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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雨颜镇 ...


  •   1、
      雨,不大,却一直没有见晴的意思,天也一片暗灰。两旁的房屋不知是何年所建,墙壁已见了晦暗。细细的雨丝落在青石板的地上,激起薄薄一层水雾。细雨朦胧,天色微暗,四下一片静谧,正是一座古镇该有的风姿。
      唐秀一手撑着伞,一手拖个拉杆箱慢慢地走在静寂的路上。雨虽不大,但空气里的湿度却很高,眼瞧着头发已发了潮,她只一心想赶紧找个遮雨的地方洗上个热水澡。一眼扫见路旁一座院落的门旁贴了张A4大小的白纸,上面两个黑色大字倒还算显眼——“旅店”。唐秀一笑,真是个别致古镇,竟连旅店都不讲门面,只一张白纸,两个黑字,倒也算简洁,正合了她的性格。
      唐秀步上台阶,敲了敲门。略等了一会,大门微启,只开了个容一人进出的门缝。唐秀往门里看去,一个高挑的女子愀然而立,一袭长裙几乎及地,长发随意地散在背后,只余几缕垂在胸前,这般打扮,若是在其他地方,唐秀会毫不犹豫地笑出声来,但在这古意盎然细雨靡靡的小镇,在这朱漆剥落的大门背后,她只觉得,只有出现这样的一个女子,才是合情合理。那女子,且不说容貌,就是这一身飘逸气质就让人折服,眉眼间尽是灵动的神色,也让人看着喜欢。
      唐秀一笑,“还有客房?”
      那女子也笑,这么一笑,就诚然是一个和气的老板娘,当然也是个漂亮的老板娘!
      “有。请进。”女子伸手向内一引。
      唐秀没有进门,先问价钱。
      女子倒没有老板们提到钱时的那种殷勤和精明,只随意答道,“只有单间,每天100元,若住的久,还可以商量。”
      唐秀算了一下,按照单间的标准,不算贵。于是跟着她往里走,“水浴如何?”这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
      “单独的卫生间,24小时的热水,只管宿不管食。”
      唐秀心里暗自发笑,难得这么爽利的老板。猛一抬眼,却是一惊,惊艳。隔了天井,迎面一面两层楼高的墙,整面墙上垂满了花藤,根都是种在墙顶上的花盆里,长得繁盛了,一条条藤蔓就沿着墙垂下来。藤条绿的可爱,红的白的花开得恣意,再隔了这一层薄薄雨幕看过去,似假还真,真如梦里一般。
      那女子见到唐秀惊艳的神情也有几分得意,就信手指点院子里各处的方位。
      进了门,就是天井,环着天井三面房间,还有一面就是那红绿一片的墙壁。天井左右两面都是上下两层的房间,三面房间有走廊相连。大门只是占了一层楼高的地方,上面竟也悬空建了房间,唐秀站的地方基本上就可以算做过道。
      大致了解了这旅店的布局,女子带唐秀来到客房,就是一楼东面靠花墙的一间房。唐秀看了看房间的布置,虽然简单,但该有的一样不少。
      “我这不需要登记。先付300元押金。”
      唐秀一怔,“不需要登记?”
      那女子一笑,“跟你说句实话,我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旅店。这么大房子却只有我一个人住着,空着也是白空着,不如赚点零花钱。”
      唐秀失笑,这就算是住进了间黑店了么?
      那女子眨眨眼道,“要是后悔,现在出去还来的及。”
      “不后悔。就算真是黑店,我也没有什么值得贼惦记的。”唐秀大方地笑笑,从衣袋里拿钱付帐。
      那女子剔眉看着她,“你这人有些意思。”
      “我叫颜睿。”女子转身出门,“有什么事,站在院子里大声叫我就行了。我就住二楼。”
      出了门,颜睿又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来扶着门框对她说,“二楼西面的客房还住了人。”
      唐秀点头,“住店的规矩我还是懂的,不会打扰不相干的人。”
      颜睿一笑,“好个聪明的姑娘!有你这样的房客,真是件开心的事!”
      唐秀先把床单被罩都换成自己带来的,她倒不是嫌这里的铺盖不干净,比起那些所谓几星级的酒店,这里其实已经好了许多,但她只是不习惯而已,或者说,她有点无伤大雅的轻度洁癖,然后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摆在合手的地方,才去洗了澡。
      洗完了澡,唐秀坐在床上,用自己带来的毛巾擦着头发,疲惫才一点点地涌上来,脑子里模糊地想,自己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跑出来,他现在不知要急成什么样了,不过那心软的老妈应该会透露点什么让他安心的吧。
      没有等到头发干透,唐秀就睡了过去。一路未停地跑了近千里,火车、汽车,二十几个小时几乎没合过眼,早已到了她的极限,这么一安定下来,自然一觉就睡了下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看了看手表,已经9点了。已经错过晚饭时间了。唐秀起身,梳头换衣服,出了房间,仰头看去,竟是星斗满天,不知何时,雨已经住了,天也晴了。唐秀仔细地看着天上星星,在大城市里住了太久,整天霓虹满眼,几乎要将星星的样子都忘了。
      “嗨,睡醒了?”
      唐秀闻声抬头,对面二楼上凭栏而立的正是那女老板颜睿,“哪有卖吃的?”
      颜睿扑哧一笑,“出门左转,见路口再左转,整条街都是大排挡。”
      唐秀还以为错过了晚饭时间就要饿到明天早上,却忘了这里已是南方,夜晚比白日更加热闹的南方。
      颜睿没有说错,这条不知名的街道上,两旁灯火通明,一桌连着一桌,卖的都是她见所未见的小吃。她的洁癖只在她拿出自备的筷子时让人侧目了一下,之后的消夜还是可以说是很愉快的——除了交流上有点困难,这里已是安徽地界,人们多说方言,见她是外来客才硬着舌头跟她讲普通话,虽然已尽量放慢语速,她理解起来还是出现了一点困难。
      到这时,她才意识到,颜睿似乎说的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她初来南方,一时竟没想到这个问题,见到颜睿时自然也没意识到这一点,现在想想,倒也有趣,竟然误打误撞找了家北方人开的旅店,倒省了不少麻烦。
      唐秀已吃完东西,漫步走回小院,远远看去,门口竟亮了灯,她记得出门时,是没有灯的,难道是专为她准备的?唐秀往周围看看,这条街不比方才的夜市,虽然也有人走动,也有些路灯,但已是十分安静,而那小院前的那盏灯,暖暖的幽弱的黄色灯光,竟令人格外的安心和温暖。
      唐秀推门而入,叫着颜睿的名字,答话的却是个男声,“她出去了。门不要锁,她晚点要回来的。”
      那声音很好听,虽然有点有气无力,但吐字清晰,是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唐秀寻声望去,只看到西面二楼走廊上站了人,却背着月光看不清样貌,单从身形上看去,是一般男子的身高,只是有些瘦。待她掩好门,再回身时,却只看到那人进屋的一个背影。
      回到自己的房间,唐秀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纷纷扰扰地,一会想到那灵动漂亮的老板娘,一会又想到二楼那神秘的男子,那大概就是颜睿所说的那个房客了。仔细回想那男子,听声音,年纪决不会太大,虽没看清楚容貌,但那身影,在月光下,丝丝缕缕地就透出了一分清冷来。
      唐秀看了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虽然才醒不久,但竟又觉得困倦了,看来长时间的旅行身体还是不太习惯。入睡前,唐秀迷迷糊糊地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应该是老板娘回来了。
      2、
      唐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了。她早听说江南的梅雨可以延绵整个春天,整月不停也是有的,但她刚到就赶上当地人也难得一见的晴天,如果不出去逛一逛,就真是浪费了老天爷的一番心意了。唐秀梳洗完毕,到街上吃了早点。一出茶楼的门就看到一个旅游团从街上经过,走在最前头的小姐手里拿着小旗,头上戴着黄色棒球帽,标准的导游装束。唐秀跟了上去,自己在街上盲目地逛,怎么比的上有人讲解?
      导游很尽责,把不大的古镇上的每一处文物和景点都介绍得详细清楚。导游在点人数的时候发现了唐秀,却什么都没有说,任由她跟完了全程。
      唐秀回到旅店的时候,全身几乎已经湿透。南方果然不比北方,虽然才三月末,北方还需要穿毛衣,这里却连穿单衣都嫌热了。唐秀回了房间要冲澡,却发现热水器坏了,暗叹了一声倒霉,走到院子里,长吸了口气,拖长声音喊道,“颜睿——”
      余音仍在绕梁,老板娘就从房里冲了出来,头发未梳,衣服也像是随便套上去的。唐秀先是一愣,随即有点内疚。但就在她张口要道歉的时候,颜睿却冲她喊道,“快去请医生来。就在这条街的街尾!”
      唐秀并没有用太多的时间来反应所发生的事情,就直接往门外跑去。其实,仅凭颜睿那一句解释,唐秀要找到诊所还是有点困难的,好在她刚刚参观过这个小镇,又对诊所、医院之类特别留意,才能毫无耽搁地找到诊所。
      唐秀跑进来,看到候诊室里等了不少的病人,意外地发现这里除了病人就是医生,竟连个护士都没有!唐秀只好直接敲门进诊疗室,喘了几口气才说,“医生,麻烦你出个急诊。”
      那医生早在她刚进门的时候就已停了手里的事情,静等着她喘匀了气开口。
      那医生很年轻,也很秀气,很典型的南方人。他推了推眼镜,干脆地问,“哪家?”
      “苏州路37号。”实际上,唐秀并没有看到病人,但既然颜睿还能风风火火地跟她说话,又是从西面客房跑出来的,那么生病的大概就是昨晚见到的那位房客了。但她既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症状,所以能说的并不多。
      那医生一听到地址,马上站起来,一边脱下白大衣,一边对等在旁边的病人说,“实在对不起,我现在要出一个急诊,请明天再来。”
      医生把听诊器放进医疗箱里,利落地提起,对唐秀说,“可以走了。”
      唐秀点头,当先往外走去。医生又把刚才对诊疗室里的病人过的话对候诊室里的病人说了一遍。病人们并没有什么怨言,纷纷离去。

      路上,医生问起病人的状况,唐秀只好据实以答,说并没有看到病人。医生倒也不急,似乎对那位病人并不陌生,反倒安慰唐秀,“你不要着急,这病也不是什么急病,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唐秀问道。
      “你不知道吗?”那医生反倒疑惑起来。
      唐秀失笑,“我昨天才住进去。”
      “你是新来的房客。”医生恍然地点点头,“他得的,是肺癌。”
      唐秀怔住。
      后面的一段路,走的格外安静。唐秀不再说话,医生也保持着沉默。
      进入旅店后,医生直接上了二楼,唐秀没有回房间,也跟了上去。
      颜睿见医生进来,急速地说,“刚才我来看他,就见他喘不上来气的样子。”
      医生点了点头,“你不要急,先让到一边。”
      颜睿点头,退到一边。床上的男子试图呼吸,急促地吸气,却怎么也吸不进去,空气只到气管就再不能往下。医生一看,就知道是痰堵住了气道。
      医生叫颜睿过去扶起病人。她却由于过度紧张,扶着那男子却一直发抖。医生叹了口气,看向唐秀。唐秀会意,从颜睿手里接过病人,把他的上身扶直,让他的后背对着医生。医生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往病人背部拍去。医生的手法极利落,只几下,那男子就吐出一口混了血的痰来。
      医生站起来,舒了口气。颜睿也如释重负的样子,问道,“他没事了吧?”
      医生点了点头,“暂时没事了,但,”他看了看那口吐在地板上的痰,“痰里有血,气管或者肺可能有出血的现象,最好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颜睿答应着,见医生已站起来要走,就要送,却被医生拦下,“你还是先帮墨先生收拾一下,不用送了。”
      唐秀看了一眼床上的男子,吐出那口痰后,他已经能呼吸了,只是呼吸很清浅,也一直没有醒来。唐秀还是第一次正式见到他,原来这个人竟这么漂亮,本以为那个医生斯文秀气,已算上一个好看的男人,但跟这人一比,就立时逊色了。这人的脸色很白,而且是病态的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甚至眼下还有微微的暗色阴影,还有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粘在脸上,但这些不但丝毫没有损害他的英俊,还平添了几分荏弱的俊美。按道理说,病到这个地步的人,样子都绝不会太好,即使不到脱相,也肯定病骨支离了,但这个人——唐秀叹了口气,都说红颜薄命,难道也会应验在男人身上?
      唐秀不愿再待在这房间里,再待在这里,她怕连几千年前的怨气都会一起叹出来。于是,她干脆借着替颜睿送客的因子,和医生一起下了楼。
      医生一边走,一边问她,“我刚才见你扶着墨先生的姿势很标准,你学过急救还是根本就是学医的?”
      “我今年刚从T医大毕业。”
      医生惊喜地看着她,“真是他乡遇故知了!原来是校友。”
      唐秀也很开心,没想到竟在千里之外遇到了学长,“我是影象系01级的。”
      医生推了推眼镜,“不才虚高你两级。”说着伸出手去,“颜醒。”
      “唐秀。”唐秀与颜醒握手,“你是学临床的吧?认识胡宴?”
      “同班同学。莫非——”颜醒恍然大悟一般地看着她,“莫非你就是胡宴传说中的女朋友?”
      唐秀笑,“什么叫‘传说中’的女朋友?”
      “早听说他交了女朋友,但那小子一直藏着掖着的,生恐让人抢了去。现在看来,”颜醒故做暧昧地笑了笑,“他的做法不是不能理解。”
      唐秀笑出声来,“我当你是在夸我。”
      颜醒一本正经地说,“难道我是在损你吗?”
      唐秀笑得弯下腰去,“我说不过你。”

      颜醒和唐秀在一家古意盎然的小店坐下来,叫了两杯毛峰。
      颜醒喝了口茶,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还没找到工作?”他知道现在医疗界找工作已经比前些年难了许多,老的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年轻的却一代一代顶上来,正是供大于求的时候。
      唐秀摇了摇头,“工作已经找到了。现在是休假。”
      颜醒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照理说,唐秀刚刚毕业,正在实习期,也是最忙的时候,她却休了假,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她不说,他也不好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唐秀把茶杯放下,抬眼看向他,“倒是你,怎么跑到这么个小镇子开诊所了?”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乡啊!”颜醒很正经地看着她,“你没发现我姓颜吗?”
      唐秀“嗤”的一笑,“别告诉我,你是学得本事,报效家乡啊!”
      颜醒泄气地说,“怎么就不能是为家乡做贡献?”
      唐秀一挑眉,“要我说实话吗?”
      颜醒垂头丧气地道,“还是算了。”
      “算你聪明,说说是为了什么吧。”唐秀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审视般地看着他。
      颜醒低头小声地说,“是为了我的女朋友。”
      唐秀把茶杯往桌上一墩,“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用的着那么偷偷摸摸地说?”
      颜醒叹了口气,“总是你有理,我不跟你争。”
      唐秀一笑,也不再取笑他。
      3、
      唐秀回到旅馆后,又去看了那姓墨的男子,他依然没有醒。颜睿很感谢她帮忙,还允许她以后使用一楼的厨房。唐秀对于这一点很高兴,她的厨艺虽然不算特别好,但自己做饭总比天天出去吃方便,特别是对于她这个有洁癖的人来说,简直比告诉她减她的房租还令人振奋!
      第二天,唐秀早早起来,就去颜醒的诊所报道。昨天她问起颜醒的诊所为什么没有护士的时候,颜醒说是护士刚刚休了婚假,去渡蜜月了,而诊所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替班,只好暂时由他一个人顶着。唐秀一听,马上答应去诊所帮忙。
      颜镇并不大,她已经参观过了,如果说是旅游,早该走了,但她很喜欢这里的古风古意,于是觉得一直留在这里直到假期结束也不错。如果这样,天天待在旅馆也是无聊,不如来到诊所帮忙,还能顺便拿一份薪水。
      颜醒就更加高兴,他知道唐秀是T医大毕业,又见过她的医疗技术,对她的专业技能很信任,觉得她肯定不会逊色于原来的护士,自己能多一个帮手,自然开心。

      唐秀在诊所的工作得心应手,也不很累,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一进门就看到颜睿在院子里,于是叫住她,问墨先生的病情。
      颜睿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今天去福州的医院做了检查。”
      “怎么样?”唐秀马上追问。
      颜睿摇头,“初步的检查是支气管出血,但不严重。”
      唐秀点头,如果严重的话,他可能根本等不到医生来,“现在呢?”
      “留院观察了。”
      唐秀突然想起,于是问道,“我听说墨先生是肺癌?”
      颜睿点了点头,“而且是四期,有淋巴道转移了。”
      “那怎么不住院?”
      “他要是愿意住,早就住了。”
      唐秀皱了皱眉,“怎么这样?他的家人呢?病得这么重,怎么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我是他的表妹。他家里人不知道他生病,他一听说生了这个病就跟家里人说要休假,直接躲到我这里来了。”
      唐秀似乎有些理解了。

      转天一天,唐秀都没有见到颜睿,晚上的时候才见她回来,而且一回来就钻进了厨房。
      唐秀跟进去,问道,“墨先生怎么样了?”
      颜睿一边切着菜,一边答道,“在楼上。”
      唐秀讶然,“已经出院了?”
      颜睿叹了口气,“他说多一刻都不想待在医院里。”
      唐秀挽了挽袖子走过去,“你上楼去陪他吧。我来做饭。”
      颜睿挥了挥手,“还是我来吧。你不知道他能吃什么。你要是想帮忙,就上楼去陪他说话吧。”

      唐秀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低声地应了一声,于是推门而入。
      那位墨先生正躺在床上,拿着一张X光的片子对着日光灯看,听到唐秀进来,也没有打算把片子放下意思。唐秀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片子,用轻松的语气说,“看的懂么?”
      床上的男子把手放下,叹了口气,“看不懂。”然后侧过脸来看着她,“那你告诉我。”
      唐秀把片子举起,对着光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大片的阴影几乎遮蔽了全部的肺。她不动声色地把片子放在一边,“你又怎么知道我能看懂?”
      “你不是医生么?你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气味。”
      唐秀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好聪明的人,却不得好命。
      唐秀坐下来,用很耐心的口气说,“我告诉你,身上有消毒水味的人,不一定都是医生,还可能是刚从医院回来的病人,比如你。”
      男子失笑。
      唐秀趁机岔开话题,“听说你说什么都不肯住在医院,为什么?”
      那个男子没有回答,只用手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唐秀赶紧上去帮他,弄了好一会,才帮他找到合适的姿势坐好。
      他喘息了一会,才幽幽地道,“我小的时候,”他歪头想了一下,才补充道,“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
      唐秀听他说的跟自己问的毫不相干,先是一怔,却也没有打断,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那时候,我有一阵子每天睡到四五点钟的时候就会醒,然后再也睡不着。有一次,我醒来之后,就从房间里跑出来。周围特别的黑,什么都看不到,我就往窗口的方向跑。赤裸的脚踏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冷气从脚底直窜上来。”他伸手拉了拉被子,似乎现在还能感到寒冷,“我站在窗口往外看,外面也是一样的黑,什么都没有。天是墨蓝色的,只有那一种颜色。”
      他看着前面,眼光有点发直。
      唐秀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插话道,“当然了,那是天最黑的时候。”
      他没有理会唐秀,继续说,“四周特别的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在天地之间。”
      唐秀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没关系的,那是黎明前的黑暗。”
      男子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唐秀等了一会,有点不知所措,想要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踌躇着叫他,“墨先生?”
      男子慢慢抬起头,冲她安慰地一笑,“吓到你了吧?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个的。”
      唐秀见他终于恢复常态,松了口气,“墨先生——”
      “我叫墨凌。”男子打断她,“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唐秀点头,“墨凌,你——”她放轻了声音,“是不是害怕?”
      墨凌一笑,“怎能不怕?虽然人生下来就是要死的,但大多数的人还是不愿面对。”
      “但绝对不包括你。”唐秀看着他,眼光坚定。
      “哦?”墨凌扬了扬眉。
      “我想,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不去医院了。”
      墨凌颇玩味地看着她,“那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想把时间无谓地浪费在那里。”
      墨凌眼中颇有激赏之意,“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我其实并不赞同你不去医院。”唐秀正色道,“但我虽不赞同,却能理解。”
      墨凌笑道,“还说你不是医生?口气都这么相似。”
      唐秀一怔,随即也笑起来,“你在这等着我呢!”

      两人说着话,颜睿已经做好了饭端上来。唐秀看了一眼,托盘里只有一小碗白粥和一碟小菜,显然只是一个人的饭量,而且还是专为病人准备的。唐秀一笑,识趣地起身告辞。
      4、
      那天之后,小院里三人的关系更融洽也更和谐起来。唐秀依旧每天白天去颜醒的诊所,晚上则多半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有时候也会和颜睿以及墨凌聊一会儿天。颜睿依旧每天晚上出去,唐秀很守本分地从不过问她的去处,只是偶尔在墨凌状况不太好的时候陪伴他直到颜睿回来。
      日子似乎一下子平淡起来,唐秀丝毫没有客居他乡的浮躁和惶惑,似乎这样的日子,才是她真正应该过的生活。但客居毕竟是客居,即使颜睿再不肯收她的房租,即使他们可以同桌共餐,即使他们可以亲密地像一家人一样,但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家,他们不是她的家人。唐秀对于这一点的认识,是在一个细雨纷飞的午夜。
      那个夜里,唐秀已经上了床,几乎已经要入睡,却听见敲门的声音,于是迷糊地起来去开门。她没有想到访客竟是那个几乎足不出户的墨凌,于是顿时睡意全消。
      唐秀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么?”
      墨凌微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颜睿还没有回来。”
      唐秀回头看了一下房里的时钟,已经过了午夜一点。通常颜睿都是在九点出门,但一定在十二点之前回来,而今天却耽搁了。
      唐秀果断地说,“你知道她在哪里吧?我们去找她。”
      墨凌感激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本来不想麻烦你,但——”他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走到那里。”
      在他说话的时候,唐秀已经套好了外套,随手拿起门口立着雨伞,见他苦笑,很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还客气什么!走吧。”

      颜睿工作的地方是一间酒吧,虽然名为酒吧,但装潢上却是完全按照古装剧里的酒楼的样式。唐秀曾经路过这里,但从没有进去过,她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她觉得无论酒吧的格调怎样的好,她都不能容入其中。她喜欢冷眼看待身边的一切,却绝不肯步入其中。她不是不珍视感情,而是因为太宝贵了,反而吝啬地不肯付出一点点。这样的人,压抑得太久,一旦爆发也自然势不可挡。
      唐秀和墨凌进入酒吧的时候,颜睿的琴曲已经接近尾声。颜睿今天依旧是一袭白色长裙,微垂着头,墨色的长发从耳畔垂下来静静地贴在胸口,一双素手在灯光下显得比平日里更加白皙和细致。她坐在酒吧最靠前的台上,膝前是一张古琴,一手按弦一手轻捻慢挑。唐秀没有想到在这21世纪的开端竟然还有人会使用这样古老却优雅无双的乐器,但这古琴由颜睿弹来,却又让人觉得最适合不过。仿佛这人就适合这琴,而这琴也只适合这人。
      唐秀和墨凌对视了一眼,见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般的意外出现,就拣了一张桌子坐下,等待颜睿这一曲结束。他们刚刚坐定,就见颜睿右手高高一挑,一个高音流泻而出,余音不绝。片刻后,台下响起稀落的掌声,掌声自然是来自这酒吧里除去墨凌和唐秀以外的唯一的客人。
      颜睿站起来,见到唐秀和墨凌微微有些讶意,但随即恢复,没有出声招呼,只冲他们点了点头。唐秀想她大概还有事,便没有站起来,也只是点头示意。
      颜睿径直向那鼓掌的人走去,颔首一礼,“谢谢您的掌声,不过小店要打烊了,您若喜欢这里可以明天再来。”
      唐秀寻着颜睿的眼光看去,坐在桌后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长相还算好,但神色间却总有一些近乎猥亵的神情,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那人笑了笑,“这么早就关门么?你们开的不是酒吧么?你见过哪间酒吧这么早就关门的?别是因为我来了才要关门的吧?”
      那人说的是当地的方言,唐秀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一个月,却也还只能听个半懂,但从两人的神色上已猜个大半,再看墨凌面上却是从未见过的冷,瞳孔幽深得让人看不透。唐秀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管。她相信颜睿能够解决。
      颜睿听了那人的话,反而微笑起来,“先生,我看您是误会了。我们的店就是这个时间关门的,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营业时间呢。今天因为您点了一曲长曲,我们已经延长了营业时间了。”
      “哦?”那人扬了扬眉,“营业时间么?我怎么没看见?”
      颜睿往门上一指,“不是就在——”她的话没有说完,就止住了,因为她看见门口挂着的那块写着营业时间的牌子已经不见了。但实际上,唐秀和墨凌进来的时候还看到过那块牌子,也就是说,就在他们说话的空子里,有人摘走了它。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看的出这是明明白白地砸店了。
      吧台后面适时转出一个年轻的女子来,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的小杯,杯里绿波微摇,想来就是那闻名的竹叶青了。那女子的脸上浮出一个微笑,不动声色地把颜睿往后拉了拉,“先生风神俊朗,一瞧就是出身不凡,正配的上这一杯名酒。请。”
      那人没有接过酒杯,反而细细地打量地她来,“你就是这儿的老板?果然比小工强的多了。”
      颜睿面色一寒,待要说话,却被那女子拦住,“您说笑了,我一间间小小酒铺掌柜怎么能跟您比。”
      那人听她言语恭敬,也就不再刻薄,正色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不识好歹。你们两个女人,势单力薄,不如跟我们合作,大家一起发财。”
      颜睿冷冷一笑,“合作?说的好听,你不就是瞧我们的生意好要吞了我们么?”
      那人颜色一冷,“这里到底谁说了算?小工也可以说话的么?”
      那女子也收起了笑脸,“这里没有小工,她是我的姐妹。她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说着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既然你看不起这杯敬酒,那么你可以走了。”
      那人脸色更加不好,“你在赶我走么?今天,是我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一旦我走出这个门,你可就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说着,那人的脸色阴沉下来,有一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那女子突然又笑起来,“您这又是何必呢?您走您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您发您的财,我们赚我们的小利,本来就是各不相干的,您又何必要跟我们过不去呢?”
      那人见她又把话挽回来,正要措辞继续刚才的话题,一瞥眼却见到墨凌和唐秀坐在一边,眼光只在唐秀脸上溜过却停在墨凌身上,微微皱眉想了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那女子,“那边那位先生可是姓墨?”
      那女子听他突然岔开话题,先是一愣,随即一笑,“您认识他么?我只知道他是小睿的未婚夫。”
      那人一下尽收前颜,笑得近乎谄媚,“原来你们已经跟墨氏合作了,怎么不早说,还让我在墨先生面前出丑。好了,祝你们生意兴隆,再见再见。”
      他说着,站起来就要走,却被颜睿拦住,“这就要走么?好歹要让我们姐妹敬您一杯。”
      那人一看颜睿手里拿的杯子,那哪里是杯子,分明是最大号的海碗,里面满满一碗的烈酒,远远地就能闻到浓郁的酒味。那人看着这碗酒苦笑,这么一大碗灌下去,可不仅是醉的问题了,说不定还会胃穿孔。
      颜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是不肯给面子?”
      那人连忙道,“不是不是——”说着,犹豫地伸出手去接那海碗。
      唐秀没有看他的糗相,而是思量地看着身边的墨凌,由于事态的突然转变,他的神色已舒缓了不少。唐秀从没有打听他和颜睿的事,她只是知道,他家里很有钱,不然他不会丝毫不把巨额的医药费当回事。要知道,像他这样的病,每天花在药上的钱够一个人过上一年。如今看来,他家里不仅有钱,还很有势力。
      这边唐秀思量着墨凌的事,那边情势又有变化。颜睿突然把手收回,一碗烈酒一口饮尽,然后把碗望地上一摔,一边擦着嘴角一边冷冷地道,“就这么点胆色还出来吓人?好好回去练着吧!”
      那人悻悻地离去,出门时还不忘冲墨凌讨好地笑笑。
      那女子则头痛地把颜睿拉道墨凌面前,“你赶紧把她领走。”
      颜睿的脸上已有红晕浮现,眼里也有波光闪动,竟是醉态憨然。这样的酒品还敢跟人拼酒?也难怪那老板娘要头痛。
      唐秀知道墨凌无力,代他接过颜睿,抱怨道,“你知道她酒量差怎么不拦着点她?就由着她闹?”
      那女子叹了口气,无奈道,“要是不让她出了这口气,她会闹得更凶。”
      墨凌理解地点头,向她道谢,然后扶起颜睿向外走去。
      他没有拿伞,因为他不可能一手拿着伞一手扶着半醉的颜睿,而唐秀也没有跟上去为他们遮雨。她知道他们现在需要的绝不是一把伞。
      唐秀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看着那在夜色中依旧明丽的身影,暗暗地想,或许,该是她回家的时候了。
      5、
      今天天气不错,虽然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到了清晨的时候竟然晴了天。唐秀就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收拾着东西。她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想着事情,虽然一心两用,却依旧有条不紊。
      敲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唐秀手里正拿着一个类似胸卡的东西,听到有人敲门,就随手放在桌子上,转身去开门。
      她看到门口站着的居然是颜睿的时候,小小地惊讶的一下,她没有想到昨天醉成那样的颜睿现在竟然还能这样神采奕奕地站在她面前。
      颜睿仿佛明白她的想法,笑道,“惊讶吧?我就是有这份本事,昨天醉昨天的,睡一觉,就又活力四射了。”
      唐秀也笑,“好好好,你颜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不同凡响。那要不要进来坐啊?还是一直站在这里展示你的活力?”
      “啊,那还是进去说吧。”
      颜睿看到床上放着的收拾到一半的箱子,惊讶地看着唐秀,“你要走了么?”
      唐秀在床沿上坐下来,随意地答道,“是呀。我的假期快结束了,要回去销假了。本来早上就想去告诉你的,但怕你还没有醒,就决定收拾好东西再去跟你和墨先生辞行。”
      颜睿似乎还没有从她要离开的惊讶中回过味来,有点怔怔地问,“那颜医生那里呢?你去说了么?”
      “恩,”唐秀应了一声,“我早上就去了,但他没有在,护士说他出去了。我就托护士转告他了。”
      “他的护士回来了?不是在放婚假?”
      “已经结束了啊。”唐秀抬眼看着颜睿笑了笑,“我还想该怎么跟他说我假期结束不能再给他帮忙的事,这下倒好了,他的护士回来了,也不需要我再帮忙了。”
      颜睿闷闷地坐下来,信手拿起唐秀刚刚放在桌子上的胸卡,仔细看了看,那个东西比徽章略大一些,但却没有任何字迹和标志,只在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红灯。她拿着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依旧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问唐秀,“这是什么啊?”
      唐秀一接过去,那红灯就亮起来。灯光并不太亮,就像电力不足的手电筒的灯泡。颜睿亮着眼睛看唐秀,“怎么我拿着它就不亮?”
      唐秀叹了口气,“这个是测试体内放射性元素含量的,超过标准,它才会亮。”
      颜睿想了想,才问道,“那么就是说你体内的放射性元素超标了?你哪里来的放射性啊?”
      唐秀随手把那个胸卡放进箱子里,“我没说过么?我是放射科的啊。”
      “哦——”颜睿恍然地点了点头,“你确实没说过。那么你这次放大假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亮了?”她说着指了指那个胸卡。
      “是啊。”唐秀无奈地叹了口气,“才在放射科待了不到一年,这个东西就亮了。上面有规定,它一亮,就必须休假。”
      颜睿点头,“应该是这样的。这个规定挺人道的。”侧头想了想,又问,“那么这东西现在还亮着,不就是说,你体内的放射性元素还是超标的?那怎么能回去继续工作呢?”
      唐秀微微叹了口气,“回去大概就不用再回放射科了。我才工作不到一年,体内核素就这么高,应该是因为我的体质对放射性物质特别敏感吧,所以院方应该不会再让我留在影象科了。”
      颜睿对于医学专业上的事不是很明白,不好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那你在医学院这5年不就是白学了?”
      唐秀声音有些闷闷地答道,“差不多吧。”
      “那真可惜。”颜睿有点惋惜地说。
      唐秀勉强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颜睿见她还有不少东西要整理,就告辞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问她,“中午我们为你饯行吧?”
      唐秀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才道,“恐怕不行,我要赶下午的火车。”她冲颜睿很真诚地笑了笑,“谢谢你。”
      颜睿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唐秀拖着箱子出门的时候大约是上午十点,今天的阳光很好,并不太烈,很柔和地笼着院子里的人和物。颜睿站在靠着花墙的梯子上修剪着花枝,唐秀只能看到绿叶间的一抹白色背影。院子的中央放着一把宽大的摇椅,斜倚在上面的正是墨凌,一条米色的薄毯直覆到胸口,只有肩膀和手臂露在外面,他的手里拿了一本书,举在眼前,书本在他的脸上透下淡淡的阴影。
      唐秀看到这样安静而祥和的一幕,却突然有要流泪的冲动,但她没有哭,反而笑着招呼颜睿,“我要走了。”
      颜睿回头看了她一眼,急匆匆地道,“我这就下来。”
      唐秀微笑着看着她,“不急不急,你小心点。”
      墨凌听到声音也把书放下,要站起来,唐秀赶紧放下箱子,走过去按住他,“你可别动,安静坐着就好。”
      墨凌没有坚持,略笑了笑,点头。他仰头看着唐秀,“怎么这么突然地就要走?早几天都没听你提起过。”
      “啊?我没说过么?”唐秀皱了皱眉,“真的没有?”
      墨凌认真地点头,“真的没有。”
      “那现在说来不来的及呢?”唐秀蹲下来,歪着头看他。
      墨凌笑了笑,“当然来不及。我们都来不及为你饯行了。”
      唐秀挥了挥手,“俗礼俗礼,可废可废。”
      他们说话的空档,颜睿已经从花架上爬了下来,看到唐秀摇头晃脑的样子笑得直弯下腰去。
      唐秀站起来,走到颜睿面前,抱了抱她,“我走了。”
      唐秀松开手的时候,看到颜睿眼圈有点发红,但她终于没有哭,只点了点头,“再见。”
      唐秀走到廊下,拖着箱子走到门口,然后又回身对墨凌挥了挥手,却没有说再见。
      墨凌依旧微微笑着,也冲她挥了挥手。
      唐秀蓦然转身,打开大门。她知道她再在这里待下去一直会控制不住地哭出来。

      唐秀打开门后,却没有走出去,愕然地看着门外。颜睿好奇地越她的肩膀看出去,外面站着一个相当英挺的男子。颜睿以为是投店的客人,就走过去招呼,却突然听唐秀有点震惊有点迷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男子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我计算着你假期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正好小颜又通知我,说你在这里,所以就过来接你。”
      颜睿看了看那男子又看了看颜睿,最后还是问唐秀道,“你们认识?”
      唐秀终于从看到那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冲颜睿笑笑,“我的男朋友,胡宴。”然后又对那个男子介绍道,“这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颜睿。”
      胡宴礼貌地对颜睿点了点头,“谢谢你对秀秀的照顾。”
      颜睿又拿出老板娘的态度来跟他客气了几句,无意间往他身后一看,微讶道,“你不是出诊去了?怎么到这来了?”
      唐秀不解,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竟然是一早不见人影的颜醒,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个大概,“原来颜医生不是去出诊,而是去接人了啊。”
      胡宴点了点头,“是啊。要是没有小颜,找到这里还真不容易呢。”
      唐秀明白,一定是颜醒告诉了胡宴,她在这里,然后胡宴才会找到这里来。虽然她一开始就有一点要故意躲开胡宴的意思,才没告诉他就独自出行,但那个时候大半是因为工作上的不顺意,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影响到他,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她并不是那种喜欢依靠别人的人,在有些问题上,她希望她能够自己面对和解决。
      但现在,她看到胡宴来接她,心里又格外的温暖,于是感激地向颜醒点了点头。
      “你定了什么时候的火车?”
      唐秀从口袋里拿出票来看了一下,“下午2点18分。”
      胡宴看了看手表,“那要赶紧走了,上了车,再补一张我的票好了。”
      唐秀点头,与颜睿和颜醒挥手作别。
      朱漆剥落的大门在身后关闭的时候,颜睿突然回首往门内看去,只看到那个斜倚在长椅上的人远远地看着他们,脸上是淡然的笑意。然后大门关闭,发出沉闷的声音,那个身影也从门缝间完全消失。
      6、
      一个月后的北方已经到了春末,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唐秀在家里只穿了薄薄的毛衫,伏在桌子上看一本足有4公分厚的书。电话铃声响起,她并没有去接电话的意思,只扬声喊道,“胡,帮我接下电话。”
      胡宴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就听到他喊,“是颜醒的电话。他下周结婚,问我们有没有时间去参加他的婚礼。”
      唐秀“哦”了一声,合上书,走到客厅里,“我没有问题,看你了。”
      胡宴把电话交给她,“你先跟小颜聊着,我去查一查记事本。”
      唐秀上来就大笑着打趣颜醒,“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没眼光居然看上你啊?”
      接着就听到颜醒郁闷的声音,“我有那么差么?虽然是比胡哥差那么一点吧。”
      唐秀知道,他们在大学的时候就很要好,而胡宴无论是成绩还是女人缘都比颜醒强那么一点,这也是颜醒直到现在都难以释怀的事。
      唐秀不再笑他,郑重地说了几句恭喜他的话,又问新娘是不是他曾经提到的那个姑娘。颜醒慢吞吞地说,“就是她,估计你也应该认识,她是颜镇唯一的导游。”
      “哦——”唐秀想起那个带着棒球帽,拿着小旗,干练飒爽的女子,“确实见过,这个女孩子不错!你挺有眼光的嘛!”
      颜醒“呵呵”地笑了几声,唐秀几乎能想象出他红着脸的样子。
      又聊了几句后,唐秀问起墨凌的情况。
      颜醒惊讶地反问,“怎么你竟然不知道?他上周就去世了啊?”
      唐秀的大脑有几秒种的空白,然后才勉强在唇边扯出一点笑意,“怎么我就得知道啊?我现在可是远在北方呢。”
      “你是在北方,但北方也是中国啊。经济周刊可是全国发行的大报,墨氏的小公子英年早逝的消息在上期的报纸上足足占了整整一版呢。”
      “这样么?”唐秀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下意识地应答,“我不怎么关心经济的。”
      “恩,那就难怪了。”
      胡宴拿着记事本出来的时候,看到唐秀的脸色的太好,小声地问,“你不舒服么?”
      唐秀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你下周有空么?”
      胡宴点了点头,“这个周末我有个手术,下周刚好可以休假。”
      “那好,那你跟颜醒说,我们下周去。”
      “哦。”胡宴应了一声,接过电话。

      一周后,胡宴和唐秀在颜醒婚礼的当天来到颜镇。颜镇并不大,而且往上数几代都是亲戚,所以只要有一家办喜事,喜气就能充满整个镇子。
      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新郎和新娘都忙得不亦乐乎,但脸上却都是掩不住的幸福。唐秀又犯了老毛病,不论周围人怎么开心,她都无法融入其中,她觉得与其这样强颜欢笑,弄不好还会影响了别人的心情,不如自己躲出去散散心,她跟胡宴说了,胡宴知道她的毛病,本来要陪她一起出去,但唐秀觉得如果两个人都出去了,对主人太不礼貌,胡宴就不再坚持,只说让她自己小心,早点回来,别误了回去的时间。
      唐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阳光很足,不像北方的乍暖还寒,这里虽然才只是五月却已经穿单衣都觉得热了。唐秀突然觉得阳光很刺眼,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竟然是那熟悉的朱漆微落的大门。唐秀怔了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她看到大门旁依旧贴了那张A4的白纸,上面也还是那两个黑色的大字,只是颜色已经比她离开的时候浅了许多,想是因为前些日子细雨不断,气候潮湿,被侵蚀的吧。
      唐秀往前走了几步,敲了敲门,她想颜睿应该是在家的,因为她并没有在颜醒的婚宴上看到她。
      过了许久,就在她几乎以为不会有人为她开门的时候,门静静地开了,依旧是窄窄的一个门缝,门后依旧是那一个白裙及地,长发垂胸的女子,只是眼里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分倦色。
      颜睿看到唐秀先是一惊,随后一喜,“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颜医生结婚,我们来参加婚礼。”
      颜睿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
      唐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颜睿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也镇上的人接触了,不然这样传遍颜镇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进来坐坐吧。”颜睿侧身把唐秀让进院子里。
      迎面的依旧是那覆满绿叶的花墙,却已经浓密得过分,被压在下面照不到阳光的枝叶已经开始枯萎,看来应该有些日子没有修剪了。
      “你怎么不待在颜医生家里,却跑到这里来啊?”
      唐秀笑了笑,“我来看看你啊。”
      “看我?”颜睿失笑道,“看我做什么,我还好啊。”
      “真的?”唐秀看着她脸上的疲惫,“你真的没事么?”
      颜睿摸了摸脸,“就是前些日子跑了趟川中,辛苦了一点。”
      “川中?”
      “恩,”颜睿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扶灵归乡吧。”
      唐秀明白了,她说的是送墨凌的骨灰回家。唐秀踯躅地道,“你——节哀。”
      颜睿点了点头。
      唐秀很惊讶,虽然颜睿的神色间确实有悲伤,但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深刻。
      她不明白,却不能问,闲聊了几句后,告辞离去。

      在颜醒家的门口,唐秀看到了一个女子,觉得很眼熟,仔细一想,眼睛一亮,马上过去打招呼,“嗨,你也来了啊。”
      那女子看了看,也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地点头,“我们见过,你是那天跟墨先生一起来我店里找小颜的那个人。”
      唐秀点头,“是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颜媚。”女子大方地伸出手来。
      唐秀礼节性跟她握了手,“唐秀。”
      仔细聊起来,唐秀才知道原来颜媚竟然是颜醒的堂姐。唐秀不禁失笑,那样一个内向又容易害羞的弟弟竟然有这么个圆融又豪爽的姐姐。
      最后,她们终于说到墨凌的事,唐秀婉转地问出刚才在颜睿家里存下疑问。
      颜媚却摆摆手,“看来你是误会了。小颜只是墨先生的表妹,很小的时候他来这里住过一阵子,他们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吧。”
      “可是,你上次说,墨先生是颜睿的未婚夫?”
      颜媚点了点头,“是,我确实说过,我不这样说,那个痞子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走了?”
      唐秀突然觉得心里早就形成的一些想法在瞬间坍塌。

      回程的火车上,唐秀很少说话。胡宴不知道她是怎么了,问她,只说一个认识的人去世了,所以心里不太舒服。胡宴理解点头,安慰了她几句。
      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人,本来在高声谈笑,但看唐秀心情不好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一个人拿出几本杂志来,顺手递给旁边的人一本。两人安静地看起杂志来。
      唐秀无意间一眼扫到杂志封面上的大标题,于是马上被那熟悉的名字吸引。细细地看过去,下面还有一张照片,照片拍的不错,跟她见到的真人差不多。对面的人看她一直盯着他的杂志看,于是好心地把杂志借给她。
      那人的消息果然占据了十几页,从那人的小时候讲起,说他小时侯就充分表现出对商业的天赋,然后从美国英国某些著名的大学拿到经济学文学甚至还有语言学的学位,再然后就是投身家族企业,才华尽显,一时无人能出其右,最后说道天妒英才,如此人才竟然未到而立之年就溘然而逝,后面又是一堆惋惜之辞。
      唐秀合上杂志,这些事,她都不知道,她认识墨凌的时候,他只是一个苍白淡然的平凡男子。其实,她也并不关心这些事,如果她能有一点点商场上的常识,她都会在第一眼认出这个人来。而现在,她看完整篇的报道,只是因为那上面有他的名字。
      唐秀把杂志还给对面的人,那人看了看大标题,叹息了一声,“真是可惜啊。”看来,很多人都认识他,或许,有更多人的知道他的才华和荣光,但看到他对着日光灯看X光片,听过他讲小时侯失眠的人却只有她。
      唐秀伏在桌子上,她以为她会哭,但实际上,她笑了,然后笑着进入梦乡。
      唐秀在迷糊中,似乎又回到那个有着朱漆大门和覆满绿叶的花墙的小院子。那个人坐在院子中央的摇椅上,手里拿着书,眼光却不时地越过书看着在墙下修剪花枝的女子,那种眼光她很熟悉,在他从医院回来后,颜睿端着饭推开他的房门的时候;在颜睿与人拼酒,醉眼迷离地靠进他怀里的时候,都是如此。那么深情,而——无奈。
      唐秀是被胡宴叫醒的,突然地就从梦境回到现实。
      他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跟她说,“到站了,我们该下车了。”
      唐秀没有应他,静了一会,然后突然跟他说,“我们结婚吧。”
      胡宴愣了愣,然后笑道,“好啊。”

      07年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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