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恋》苏挽言

1、【一】初识

　　凌雪第一次在西天昆仑山见到洛水时，他正闭目侧躺在瑶池边上，左手撑额，右手按在怀中宝剑上。他一身水蓝色绸衫，衣襟与袖口处镶绣着银边的流云纹滚边，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一串及胸的浅蓝色琉璃珠挂在他脖子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幅绝美之画。
　　他五官棱角分明，阖眼小憩时就如同沉睡中的美人，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了他。
　　“何人？！”他睁眼时双眸凛冽，如同一把铮然出鞘的宝剑，杀气与寒气扑面而来。
　　凌雪被他眼神震慑得后退三步，慌乱地摆了摆手道，“小......小妖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天尊不要杀我！”
　　洛水双眼微眯，上下扫了她一眼，方才慵懒地开口道，“原是一只芍药花精，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尊？你哪只眼看见我是什么天尊？”
　　“回天尊话，第一，小妖知道此处是昆仑瑶池，第二，我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这两只眼明明白白地告诉小妖你就是天尊。”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妖精！不怕本尊收了你吗？”洛水依旧保持着原先侧卧的姿势，似乎根本没打算起身。
　　“天尊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小妖只是默默无名的妖精，便是天尊今日出手杀了小妖也神不知鬼不觉，小妖对天尊的滥杀无辜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有意思。”洛水弯了弯唇，“你倒说说，还有什么？若是说得好，本尊今日便大发慈悲放过你，若是说得不好......本尊也不畏做这滥杀无辜之仙。”
　　凌雪看着他，笑意盈盈地道，“小妖爱慕洛水天尊。天尊杀我不紧要，先娶了我可好？”
　　洛水眼神一凝，半晌又变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淡道，“与我有什么干系？你爱慕的是洛水天尊，该找他说去。”
　　“若是天尊答应了，便等同于洛水天尊答应了。此刻天尊就在我眼前，小妖何必舍近而求远呢？天尊你说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洛水霍地撑起上半身，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倒是心思聪颖，很会编借口，本尊今日放过你，不代表他日也会放过你。你速速离开此处，若是今后再遇见你，本尊可不会像今日这般手下留情了。”
　　“天尊不愿娶小妖，是因为你是仙，而我是妖，所以觉得小妖配不上天尊么？”凌雪出言讥讽，“或是因那幻云仙子比小妖美上百倍千倍？”
　　“放肆！”洛水袖子轻轻一挥，凌雪便被一道仙气震开数丈，重重摔倒在地。
　　“噗”，凌雪猛地喷出一口热血，她抬手拭去唇边血迹，轻咳一声道，“天尊真的不愿娶小妖吗？”
　　洛水起身走至她面前，将手中宝剑轻轻置于地上，然后半跪在凌雪身边，扶起她的身子，伸手探了探她的脉，半晌才开口道，“本尊下手有些重了。我本不想伤你，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言激本尊，才令本尊失手重伤你。”
　　“为何天尊不愿娶小妖？”凌雪抓着他的袖子，一脸执着。
　　“你......”洛水本欲再斥她,见她脸色惨白又有些不忍,便放软了语气道,“六界有各自的守恒法则，人与仙尚不能相恋，更遑论仙与妖？而你——莫再痴妖说梦。
　　她做最后挣扎，“天尊不能娶小妖，那能不能......能不能带小妖一起回仙界呢？小妖......小妖只想陪伴在......天尊身侧。”凌雪话说完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洛水本不想管她，只是转念一想，若这只小花妖就此死了，论起来便是他之过，到时他可就背上了滥杀小妖之名。这般左思右想，洛水天尊便将凌雪一起带回了仙界。
　　待凌雪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仙界近日好不热闹，各路大仙小仙都在明里暗里谈论洛水天尊从凡间带回一只芍药花精之事，听说幻云仙子还为此事气得不轻。
　　凌雪如今住在洛水的碧云宫里，多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自她醒来以后就未曾见到洛水的身影。
　　转眼一月已过，洛水终是回了碧云宫。凌雪接替了贴身婢女的工作，整日跟在他身边，给他端茶递水、研墨展纸。他总是神情慵懒，慵懒中偏又带了些许高贵的气质，偶尔与凌雪交谈几句，或是找她对弈几局。
　　还记得第一次对弈时，洛水让了她三子，下到最后竟成了平局，他当时的表情可称得上精彩，之后再与她对弈便说什么也不肯让了。
　　“该你了，想什么呢？”
　　凌雪回神，伸出右手从陶罐中信手拈起一枚黑子，不慌不忙地落在了右上角。
　　黑子与白子平分秋色。
　　洛水坐在她正对面，右手两指夹着一枚白子做沉思状，半晌方才落下手中棋子，淡笑道，“你与本尊棋艺不相上下，是谁教的你？”
　　“妖......”凌雪赶紧将另一个字咽了回去，接着回道，“哥哥。”
　　“妖哥哥？”洛水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有些好笑，薄唇轻扬道，“那你岂不是要唤我仙哥哥？”
　　“若是天尊愿意，小妖也可以这般唤你。”凌雪四两拨千斤，又将问题推了回去，然后指着棋盘道，“天尊，该你了——”
　　“冰雪聪明，巧舌如簧。本尊倒是有些好奇......妖界怎会培养出你这般性情的小妖？”洛水一边抬头看她，一边将手中白子落到了左下角。
　　凌雪紧接着落下黑子，断了白子的后路，神色更是从容不迫，“若是天尊愿做小妖夫君，自然就知道为何小妖这般性情。”
　　“你又为何执着于此？本尊也同你说过，仙妖逆恋，天理不容。你如今方才六百多年修为，应当好好修炼方是正经事。”
　　“......天尊，你输了。”凌雪落下最后一子，看也不看棋盘一眼，起身走出了洛水的房间。
　　洛水先是一怔，然后低头看了棋盘一眼，仅一子便已扭转整个棋盘命运，这小妖的冷静与智慧的确非同一般。
　　再说凌雪，方出碧云宫便撞上了一个大美人。凌雪刚开口说第一个字，美人二话不说就甩了她一巴掌，破口大骂道，“你这只身份卑微的小妖精也敢住在碧云宫，妄想勾引洛水天尊！妖界之人竟这般不知羞耻！”
　　凌雪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抬手，回了她一巴掌，含笑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凌雪亦不会坐以待毙。幻云仙子说小妖不知羞耻，可你站在人家的地方撒泼便算懂得羞耻了吗？”
　　“呵，”幻云仙子气得冷笑，“你是妖，他是仙，休要妄想了！就算洛水天尊不娶我，可仙界那么多美人仙子，便是挨个排也轮不上你一只小花妖！”
　　凌雪一笑，屈了屈膝道，“那小妖便在此祝幻云仙子能早日排上号。”
　　“你！”她此时才明白面前这个对手有多厉害，非一般小妖可比。可是......洛水天尊只能是她的！
　　“若是幻云仙子没别的事，那小妖便告退了。算算时辰，天尊应是去了书房练字，小妖还得去给天尊研墨呢。”凌雪弯腰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又回了碧云宫。
　　“你少得意！”幻云仙子在她背后大声喊道。
　　凌雪权当没听见，径自入了碧云宫。行至书房门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待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她方才抬脚踏入书房。
　　洛水站在书案前，右手提笔在白色宣纸上龙飞凤舞，全神贯注的表情与平日里的慵懒不羁形成鲜明对比。
　　凌雪上前替他研墨，洛水继续挥笔，头也不抬地道，“方才那一幕很是精彩。”
　　“......天尊竟用神识来感应我，”凌雪研墨的动作一顿，继续说道，“这是否说明......天尊对小妖上了心？”
　　洛水忽然停笔，抬头看她时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你这只小花妖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安慰，本尊不过是想瞧瞧你在外面有没有败坏我的名声。”
　　凌雪笑了笑，手下继续研墨，却不再多言。
　　“你一向能说会道，现下怎么不说了？”洛水搁下笔，边端详着宣纸上自己写下的几行狂草边向她问道。
　　“天尊好生矛盾，”凌雪皱了皱眉，“你一方面不希望我与你牵扯感情之事，一方面又问我为何不说......说？和谁说？说什么？天尊既不喜欢小妖说这些话，那小妖便不说了，难道这也做错了？天尊如此反复，真是叫小妖觉得......烦。”
　　烦？她竟说他烦！洛水忽的抓住了她研墨的右手，眼神多了几分凌厉，“本尊何处令你觉得烦？”
　　“请天尊放开我的手。小妖喜欢天尊不假，但小妖也是有尊严的，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我为何要让他碰我的手？”她说话的表情很是严肃。
　　“你怎知本尊不喜欢你？”
　　凌雪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容，“天尊自然喜欢小妖，可天尊也喜欢这世间万物，天尊所谓的喜欢从来不是我要的喜欢。”
　　洛水放开她的手，叹了口气道，“你要的喜欢，本尊给不了。”
　　“小妖明白......”凌雪话锋一转道，“其实天尊何必烦恼，小妖喜欢你是小妖自己的事，与天尊从来无关，小妖既不需要天尊的回报，也不要你的同情与可怜。”
　　洛水沉默，这小花妖不可谓不明事理，只是明事理得有些......过头。半晌，他开口道，“罢了！小花妖可会写字？”
　　“写字么？倒是会写那么几个。”
　　洛水右手取了一支狼毫笔递到她面前，左手指着案上的白纸道，“那便写上你的名字让本尊瞧瞧。”
　　“天尊想知道小妖的名字何不直言相问？”凌雪接过他手中的毛笔，信手在白色宣纸上一挥，两个墨色大字便出现在白纸中央：凌雪。
　　她扔下笔，歪着头看向洛水道，“天尊可满意了？”
　　“凌雪。”着实是个美丽的名字，洛水不自觉地喃喃念出，“傲雪凌霜，阳春白雪......是个好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
　　“不是。”她想也不想地回道。
　　洛水见她不欲多言，也不再追问，又指了白纸上那两个字问道，“观你笔迹苍劲有力，落笔之时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本尊有些好奇，是谁教的你一手好字？”最为重要的是，他觉得这字迹好像在何处见过。
　　凌雪将视线转向纸上那两个字，微微有些失神，这些年她一直在练“他”的字，如今模仿得已有九成像。那样的字迹，却不是谁都模仿得来的。她忽而一笑，“自然是小妖最喜欢的哥哥教我写的。”
　　“最喜欢的？你的妖哥哥吗？”这小妖不是说喜欢他么？何时又冒出来一个最喜欢的？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舒坦。
　　“天尊是不是.....”凌雪放下手中研墨的墨块，看了洛水一眼，“对小妖太过上心了？”
　　“你住在本尊的碧云宫，本尊怎能对你不上心？”
　　“那便请天尊少上心几分，不然小妖会以为——天尊喜欢上小妖了。”
　　“放肆！”洛水忽然变脸。
　　“小妖不敢放肆，看来天尊不想见到小妖，那小妖走便是了。”凌雪右手按左手搭在腰间，右脚后移，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然后转身退出了书房。
　　洛水双手负于身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