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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节五-八 ...

  •   五、

      谢衣瞧见那一丛人中,有互相以眼色示意的,大约这场闹剧是故意挑起的罢,这皇位争夺战果真闹得十分厉害,却不知到底会如何收场。

      大概用鲜血和生命才能熄灭罢。

      茶楼周围两丈皆被圈了出来,谢衣只能绕过那边从另一条街道转过去,侧首一瞧,一张侧脸蓦的撞入眼瞳。

      冷冷清清的二楼外廊,一个青年随意站着,黑衣白裳,头发散散的披在后头,只用一根黑缎带松散系住,身上罩了一件雍容的黑裘,手指正拢着裘子领口。指端搁在黑裘上,白得愈白,黑得愈黑,几乎有一种浓郁的艳丽。

      谢衣盯着那副剪影瞧了好一忽儿,待那人进屋,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觉得是该多向乐无异问问了,这个人,他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觉得陌生极了,这样苍白脆弱的人,若是认识,印象该是十分深刻,乐无异不可能不知晓。

      茶楼内,刘大人拦过两个敬酒的官员,“沈先生不胜酒力,各位想喝,我老刘和他喝个痛快,”接过杯子痛快的一闷到底,不动声色的将沈先生往身后掩了掩,高声道:“来来来,接着喝。”

      沈先生接过其中一人的杯子,“刘大人多虑了,大家一片好意,沈某怎能如此生分。况且酒这一物,稍饮两杯并无大碍。昔日,沈某身体强健也甚喜此物。”说罢,畅快饮下,手指一翻,杯口朝小,一杯酒一口饮干,面子给得十分足。

      刘大人在众人的喧闹里,掩着嘴角凑近他低声道:“沈先生,殿下特意嘱托我照顾您,您待会儿还要回皇城,可要好好保重啊。”

      沈先生恍若未闻,又接过一人递过来的酒杯,畅快饮下,众人纷纷赞赏沈先生看起来病弱喝起酒来却是这等的豪迈,实在让人钦佩。

      六、

      深夜将至,皇城之中却依旧灯火相连,其中几多繁华不必言说。

      车子辘辘滚过,至二皇子府邸,方缓缓停下。

      夜色如水,寒风相扰,沈夜将黑裘的领口再度拢了拢,流月城酷寒,受够了寒冷的他,最怕的便是冷气。

      “沈先生,您回来了。”

      “恩。”

      流月城和他一起被冰封,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因为体内神血的力量竟在数月后竟能破出冰层醒来。

      满目白冰,寒气凛凛,已经无法居住了,而未感染魔气的他亦无法在下界居住,三界六道,偌大的世界,他却无处可去。神明,其实始终没有眷顾他罢。

      沈夜离开流月城,中间去过一次龙兵屿,族人有了新的大祭司和新的城主,这样……很好。

      抬手捂住胸口,沈夜摸过一杯热茶仓促饮下,热气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上的痛疼却没有丝毫缓解,“初七,替我把药拿来。”

      室内一片寂静。

      “初七?”

      声音空落落的透窗而出,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

      沈夜自嘲般的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居然又忘了。”又忘记了初七已经不在,习惯这个东西最是赖皮,一旦沾惹,大抵这辈子都无法抛却了。他和初七相处一百年,一百年的时光如此冗长,用一百年养出的习惯这样深刻。

      若想抹去,不知需要几个一百年才能够达成,或许至死都不能够抹去了。

      不过抹不去也好,有个人记着,死了便也同活着一样;可惜了他,活着,却同死去并没有两样。

      沈夜合衣靠在被褥上,浑身说不出的僵硬生冷,浊气一点一点侵入肺腑,冷气溶进四肢百骸,他甚至错觉自己只是在冰层之中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站在茶楼上,见到一个背影和初七那么像的人。

      觥筹交错中,那人匆匆而行绕过街角,一个眨眼便走出了他的视线,不曾回头,不曾流连,像每一次的离开一样,决绝冷漠。

      七、

      “沈先生。”

      “殿下。”沈夜拉开椅子,颔首道:“坐。”

      二皇子挑眉笑道:“先生还是这般豪爽。”看沈夜脸上露出若隐若现的茫然,二皇子解释道:“我去詹事那里,他们皆言,请坐。”

      沈夜哦了一声,善良的成全二皇子的龟毛,“……请坐。”

      二皇子:“……”

      前几日边关传来急报,异族叩关,狼烟频举。重病的圣元帝有意一举打败异族,他热切的期盼着能在死前见到异族臣服的盛况。只是这次圣元帝不愿意让二皇子出征,大抵是二皇子对储君之位的意图太过明显了。

      也是缘此有了这一夜的相谈,二皇子让沈夜自荐出征,沈夜应了下来,二皇子饮了一口茶,因说起战事而冷凝的眉目和缓下来,“你要的东西,待这一仗打完,我便给你。”

      沈夜道:“那沈某便在这里先谢过殿下了。”

      二皇子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先生客气了,不过恕崇安驽钝,思虑许多时日,也未能想明白先生缘何想要吾之灵骨,先生可否解惑?”

      沈夜沉吟半晌,方缓缓道:“殿下不必多虑,沈某想要灵骨不过是为救一故人。”眼瞧着二皇子双目明亮支楞耳朵一副愿闻其详先生快快讲下去的模样,沈夜续道,“殿下为皇室中人,身体所附灵骨灵气充裕,我那位故人缺的便是灵力。”

      二皇子道:“可否让我见一见你口中的那位故人。”

      沈夜合了合双目,手指抚上手边的半张木头面具,语气有些晦涩,“还不到时候,待殿下给予我灵骨,我便带你去见他。如今,我自己都见不到他。”

      二皇子疑惑道:“你那位故人架子这般大?你都见不到?”

      沈夜把玩面具,沉默不语。

      八、

      三年前,同样的内室里,他们二人有过一场谈话。

      那时二皇子问起,“先生之前偶尔提起,皇室中人受上天恩泽,皆有灵骨,先生……又是为何偏偏择了崇安?”

      沈夜道:“非是我择你,而是只能选你,”目光转向深沉,“大皇子殿下不知为何身上并无灵骨,而三皇子——呵,沈某和他往日里有些龃龉,且应该是难以解开的恩怨,因此,只能将希望寄于殿下身上。”

      二皇子似乎心有所感,有些忐忑的问道,“你的那个故人……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罢?”

      沈夜愣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喑哑,“也……也不是很重要,没我的责任重要。”

      “是么?我以为……”二皇子端起杯子,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失望,“我以为能让你不顾病痛不理生死的人是最重要的,却原来不是。”

      “大概……”

      二皇子手一抖,两滴水撒在桌上,“先生刚才说什么?”

      沈夜望着墨染的夜空,神情慎重又似乎是漫不经心,“没什么,沈某只是觉得,这世上并不会存在一个人,重要得值得沈某抛弃一切。”

      二皇子手指捏紧了腰际挂着一枚玉环,用力得指节发白,良久目光灼灼的盯着负手站在窗前的深夜,沉声道:“沈先生,三日前诸位提议之事,你怎么看?”

      沈夜转过身,袖口忽的摆起,带进一汪寒气,“沈某自然赞同,擒贼先擒王毁树当毁根,况且殿下都能狠得下心,沈某又岂会产生什么……无谓的同情怜悯。”

      寒气让二皇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手指更紧的握紧了玉环,似乎想汲取力量一般,“我……并不想那样,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我别无选择。”

      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二皇子才在某个梦回,想起沈夜说的那句话,他说,“大概他比我的命要重要一些。”

      你没有我的责任重要,但是比我自己重要。

      在那个回梦的瞬间,二皇子似乎见到了被他亲手杀死的兄长。紫袍的兄长八方不动的拂了拂绣着盘龙欲飞的袖口,步履从容自宫门口走向他,穿过漫天箭矢,满襟鲜血,徐徐倒下,化作森森枯骨。

      那是他和兄长的最后一次相见,隔着一场生死,三丈青石路,然后此生再不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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