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怨》东东堂

66、第六十五话：本意

　　丽影新闻台：【罗西亚新上任AI大法官扎孔今日裁定总统选举结果无效，总统普丁恐将无法上任新一届总统。AI大法官给出的意见认为，法律对总统任期进行限制本意便是出于对权力做出限制，防止权力无序扩张。可普丁一次次轮换职位竞选，并在竞选后修改权力结构，虽看似符合法律规定，但是对权力限制精神的亵渎。这种行为将立法者制定条款背后体现的本意精神丧失殆尽，如此拟定的条款也将毫无意义。截至2036年，普丁已在权力高位占据36年之久，2034年在尝试AI判案后，AI扎孔成为罗西亚唯一大法官，长久没有打破的权力结构之下，有民众借请求AI大法官释宪来对普丁表达反对。但因为AI大法官在该国众大法官中仅占一席，释法案最终恐并不会通过。】

　　刺眼的光线之下，我只能眯着眼睛。眼前的中华城博物馆是模仿的故宫太和殿，金色的琉璃瓦将灿烂的阳光映得更甚，光感的差距使得我们进入博物馆大厅后一度致盲。好一会儿眼前的漆黑才露出些视线，则是一整片的混乱。
　　大海带来的泥沙覆盖了整个地面，因此而起伏的地面之中埋葬了不少的物件。破碎的玻璃橱窗碎片，文物展示品，碎成块的木雕装饰品。门外彩色电子纸广告板也被卷入室内被覆盖进沙中，板子上的女人正好露出脑袋来。泥沙并没有掩盖住她鲜艳的色彩，成了这屋子里最靓的一道光线。我用手掸去了上面的沙土，就像是抚摸到了她的脸一样。那笑脸边上，还有关于她的名字职位和生平简介。
　　“没想到这个竟然还能留下来。”耳边响起了昊的声音说到。
　　虽然梦中一次次出现她感染天花后腐烂的面容，但我却也记得近来更多是她生前的模样。
　　“妈妈为什么要资助修建这么一座博物馆？”
　　“人有钱到一定程度就会寻求精神层面的需求，资助了这家博物馆后她也必定会名留青史。”
　　我小的时候圣丽都才刚建立不久，房价算不上有多高，也算是生活在小康之家。长大后忽然得知父亲有诸多房产和企业投资，这还是在李渊将他的财产全部转移到我的名下之前。获得了李渊的记忆后，才知道这其中李渊的提点功不可没。可母亲却一直对这些财产嗤之以鼻，不仅不屑于享受，还把因是父亲妻子而被动获得的财富全数捐赠。
　　“我听说有钱人都在大灾难来临前修建了地堡，她很可能利用这个博物馆地底下建地堡活了下来。”
　　“前提是，她能活到大灾难。”
　　我脑中回想起来的记忆里，她是死于那次天花疫情。废弃的西湖小学成为了隔离点，我也成为了感染者，她为了照顾我进入了隔离点陪伴。因为新型病毒在痊愈后也无法确定感染性，感染者治愈后也不允许离开，所以很多父母不敢进入隔离点陪伴。看到别的孩子后她主动成为了志愿者，并不幸被感染。
　　但她真的在那场瘟疫中死了吗？脑海里发生过的那些画面不可能真正发生过。记忆中新型天花只会传染孩子，如果妈妈真的不幸感染了，我作为一个孩子也不可能看到那副发病的模样，更不可能会被允许进入像实验室一样的病房。虽然不少记忆回到了脑中，可这些记忆都是碎片，逻辑上互相矛盾着。
　　“这底下真的有人吗？”
　　“应该吧，那女孩使用的外骨骼装甲需要充电，肯定在某个地方有为她提供的电力。那电力足够驱动外骨骼装甲，便也能够为老式电脑提供电力，解开西湖小学的密码锁。”
　　我的视线落到了脚边的那个光斑上，伸出手来握住剑柄拔出了那把剑。锋利的剑刃反出的光，正是那天差点落到我脖子上的那把剑。
　　另一个光线在远处亮起，黑暗的空洞之中是一双猩红的眼睛。
　　“在那里！”昊提前一步指向了那边说到。
　　那满是仇恨的眼珠子把人吓得不敢靠近，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我们，那便是我们冒险踏入这里要找的人。
　　昊从我手里拿过了剑，想要往前去找那双眼睛所在的地方。注意到了什么的我赶紧拉住了他，果然眼前的楼梯已经在大灾难中坍塌了，掩盖了视线的残沙落入黑色之中，因为太过昏暗而像是见不到底的深渊。
　　我重新看向那双眼睛所在的方向，不远处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们。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适应了黑暗，竟能看出那脸的轮廓。微弱的光线中映现出来的那张布满了脓包的脸，我能感觉到那个女人是我的母亲。
　　沙流动起来让我陷入了其中，把我吞没的泥沙压住了胸口，而我的脚悬在半空之中好像随时要落入那地下深渊之中。
　　这是梦吗？

　　是的，就是梦。
　　大喘一口气后我醒了过来，窗外那道刺眼的光正好落在我的眼睛上。
　　多梦已经让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经历过的记忆什么是梦的记忆，在这个小岛上被百兽追赶这种事一定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之中，可昨晚在这屋中讨论的事应该是发生过。
　　可眼前这模样与记忆中的谈话大相径庭，这会儿阳光从窗户进来虽然亮堂不少，但也更显得这厂房的空旷。记忆里这里满是人的场景这下就更像是梦境一样虚幻了。
　　找不到其他人的我找到桌上凉着的饮用水后喝了一口，昏沉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从没体会过这份清醒的我，反倒是觉得四周看到的一切是另一种幻象了。
　　门外格外灿烂的阳光之下，景象则更是梦幻。
　　工业园北部的王城河将不高但在这岛上也不多见的山丘冲出谷地，也利用河流两岸设计了大片绿地作为隔离污染的屏障。和上一次来船队营地，就惊叹于他们利用食品工厂的后院发展起了农业和养殖业比起来，这一次他们已经开垦了更为广大的农地，新一季的稻谷已经结穗，黄油油的与远处的天地连成一片。木材公司的机械被他们改造成了农机，有了机械不管是播种还是收获的效率都飞速提升，不多的人手却生产了巨量的粮食。
　　“等这一季的稻谷收成后，我们就必须离开这座岛屿了！”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郑夫人不知是何时站在我身后的。
　　那时的我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这片金黄之中，她用手捻了一支稻穗后说：“这是第三季速成稻，一个月就能结穗，我们到这座岛上不知不觉也已经三个月了。”
　　“你们已经备够上路足够的粮食了吗？”
　　“不，是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了。”她说，“农业科技培育的速成稻种，虽然可以突破传统植物的生长周期在一个月内成熟，但因为缺种没法筛选，正在一代接一代退化。不仅结穗少，生长周期变长，抗倒伏性则更是飞速下降。这座岛所幸在热带海洋，阳光水源和温度都比其他地区来得充足，但也相应对流天气太频繁了。抗倒伏性不过关，一场暴风雨就能让好不容易养大的稻谷毁于一旦。”
　　“既然如此，那你要是离开后……”
　　“我们在这儿也只会无畏浪费粮食，尽早打开航路产生贸易交换才是这座岛唯一的生路。”她掏出烟锅来点燃抽了一口，每次都格外艳丽的色彩这一次在阳光下却格外暗淡，“你认为神创造人的本意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当然有了！你不觉得这个世界神奇到可怕吗？除了人类之外就没有再生成其他智慧生物，如果这是因为达尔文进化论，真的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话，为什么又会形成如此完美的生态链？人类作为唯一的智慧生物管理维持着整个地球的生态平衡，如果依旧以弱肉强食为法则，人类的发展就不会走向道德和文明。依靠着这种文明而不是互相抢夺，才让这个世界得以永续下去，不然贪婪的动物本性早让地球在开发出核武的一刻灭亡了。这种巧妙让我们在这样的大灾难之后依旧生存了下来，就像是嘱咐我们要维持这种文明。”
　　她说着抽了口烟，和以前一见到她吐出的眼圈会在灯光之下盘旋许久比起来，眼前吐出的烟在阳光下立刻没了踪影。
　　“喂！大小睡！准备下我们要出发了！”听到这声音我才见到不远处驶过来的那辆怪异的车子。
　　那看起来像是一辆老式叉车，但前面的叉子上却挂着一个格外长格外大的车斗。车斗是用竹子编的，承重有限但至少可以比人运得多得多。
　　“我们找到的卡车残骸虽然都是电车配件，但工业博物馆里有不少发动机，传动系统是差不多的。所幸这座岛的工业发展得早，不过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提炼过的汽油。”
　　大工业区需要巨大的能源支撑，岛南的发电中心前面已经有过介绍。我们本也想到作为能源中心，会储备大量的能源，但在环保的鼓舞下所有生活机械都变为以电力驱动为主。就算是作为人类联盟前线的圣丽岛，摆脱电力到大灾难完全溃败的时间过短，启用的非电力设备有限，所以丽影港炼化后的汽油足够我们照明需求，更没有想到这里的大型机械可以如此使用。另一方面打开那些战备仓库也是件技术活，十分耗费人力。
　　有了压路机后新建道路也变得异常容易，被建筑残骸覆盖的道路意味着底下的路基还算坚固，不做清理直接压实这些砖块水泥后形成的路有些颠簸，但让这“汽车”行驶其上没有问题。从工业园北面到南面的海边有好长一段路，行车和步行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不会随着路程的延长感到疲倦从而减缓速度。
　　“可是我们就这么回丽影了吗？我们之所以在圣卢娜留了这么久，不是为了等昊和民吗？”
　　“不用担心，哥哥会帮忙找到他们的，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守住北冰森林的基地。”
　　“这话怎么说的像是把他们当作了人质一样？”
　　虽然阿吉总是有什么话都直接说出口，但听在我耳朵里却说不上是玩笑。如此一来就不得不考虑这因素，也是他们对即将发生的买卖谈判的筹码。
　　只是……那真的好吗？
　　我对此找不到结论，只是抬起头来直愣愣看着太阳，强光带来的闷热终于将我难得清醒的脑袋又重新变得昏沉起来。这一路比我想象的要漫长一些，但当到码头后又有些感叹这段路程之快。
　　从能源码头到好望码头的路线已经被船队规划成了固定航线，汽油发动机让沿岸航行变得异常简单。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这里毕竟是远海，刚开发的时候海浪巨大。但随着填海造陆的扩大，自然也全然改变。
　　同样改变的还有码头边那艘的巨型木船，在不得不远离危楼居住的现在，这船比大多数住房都要高得多。
　　“木材厂仓库里有不少大型木材，老巫婆带着人造出了这艘船。毕竟要跨越整个太平洋，没有这个排水量可没法经历大风浪。”阿吉说，“这也是我们无偿帮助你们这么多的理由。因为在我们流落到这个岛上来的时候你们伸出了援手，这就意味着人类还能继续延续下去。”
　　“只是给了你们一些水和药而已吧？”而且与其说来，大多数只是对外人感到害怕，要不是他们正好是华人到了华人社区，语言和人种的不通会带来恐惧的加深，如果上位者为了维持统治而更强调地域主义或是民族主义的话……
　　“那一口水可救了我们的命。人类不就是互相扶持才能发展出如此繁荣的文明吗？和什么都想要自己占有自己生产的封建地主比起来，资本主义最伟大的一点就是劳动分工。如果没有如此高效率的工农业，让每个人都吃饱饭都有尊严地活着也只能停留在梦想之中而已。那些为了统治而宣扬民粹主义不愿意拥抱全球化的社群，也大多逃不了贫困落后的时代。互助，分工，交换，这才是人类文明的底层基础。”
　　“也因为文明发展到过剩，制造出了让世界毁灭的AI。”安格斯在阿吉这句话后跟着说。
　　他的这句话，让我们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但没想到阿吉却在短暂的沉默后回答说：“因为AI所抱持的底层原则，至少是人类文明的本意，而不是被某些特权者所把持的意识形态。”

　　“我知道有一条路！”阿吉毫无上下文联系的语句在我耳边响起。
　　恍惚间我并没有躺在船上，而是躺在中华城博物馆那满是沙石的地上。我看了一眼那个愈加昏暗的地下室，那双猩红的眼睛没了踪影，像是躲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向来能带来意外点子的阿吉带着我们走向了大厅的另一边，那里是电梯井。他随手拣起一根废铁做棍子撬开了那扇门，门背后并没有出现轿厢，而是平时并不会见到的混泥土墙面。好在电梯轿厢应该在底下某一层，电梯井的钢缆还没有断，阿吉第一个抱住那钢缆滑了下去，下降的姿势和速度有些像电影里的人形特警机器人。
　　听到底下传来安全的声音在电梯井里回响后，我们两个也跟着顺着那根钢缆滑了下去。电梯井的另一头毋庸置疑是地下某一层，装修完好，但这装修风格和平常的陈列室差异也太大了些。
　　“这陈列室好有趣，是古代墓室的模样！”
　　“文物出土最多的来源便是各种古墓，除了各种书本史志之外，墓穴便是人类了解历史最常见的手段。为了直观体现文物出土前的环境，年代，背景，不少博物馆建有模仿古墓的陈列设施。”
　　听完阿吉的感叹后，昊说话却有些像是早期的搜索AI语音，语句完整但语气木讷。
　　“既然如此，沿着这条墓道就能进到墓室了。”
　　阿吉说着向前走了一步，可他的莽撞却引来了昊的一个箭步。昊用飞快的速度从一边找到一块大木板护住了阿吉，那木板上的弩箭插得有些深。
　　“是弩机！在中国古代的皇家墓葬之中都会有类似的防盗墓机关。只要碰到了机关，就会用弩机发射弩箭射杀盗墓的人。”
　　可这不只是博物馆的陈设而已吗？
　　昊用火镰点燃了木棒，黑暗一片的墓室里出现了更多的装饰，只是这也让我们更见眼前的宏大与窒息。可如此狭长的空间也不过是这墓道的一段，远处还是延申向遥远的黑暗。墓道两旁墙上绘满了狩猎的壁画，穿着清朝官服的那些猎人，围捕狩猎的对象却不是常见动物，而是一个个上古神兽。至于壁画的内容，和神兽比起来那些围猎他们的人表情更为可怕，他们举着刀枪棍棒围着满脸露着恐惧的上古神兽，脸上那些得意，狰狞，嘲笑，怜惜，躲避，冷漠，无奈，凶狠，叫好，在与之对比下众生的各种情绪都变得格外显然。而在他们身后那位骑马的高品阶官员，见到这神兽已成瓮中之鳖的形势后举起了代表胜利的长剑，狂妄的眼睛瞪得巨大，反射着别样的鲜红。
　　“那眼睛是红外线感应器！”阿吉大叫了一声。
　　在他的话说完前，四周的墙壁就传来了机关转动的嘎吱声。壁画中的猎人都转过头来盯住了我们，然后张开了手中的弓。
　　眼看着那些箭从画中飞出向我们射来，数量之巨让我们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我将视线转向了昊希望他能像刚刚那样找来盾牌。
　　可他却站在原地，用木讷的声音说：“红外线感应器，是一种利用红外线特性来检测物体存在，运动……”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飞箭到了我的眼前，速度与箭头的锋利，足够从我的眼睛穿透我的整个脑壳。

　　千钧一发的恐惧把我从梦中拽了回来。醒来后我们已经回到了丽影，码头船队驻扎的仓库里是许久未见的张道长，谈判的场景和前一夜在工业区船队的仓库里差不多。虽然没有那么多人，但我们的身边却放着一堆枪械。数量和圣卢娜所见比起来说不上多，但却是丽影从未见过的数量。
　　“不好意思，我不能把这些武器转让给你们！”听完阿吉说完来龙去脉后，张道长如此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