹林是按四十八星宿的位置布的阵，外人不知误闯进去恐有性命之忧，因此她才在入口守住。她已身在阵中，能看见咱们，咱们却看不见她。”翟蒙恍然大悟，道：“一片普通竹林也有这许多机关，我怎就没看出有何不同？”燕舞寒道：“爹爹对此极为精通，我小时他常摆了阵法说给我听，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明白一二，只是我于此道并不怎么上心，故而较之爹爹是大为不及。不过好在这片竹林设置并不复杂，当可轻易通过。就跟我来吧。”

　　初进竹林时，翟蒙心中犹自惴惴，生怕踏错一步触动机关。后见燕舞寒走的轻松，林中薄雾迷蒙，偶有小兽经过也不避人，心下慢慢松了警惕，见右前方一株红色小花开的娇艳，大为奇怪，不知不觉走了过去。燕舞寒回头看见，大叫一声：“翟蒙小心！”却为时已晚，平地上突然冒出许多带火竹箭，直向翟蒙射去！燕舞寒凌空跃起，拽了翟蒙衣服，不敢在原地停留，双脚轻轻一蹬竹子，借力使力弹了开去，在半空瞧准位置，稳稳落下，那些竹箭堪堪落在脚边。翟蒙惊了一身冷汗，道：“好厉害，若不是你反应快，只怕我要变成火烧马蜂窝了！我并未碰任何东西，怎会动到机关？”燕舞寒笑道：“你踩了东方苍龙七宿中的心宿，星经有云：‘心三星 ，中天王，前为太子，后为庶子，火星也，一 名大火，二名大辰，三名鹑火。’你动了它们，不变烧马蜂窝才怪。”翟蒙道：“这四十八星宿并不单指四十八个位置么？”燕舞寒道：“哪里有四十八个那么简单！仅东方苍龙七宿就有三十个机关，你若不好生跟着我，往后机关愈多，我可没工夫救你！”翟蒙道：“这么麻烦！你方才不是说设置不复杂么！”燕舞寒轻叹道：“那是于我而言，只要熟记星宿方位即可！统共就分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区各七个星宿，又没甚变化，咱们插空走必不会出错，可明白了么？”翟蒙点点头，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只踩燕舞寒踏过之处，走不多时，眼前明朗，薄雾散开，出了竹林。

　　翟蒙长吁了口气，道：“可算出来了，憋气的紧。也不知是何人居住在此，出个门也不方便。”眼前一所宅院，黑瓦白墙，四周种了些许桃花，旁边溪水流淌，安静雅致。门楣匾额上书了四字：听风小筑。燕舞寒道：“就是这里了。”

　　开门的小丫鬟进去通报了，不多久跑回来道：“夫人请两位厅里去坐，她换了衣服就来。”头里带路把燕翟两人引入厅中。这里虽名小筑，却也占地不小，房间颇多，院里假山鱼池花园样样俱全，却比之一般宅院多了一丝清幽的味道。厅中陈设简朴大方，两溜藤木扶手椅，衬了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垫子，墙上挂着岁寒三友图，窗边一盆水仙开的玲珑可爱。两人坐了喝茶，听得屏风后一阵轻微环佩叮当，两人连忙站起，眼前出现一个中年美妇。她身着淡青色万字回纹织锦缎褂裙，外罩水貂毛边的石青色短披，头上盘了云髻，插着金丝彩凤衔珠簪，一双翦水秋瞳之上是两弯含烟翠眉，鼻直口小，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甚是端丽。翟蒙心道：此人若是容颜最盛之时只怕不输给燕舞寒。见燕舞寒已拜了下去，口中道：“燕舞寒见过南宫夫人！”，翟蒙也跟着施礼。那美妇忙亲自搀起燕舞寒，“跟我又这么生分了，不过既没出了正月，原也该受这一礼。”声音如新燕出谷，清雅动听，倒象年轻姑娘。又对翟蒙道：“不知这位公子怎生称呼？”翟蒙道：“在下翟蒙！”燕舞寒脸上微微一红，对南宫夫人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婿。”翟蒙心下大惊，向燕舞寒直望过去，只见燕舞寒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猛然记起她先前说过的话来，呆了呆，心道：原来是要我装他的未婚夫，这是为何？

　　南宫夫人也是一愕，随即笑道：“原来如此！舞儿真是好眼光，翟公子眉目清朗一表人才，你爹爹若是在世必定也很是欢喜。只不过……”停了停又道：“瞧我只顾着说话，倒忘了招呼你们坐下。这里冷些，不若去东边暖阁。”三人穿过花厅，进了暖阁，果然热气扑面，南宫夫人将外面短褂宽了坐下，燕舞寒问道：“上次的药吃了可还好些？”南宫夫人笑道：“多亏你想着，吃了后很好，夜里也睡的安稳了。”燕舞寒把着南宫夫人的手腕号了一会儿，道：“只要不再忧心烦恼，再多吃几回当可痊愈。今次我又带了十二丸来，明年一年也尽够了。”南宫夫人因笑道：“那倒不好，我就没借口叫你来看我了！”

　　三人正聊着家常，小丫鬟兴冲冲的跑进来道：“启禀夫人，世子来了！”南宫夫人登时喜色满面，对燕舞寒道：“灏儿回来了！”又对翟蒙道：“你们稍坐，我去去就来。”两人忙站起身，南宫夫人扶了丫鬟匆匆去了。

　　翟蒙问道：“来的是谁，我听那夫人叫他灏儿？”燕舞寒淡淡的道：“就是南宫灏。”翟蒙急道：“他不是南宫世家的世子么，怎会来这里？”燕舞寒眼睛看向别处，仍是淡淡的道：“此处是南宫世家的别院，南宫夫人体弱，长年在此间居住。”翟蒙道：“那南宫灏若是知道你……我……，唉，你是生生让我对不起朋友！”燕舞寒笑道：“我跟他又没怎样，你未娶我未嫁，怎叫对不起朋友？”翟蒙气道：“那南宫灏明明对你有意，你却拉了我来淌这浑水，不成，他若问起，我便直说！”燕舞寒道：“你自己起先答应了什么，这会儿倒怨起我来。好歹要帮我把戏演完。”翟蒙哀道：“这回可真是上了贼船了！”燕舞寒道：“你可千万记着，现在不管何人面前你都是我未婚夫婿，等我问了要问的事情，你尽管自便，绝不拦你！”翟蒙无可奈何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