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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章七三:生路难 ...

  •   沧桑境中的时间,应是又过了一昼夜。
      这一昼夜在意琦行感来,也不过是数个开眼闭眼罢了,他一经剑意寻得进阶关窍,自然是要趁热打铁,再上层楼,何况饮食睡觉等事对他来说早已不算必须,区区数日闭关,不食不动也是无碍。
      清冽的剑气自意识之中滋生,渐渐浓溢而出,每一次睁眼,便锐利浓厚一分,即便沧桑境中禁武,也已难以将那一股锐气消弭。虽不可成形,却无可忽视。
      意琦行人虽在屋中,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小院中桃李花,随着自己的剑意施展,每次必有数朵应刃气断落。摧折处削痕宛然,飘零在地,难上枝头。
      虽说几个时辰后,花木到底仍归旧时完好模样,但已经足可证明,沧桑境并未牢不可破。若有极大功力施展开来,将其一击毁去足够范围,便可脱身。原本只算是理论上的猜度终于得以确认,对此刻的意琦行来说不啻是最为振奋之事。这一昼夜间,时间便过得飞快,只能见庭中飞花坠了又生,往复无尽,竟再不闻一丝其他动静,素衣剑者端坐庭中,宛如石雕木刻,不叫丝毫分心。

      日生月落,晨曦流离,朝露清凝。
      沧桑境中与人世看似无异,同样有着规矩的风霜雪雨日月更替,若不去看那些诡异之处,更是美若仙境。朝阳初升之时,空气中夜露气息还未散尽,大街小巷中人声稀薄似是都还没起身,鸟啼花开之声便格外清晰起来。
      这一片别样的静谧中,忽然一阵轻轻的“咚咚”声在小院外响了起来,像是有人叩门。意琦行猛的睁眼,警惕而意外看了过去。
      院中充溢的剑意登时收拢,归于无形,他没打算对这阵敲门声置之不理,甚至觉得定是与侯秀才相关,有备而来。意琦行没有丝毫回避的打算,就那么大步过去,一手拉开了其实本是虚掩的院门。
      木门一开,一个一身青衣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怯生生的开口:“这位爷,可要买花么?”
      意琦行无论如何没能料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局面,一时愣住。那小姑娘年龄不过十四三岁,生得俏丽,布衣乌发更觉可怜。她手中挽了硕大的一只藤篮,里面满满都是各色剪下来的花朵,甚至花瓣花蕊上的露珠还滚圆可见,新鲜芬芳。
      那小姑娘见他一时无话,便又轻声问了一遍:“先生,买花么?”
      意琦行这才反应过来,神色一时古怪的摇了摇头:“不买,你往别去去吧。”说着,就要掩门。
      不想那小姑娘虽然看起来纤细羞涩,这时却双手一伸,托着那只大花篮抵住了门,摇头咬唇,又道:“先生,买花吧!”

      意琦行已是察觉出了几分蹊跷。

      重新又打量了一番卖花女,并不觉得什么地方有异,意琦行忽而哼笑了一声,点头改口:“好,我买花,你的花怎样卖?”
      小姑娘模样立刻欢喜起来,将硕大的花篮放到地上,伸手往里面翻了一回。不见她擎出哪一朵花来,却是吃吃笑道:“先生,我这一篮,有花三百六十朵,牡丹芍药蔷薇百合无一不有。这些花都是我每天一早在城外山坡上剪来,天天如此,最是新鲜。”
      意琦行便也点点头,看着那一篮鲜花:“是很新鲜。”
      小姑娘继续道:“我日日往那山坡上剪花来卖,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每日剪足一篮,年复一年,从未见山坡上的花朵有枯竭之时。因此要请问先生一事。”
      “何事?”
      “先生一昼夜间,不过落花百十朵,尚且不到天明,又已还生枝头。如此往复,何功之有?”
      “嗯?”意琦行猛的抬头,将目光从花篮中拔出,眼前却是一片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卖花女小姑娘的存在。空荡荡的门前,清风流云,若不是脚下花篮依然芬芳扑鼻,适才的所见与对话,简直就像是一个梦境。

      又在门口站了半晌,再无什么突来的变化。意琦行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忽然轻笑了一声。他不辨方向,只抬头对着空中不知名所在,冷哼道:“侯秀才,这也是你的手段么!”
      哼声罢,再不看那一篮鲜花,返身关门入内。
      片刻之后,小院中剑意森森再起,并无一丝动摇杂乱。

      意琦行是在午后近傍晚时等来了小院的第二个来客。
      他一日闭门苦修,不为外物所动,但似乎前一夜的突飞猛进之后,又遇到了迟滞,光阴轻过,却不再见多少的进展。
      直到晚霞铺天,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只是与清早和风细雨般不同,急如擂鼓,动静大得几乎砸破了门。
      意琦行这时已不似一早那样意外,他心知只怕又是侯秀才弄出了什么手段,自然不肯半点回避退却,叫人轻蔑。因此十分爽快就又起身去开了门,这一遭,门外倒是站了个中年汉子,一身短衣打扮,脚边搁了一大担柴捆,一见了人,就粗着声音道:“要柴火嘛?”
      意琦行皱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合抱粗的一担柴火,直截了当开口:“我若买,你的柴火又有何说法?”
      中年汉子“嘿嘿”一笑:“我这柴火从后山上砍来,选的都是每日正午晒得最透的干柴,每天要卖上十担。”
      “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卖掉的柴火足够堆成小山,可后山上的树林依然茂密,从不见少。伐者尚且如此,先生一日夜落树木不过十枝,何功之有?”

      意琦行是将门板贴着中年汉子的鼻尖直接关上的,力道恰到好处,算不得摔门,却明白表现出了心中的不悦。他隔着门哼声:“黔驴之技!”

      侯秀才依然端坐在高楼之上喝茶,面前不过桌椅屏栏等物,却好似已将意琦行的一举一动看得真真切切。看了片刻,倒也笑了:“剑心平稳不为所动,看来这些粗末的激怒是无用了!”
      他的对面也摆了一只茶杯,里面斟了新茶,却不见饮茶人。只见侯秀才对着那张空位先是淡笑,又摇了摇头:“不急,尚有三日之期。”
      “……”
      “你我的交易,我自然不曾忘。但在期限到来之前,我要做之事,你也无需插手。”
      “……”
      “哈,百年孤独,难得遇见一个足以挑起我的兴致的人!”侯秀才面上神情轻颦微笑变幻,像是在与老友交谈。但随后又推杯起身,拂袖下楼,只扔下一句,“我自有打算!”

      身影在楼梯口消失不见,空无一人的座位上,忽的有微风吹得杯中水面起了细细涟漪,涟漪中倒映出一根鸟羽的影子来。

      意琦行没想到临到夜半,小院中还能迎来今天的第三位“客人”。
      侯秀才不请自来,似乎只是意琦行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就那么施施然的出现在了屋子里,坐在桌边,喝着那壶永远不会凉、也不会少的茶。他的气息与沧桑境浑然一体,若非有意,沉浸在剑境中自修的意琦行也难能察觉他的到来。不过侯秀才显然没打算过分的突兀,还是很持有礼节的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然后就变成了两人似乎是相对无言的局面。
      意琦行自从侯秀才消失时起,就一直不曾断了将他找出来了断的念头,可是如今人就坐在面前,那一股掺杂着怒气的冲动反倒并不明显了,语气甚至还可以十分平和淡定:“你来找我?”
      侯秀才没回答他,捧杯吹着水面上袅袅的茶烟,然后才缓缓道:“你不想对我动手,来试试你这几天的修行成果?”
      他话音一落,便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周身气流猛的变化,坚硬锐利,穿插游走。但那一种锐利,对他来说便好像是三月春雨从细如花针变作了略可沾衣的效果,连手臂上细软的汗毛也不曾吹动,侯秀才犹然好整以暇的喝着茶,边叹了口气:“尚不够啊!”
      意琦行原也没想过只凭着些微进境就能够对侯秀才造成什么伤害,不过试水而已,心态闹极成静,倒也平和:“沧桑境禁制精妙,前所未见。”
      “既知精妙,你也有自信破境而出么?”
      “不是有自信,”意琦行斩钉截铁道,“是一定要离开。”
      “哈!”侯秀才见他如此,倒是笑了,神态简直像是看着稚子胡闹一般不以为意,“阁下口气,我这沧桑境倒像是可以随意来去的所在了。如今阁下连我半片衣角也无能触动,大言不惭说要离开,又是依仗什么?”
      “虚幻之物终归是虚幻之物罢了。”意琦行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与他多做纠缠,索性反唇相讥,“倒是先生本事非凡,却抱定这一片虚幻如珍如宝,沉醉其中。仔细一想让人觉得滑稽,就不知先生是匿、是避、还是逃呢?”
      “嗯?”侯秀才突的挑眉,“此话怎讲?”
      “若非惧怕现世之人,如何穷尽心力构架这一片虚幻,是为逃;久沉虚幻之中,忘却本来面目,是为匿。”意琦行脑中灵光一闪,蓦的将侯秀才那许多愤世嫉俗的言谈行为串连起来,口中愈说,心中愈觉捋得顺畅,滔滔不绝,“逃匿于虚幻,先生原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此境难能长困于我,但我若离开,此境必毁,说到头来,该为自身担忧的,岂非不该是我,而是你?”
      房中气氛突兀僵住,侯秀才像是低头喝茶,恰到好处的垂头遮住了眉目间神色变化。不过他很快开口,语气却凉了不止一分半分:“我动指间就可取你性命,一劳永逸,何谈后话?”
      “先生如此无量,我亦无话可说,奋力一搏而已。”
      侯秀才终于又抬起脸,脸上神态似乎依然八风不动,眼神却更为冷淡:“激将之法对我无用,你唯一的保命之法,便是挑战。挑战我,挑战沧桑境的规则。否则,便如前话,安心在此终老吧!”他有点挑衅般的勾了勾嘴角,“你可敢么?”
      意琦行脸色一冷:“该是你可敢应战才对。”
      “好,好!”并不意外意琦行的答复,侯秀才抚掌,“所谓战,有来有往,你可尽自身所能,在沧桑境中放手一搏,看看你心中的计算,可能当真破境而出。而至于我……”他忽然轻快的对着意琦行吐了口气,看似轻巧的举动,却是一股强悍大力当面冲击而来,意琦行措手不及,登时连退数步,跌坐在身后椅上,胸腹之间,如受重击隐隐作痛。侯秀才的后半句话这时也说出了口,“我是此地的主宰,谁要破境,就是我要除去的敌人。”
      话落人隐,空剩余音:“珍惜你最后的求生吧!”

      闷咳一声,意琦行这才从冲击带来的闷痛中缓过气来,他无法运动真气护体,这一击便挨得格外结实,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好容易顺过了气,一手抚住胸口,倒是有些出神。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中,侯秀才此人虽说十分难以捉摸,却非是喜怒无常之人,虽然刚刚看似言谈间是被自己激怒,但乍然出手得依然意外。这其中的细微之处十分微妙,意琦行隐约觉得原因仍在自己,却一时间捕捉不到,反倒是他离开前最后扔下的那句话,比起追究侯秀才因何失态更为重要一些。
      “最后的求生……”低声把这几个字含在嘴里念了一遍,虽说在沧桑境中双方层次相距悬殊,意琦行不觉惧怕,反倒有些隐隐的兴奋。那种面临生死挑战前夕的血液涌动,似乎已经是久违了的感觉。甚至不可否认的,流淌在自己血脉中的天性都为之跃动起来,面死求生,背水一战。
      他呼出一口气,尽量将胸前隐痛淡化,就着那个跌坐在椅上的姿势,沉然入定。

      夜深三更,虫鸟皆静,冷月空风,吹得草木低伏,一派萧然。
      如此的安静之中,侯宅院墙脚下忽然传来极为细小的响动。背着月光的西墙跟下,绮罗生正蹑手蹑脚,比做贼还像做贼,往院外溜去。他一路骑来的那匹马乖乖跟在身后,仔细一看,非但马口中衔了横草,连四只蹄子都用破布片层层裹了起来,力求不会发出一点可疑的声音。
      短短一小段路,绮罗生走得艰辛万分,足足磨蹭了快要两盏茶功夫,才有惊无险的终于蹭到了大门口。那门入了夜就拴紧了,想要悄无声息的弄开也实在难为人得很,明明是清冷秋夜,绮罗生却忙活出了一脑门的细汗,才将门推开了一条窄缝,牵了马出去拴在隐蔽处。
      重新返身回院闩上大门,再从后院翻墙出去,倒是容易很多。直到双脚落地,身前马匹身后静谧,绮罗生憋了半宿的那一口气终于大口呼了出来。
      他白日里同于嫂打听过紫耀旧地的传说之后,心下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再前往一探。只是到底借住在侯家,不好当面锣对面鼓的与阿九再起争执,干脆趁夜偷溜出来,借着马匹神骏脚力飞快,天亮前足可往返。而等到自己当真查探出了什么,证据确凿在手,想要说服阿九想来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绮罗生的小算盘打得十分精细,更全然不觉其后到底有何种暗流在涌动,只凭着自己近乎直觉般的判断,心动身动,简单收拾了几样大概用得到的物件,又将昏睡的意琦行小心安置好,就一溜烟的牵马出了村子,望见大道,翻身上马,借着月色飞奔而去。
      似乎是天公作美,这一夜的月光格外清亮,天幕幽蓝,不见几颗星子,从天到地都笼罩在银白色的月下,将道路两旁照得一览无余。
      这条路绮罗生只走过一遭往返,不过大概因为同样是在夜中的缘故,反倒不觉得十分陌生。他一路月下疾驰,两耳灌满泠泠风声,更前后一片空旷,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孤渺之感油然而生。
      跑着跑着,绮罗生忽然觉得脸颊上冰凉得有些反常,空出一只手抹了一把,竟抹了一手的湿凉。他悚的一惊,险些折下马去,慌的手忙脚乱重新骑稳了,嗡嗡作响的脑子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泪流了满面。
      发觉意琦行莫名其妙失踪时不曾哭;跌跌撞撞背着他下山时不曾哭;守着昏睡的人多日,希望每每破灭同样不曾哭;却是在这样一个终于又有了线索,奔向目的地的时候,天地太空旷月色太清冷,潸然泪下。
      一经察觉,泪水更是止不住般从眼窝滚下来。绮罗生索性弯腰趴下,双臂搂紧了马脖子,将脸埋在马鬃中一通乱蹭。粗硬的鬃毛刺得脸颊生疼,也被打湿了一片,他犹自伏在上面抽噎。旷野深夜无人烟,更是最好的发泄之所。
      直到马蹄声渐缓,从疾奔改为小跑,绮罗生这才有些晕头涨脑的抬起头,眼前一片黑黝黝山林,原是那片山沟已经到了。
      止不住的泪水忽的就好似关上了闸门,他重又抹了一把脸,一翻身跳下马。月光也照不透的山沟如盘踞着的怪兽,张口待噬来人,绮罗生心中的气势却忽的膨胀起来。他一手扯了马缰绳,昂首阔步毫不犹豫的踏进了山林,韧柳抽条般的少年身段挺得笔直,在月下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想说题外话,我一直也在渣着剑三,看着剑三的同人文。今天看的一篇文里,里面有两个配角,纯阳和万花,算是情人友人的一对吧,两人在一个YY的歌会上,情生意动的合唱了一首歌,竟然是醉寒江!!哇哈哈看到作者写道醉寒江开场词,剑宿的那句“很严重么”,直接萌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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