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明燕夜语》华燕

47、第 47 章

　　丰田家的Solarium，与其说是日光室，不如说是带玻璃屋顶的空中花园。

　　围绕房间的墙壁，全部由巨大的透明玻璃组成，白天的时候会充满灿烂的阳光。

　　充满绿意的亚热带植物下，摆着几张优雅舒适的躺椅。通向楼梯的扶手上点着一盏盏小小的红色灯烛，在静谧的夜中发出橘红朦胧的光彩。高低间隔、错落有致的花木架子上，摆满了无数色彩斑斓的热带花卉。有的开着碗口大的雪白花朵；有的结着一串串紫色、蓝色的热带果实；有的像绿色的瀑布，从高高的屋顶奔腾而下；有的却是沿着架子攀援而上，沿途开出一朵朵猩红、纤小的兰花。

　　站在这梦幻般的仙境中，我茫然若失，不知身在何处。

　　我缓缓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中，任银色的月光，如轻纱一般，笼罩在我飘然若飞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粉色裙摆上。

　　屋外传来“How Do I Remember”舒缓动人的旋律。乐声中，流泻的月光和静谧的花语，似乎都在悄悄地对我说：“忘了吧，忘了吧”。

　　于是，在这神秘如幻的瞬间，我似乎真的遗忘了心中的忧烦、绝望的痛苦。

　　门外传来把手拧动的声音。Mark终于来了吗?

　　我抬首向门外望去---

　　丰田走进来的一瞬间，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律动。

　　我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走进屋来。

　　他随手把门关上，却并不走上前来，只是转而斜靠在门背上，略带疲惫地默默注视着我。

　　修长笔直的躯干，仍是那样的优雅自如，然而礼服下略略紧绷着的肌肉，却透出一股强大的张力，令人无法忽视，好像一只优雅华丽的猎豹，随时都可一跃而起，展现惊人的力量。我们彼此沉默着，脸色都同样苍白。

　　看着他略带疲惫的眼神，和一声不吭注视着我的样子，忽然间，所有的思维、语言都在我脑中消失了，我不再挂怀于一切争执和误解，只想就这样深深、深深地凝望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时间在我们中间悄然流逝，当只有我们两人静静独处的时候，再也没有了周围人的喧嚣和烦扰，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泪水也禁不住再次涌进了我的眼眶......

　　我是如此，如此地想念他，怀念我们在一起走过的美好时光。当他再一次追随我而至，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中的壁垒轰然崩塌。

　　无论有过什么样的争执和误解，他始终如此温柔。

　　看着我无语凝望着他的双眼和眼中的莹然，最后一丝唳气似乎也从他眼中消散。

　　一股柔情潜入他的眼底，缠缠绵绵，丝丝从他静立的身躯里散发出来。

　　“如果你是在等Mark的话，那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

　　他终于先开口道,语中虽仍略带讽刺，但是话声低沉，毫无斗志。

　　我沉默半晌，终于轻声对他说：“丰田君，是来向我告别的吗？”

　　他怔了一怔，似乎没有料到我的口气会变得如此柔和。

　　一丝微红闪过他的面颊，漆黑如墨的眼眸变得清澈透明。

　　“你希望我来向你告别吗？”他静静地问。

　　不再虚伪，不再倔强，我含泪摇了摇头---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世能够和你在一起。

　　不再有懦弱的自卑和骄傲，不再有往事的纠缠与烦恼，只有两颗真诚的心，在没有世俗的偏见与纷扰中相爱。

　　“燕燕，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如果你不说出来的话，我无法猜到---”

　　他的声音无比温柔，暗含着焦灼与热情，似乎压抑着某种难言的痛苦，但又充满了希冀和鼓励。

　　“我，我……”我的嘴唇在颤抖，一颗心也紧张地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不要紧张---”

　　看到我如此模样，他移动身躯，站到我的面前，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这一次我会一直等在这里，直到听你把想说的话说完。”

　　他郑重、认真地说。

　　泪水再一次瞬间湿润了我的眼眶---

　　我为自己曾经犯下的所有过错感到羞愧。我从未向他解释过在东京发生的事情，或是请求他对那件事情的原谅。可是，他终于还是谅解了，甚至责怪着自己没有足够的耐心听我把话说完。他的宽容与体谅，令我无比感动。

　　“谢谢，谢谢你送给我的那幅画。”

　　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想起了那幅画。

　　听到我提起那幅画，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仔细凝视着我。

　　他的眼神是如此专注，似乎不想放过我脸上的任何表情。渐渐，那眼中的凝重与怀疑无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温柔与喜悦。

　　“你喜欢吗？”

　　他语中微含笑意。

　　我咬了咬唇，无端端有些胆怯，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淡淡的晕红爬上我的脸颊，我低下头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羞涩。

　　身边包围着他温暖熟悉的气息，我感到如此安全，如此放松。我贪婪地呼吸着他清爽的男性体香混合着淡雅的古龙香水的味道，鼻翼悄悄翕动，几要发出满足的叹息……

　　一根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颚，耳边传来低沉优美带着魔力的话语---

　　“你知道吗？在我做那幅画的时候，我无法停下笔来，好像中了咒语一样，满脑子里只有一个你。你的微笑，你的眼泪，你神采飞扬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想说拒绝却怕别人伤心的样子，心里害怕却仍要坚持到底的样子……”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刻，你的每个神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这么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即使是令我失望、让我感到烦躁不安、灰心愤怒的时刻，也只是记得你那时伤心的样子。我懊悔极了，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弥补。我只有不停地画，好像每多画一笔，对你的思念才可以减少一点儿，每多画一笔，就会感到你就在我身边，心脏的痛苦才会减轻一点儿。”

　　我的心在颤抖，连带得身体都要颤抖起来，心中即充满羞愧又无限温暖。

　　“每天，每时，每秒，我拼命工作，想要从记忆中忘掉你。”

　　“可是，这样做，却只有让我更加想念你。你的骄傲，你的善良，你的勇敢，你的倔强……你的一切，都这样触动着我，令我疯狂。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变小，嵌入我的心脏，这样就可以随时随地都和你在一起，不用再忍受离别的痛苦，不要再去想，为什么，没有能够早一点遇到你，为什么，你爱的人，不是我……”

　　他语中的痛苦深深震撼了我，我张口结舌，无法言语。

　　“今夜，当我终于能够再次见到你时，你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地感激上苍吗？感谢它再一次把你带回到我的身边，让我能够再次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感觉到你的呼吸……”

　　“可是，我以为你是恨着我的。你应该讨厌我的，不是吗？”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说，眼中泪光闪烁，泫然欲涕。

　　一丝羞涩的微红闪过他英俊的面庞。

　　他有些难为情地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呃，其实，我只是嫉妒陈Charlie。我如此厌恶他对你的纠缠，可是，我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无法加入你的世界，无法保护你、疼惜你。只能像那样远远地旁观着，永远像一个陌生人---”

　　“与其说是生着你的气，其实我更憎恨那样的自己，憎恨自己的无力……”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严肃、深沉。

　　听到如此坦白、深情的话语，我的喉咙发紧，感觉心头像是生出了一只毛绒小手，一种酥痒而略带窒息的奇妙情愫从心底深处猛然升起---

　　夜色里，银色的月光如瀑布般洒在他清峻迷人的轮廓上，旖旎温柔，尽数映射在我氤氲的双眸中。

　　几树花香，随着月光，弥散在我们周围，一切都恍如梦境一般地不真实。

　　“信玄……”

　　我如梦中呓语，喃喃地唤他，脑中仿佛是在月下饮下了一杯葡萄干邑般醺然欲醉。

　　听到我如此叫他，笑容忽然像灿烂的阳光般点亮了他英俊的容颜。他微笑的脸竟然像一个大男孩般纯净、明朗。

　　“燕燕，再叫我一次。”

　　他用和小女孩说话一般的口气哄着我说，眼神明亮，带着巨大的掩饰不住的快乐。

　　这一次，我连脖子都要羞得发红了。可是，他的快乐感染了我，我扬起头，更大声地说：“信玄！”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当我坐在花园的喷泉边，指着星星玩笑地让他许愿，还是冬夜温暖的厨房里，调皮地请他和我一块儿吃蛋糕时，我的笑容，终于牵动了他冰冷的心？从此，我的一举一动，都令他牵挂，我的世界，是他的中心。

　　我的心，像鼓满风的帆，充满温情，快乐地接受了他为我献上的真诚与勇敢。

　　似乎一辈子都在等我这样叫他，他怔了怔，猛地将我拉进怀中，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住了我。

　　我们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我的头紧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可以听到他的心跳，那么沉重，那么猛烈，那么狂野。在这一刻，天地万物，似乎都变成混沌一片，只有我和他，是唯一的存在。他的温暖像大海一样环绕着我，呼吸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爽好闻的男性味道，我感到自己如此幸福，我终于回到了这个让我如此想念的怀抱，好像海燕重新飞回属于自己的海岸---

　　“燕燕。”过了好久，他在我耳边低低的唤我。

　　我抬起头，满面红潮，看到的，是他如雾般朦胧深邃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