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集》月下浮萍

2、落下了谁的流年

　　午睡醒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紫色的窗帘。我看到了金色的阳光，深黄的稻谷，还有窗前那一排挂满枯叶的老树。当一阵凉风轻轻袭过，那些枯叶便翻飞不止。也许是因为年老力衰吧，身体再也承受不起昨日的幻想。它们一片接着一片依依不舍的离开曾经温暖的家，在天空无力的盘旋，最后，染乱无章的落回了地面。

　　这些落叶的姿态千奇百怪，有心形的，像是那铭记某段誓言；有手掌型的，仿佛是要和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再见；有翅膀型的，可能是因为想飞吧。可是，它们此刻就这么躺在这里，等待着化为泥土的命运。

　　明亮而清冷的阳光，穿过长长的距离，温和而均匀的洒下来。地上的落叶，蛰伏着，沉默着，仿佛各怀心事，身体最完好的部位与这世界进行最后的交流；有仿佛一只被困的小兽，想挣扎而出，却又显得那么乏力，只能用一双眼怯怯地，又有几分绝望的，看着这个熟知的天空。

　　在这个世界中，它们曾无比光鲜过，长在高高的树上，挂在纤尘不染的枝头。以清秀出远的姿态，俯视着未来晚晚的脚步。然后，在某年的某一天，它们会消失。运气好的会被一双双仰慕的手旋摘下来，一片片或做做精美的书签，带来舒适的心情。运气差的，只能随风而去，四处漂泊，最后沉入潭底，或零落成泥，或被顽皮的孩子点燃，用渺小的星火来证明自己来过。

　　随手打开手边的书桌的抽屉，那里静静躺着一片银杏叶，样子和外面落叶差不多，只不过稍微整齐一些。记得当时为了摘这片叶子，凌晨一点和死党做小偷，越过宿舍高高的围墙，跑到东边的操场，又爬过一层铁丝网，来到那棵珍贵的银杏树下，小心翼翼的爬上去，折断一根小小的分枝，然后迅速回寝分赃。叶子是绿色的，绿得耀眼，绿得神圣，以至于让我不敢去抚摸它，生怕弄脏了它洁净的身子，只得用白白香香的纸巾将它包裹起来，放进席慕容的诗集中。我以为这样子就能保住它的春色，但后来绿色渐渐褪去，慢慢开始失真，失去曾经的光彩。好像人的感情一样，不会永远新鲜，总有这样后那样的理由让人忘了最初的悸动，渐渐生出厌倦。最后无限期的搁置起来。

　　时光，其实始终都超越我们想象。有时候，我们可以忽略时光的存在，但所丧失和接近的，依然要遵循时光的原则。就如这些落叶，蜷缩在一个可以容身的角落，接受着风的侵蚀，雨的洗礼，尘土的依附，甚至因为一些忽略，一些遗忘，消失的速度越发肆无忌惮。生命的傲然和痴爱也一并逝去，渐渐成为一些远去的身影，湮没在时光的尽头。

　　曾经，我是个不惧怕时光的人，以为手里握着的是大把大把的时光。所以，不畏惧，不掂量，不吝惜，只知一昧挥霍。交付给虚无缥缈的梦想，交给平平常常的琐碎，交给无休无止的欲望。此刻，我站在这些落叶前，第一次感觉到时光以如此具体的形式存在。声音光线遥远，一层一层的覆盖，无声却有力，仿佛水墨纸张的渲染，慢慢的渗透，而后，轻易的将生活的本来模样遮盖。锦瑟无端，流年似水，握在手中的，只是一叠年华的影子。

　　许多东西，由不得内心，但隔着流年的堤岸，散落的秋叶竟是如此的相似。而我纷乱的思绪，却因为这种相似，让我一次一次走进记忆的深处，打量那些走失的时光。

　　曾经的惊艳与厌倦，美好与遗憾，我并不想从这里得到佐证和诠释。流年，不是手中的掌纹，可以窥见所有的细枝末节。我不知道手中这片本该消失的银杏叶以现在这种姿态走在阳光下的时候，是否会想起那些时光深处的故事，是否会想念那些随风而舞、自由自在的日子，是否会怪我强行扭转它的命运，以至于变成现在这副焦黄的模样。

　　“有些东西，无关风月，仅仅是光阴的见证；留驻过往，令人山水常阔之后，念成酩酊。”这是无意中看到的一个句子，而一片落叶的眷念与遗忘，除了印证光阴的流逝之外，是否还丈量着内心与内心的某种距离？

　　每一片落叶都暗缝着时间的故事，探望一片落叶，就如同探望多年前的自己，青葱过、明媚过、爱过、恨过。衣襟上、几番春来秋往，如今，脚下还是那片地头上还是那方天，人却不再是当初的人。时光的挪移中，晨与昏、昼与夜的转换中，已然是皱纹频现，白发暗生。

　　如果岁月就这么溜走，那么将来的我们能不能放下心头的枷锁，静静地坐下来，重新相知、不相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