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卿》林莹

8、第 8 章

　　秋天是父亲最忙的时候，县城里做官有买卖的人家都会来做冬衣。做好的冬衣都会按照顺序挂在院子里晾晒，客人们拿着木制的号牌来取衣服。俊卿放学后也经常到前院帮忙，她个子小，需要踩着小板凳才能将几斤重的冬衣从晾衣竿上取下来。
　　秋分这天午后，父亲要给一位重要客人送冬衣。因为父亲觉得女孩出门不安全，俊卿就把头发藏进毡帽扮成小伙计一起去。
　　洋车在俊卿学校后面的一条狭窄的小街上停下来，街北面都是高过父亲头顶的青砖围墙，两扇带着铜门环的黑漆大门是唯一的入口。父亲走上前敲了敲门环，，过了好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佝偻着背把门打开。“我是王裁缝，来给您家薛老爷送冬衣。” 父亲恐怕老人听不清，嗓门很高。“我耳朵不聋！”老大爷高声回敬。父亲连忙赔着笑说，“您老底气真足，薛老爷在家吗？”“跟我走吧。”老大爷佝偻着腰向院里走去。他年纪虽长，脚步却很快，俊卿拎着小包袱还有点跟不上。“那个小丫头快点走！” 老大爷头都没回。俊卿有点儿吃惊，摸摸头上的毡帽，还在，她紧跑两步跟在父亲身后。
　　穿过一方宽敞的庭院，父亲和俊卿被带进一间不大的厢房，除了一张木塌和一张长条案桌之外，三面墙都是从底到顶的书架，上面井然有序的排放着各种书籍。“在这等会儿。”老大爷指指木塌，转身出门。俊卿见房间里只剩父亲和自己，便好奇的想凑近书架仔细看看，刚刚探出身子，就被父亲一把拽住，“到客人家别乱动。”父亲的语气坚定中带着责备，俊卿只有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站在父亲身旁。
　　过了好一会，蓝色的门帘被竹竿掀起，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高个儿老人走了进来，“王裁缝，衣服做好了？”他目光炯炯，声音洪亮。“薛老爷，都是按照您的要求做的，您看看吧。”父亲一边答话一边利落的打开包袱 ，将一件黑色团花的缎面长袍展开。“嗯，不错。”薛老爷一手轻轻抚摸着缎面，一手捋着他又黑又长的胡子，“让小伙计跟着门房送到北院去吧。” “好嘞。”父亲麻利地将衣服收好递给俊卿，“去外面找刚才的门房大爷送到北院”。俊卿点点头，她双手抱着包袱走到门口，回过头看见父亲又拿出两件素缎长袍给那位薛老爷，她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你是初小的大胡子校长吗？”

　　俊卿抱着包袱跟在门房老大爷身后，口袋里是大胡子校长给她的一大把花生，她很高兴，一则是证明了自己的判断，二来又发现严厉的大胡子校长其实一点也不凶。
　　刚刚走近北跨院的门，就听见院子里乒乒乓乓修东西的声音，过了门廊，远远的看见一个黑瘦的高个儿少年，穿着夏天的白布褂子，一手拿着木槌，一手扶着楔子在钉长凳。初秋的冷风将院子里的杨树叶子摇的哗哗作响。少年的身上微微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大志！老爷在裁缝铺给你做了新棉袍，过来试试。”门房老大爷招呼着少年。“来了！”少年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走到俊卿面前。“这料子太好了吧，我穿不了。”他瞅瞅光滑的黑色缎面，有点犹豫。“老爷专门给你做的，让你明年去省城上学穿。”门房老大爷一边说，一边打开棉袍的衣襟给少年穿上。少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他伸伸袖子，摸摸衣襟，看起来有点受宠若惊。
　　“我进去把这件新棉袍放好，石大爷你帮我看看那张凳子钉得怎么样。”少年小心翼翼的脱下棉袍，伸手去拉一边呆呆站着的小伙计，“小兄弟进来，我屋子里有海棠果。”俊卿有点紧张，她把手背在身后，头低了下来。“大志，那是个女娃。”石大爷呵呵的笑了起来。“是吗？”少年伸手摘掉俊卿头上的毡帽，盘在头上的麻花辫和红头绳露出来。俊卿有点着急，她仰起头伸手去抢自己的毡帽，“侯大志，给我帽子！”少年微微一愣，他端详着面前的小伙计，“王俊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