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0海无涯0

44、番外

　　【七宗误---张利篇】

　　那一年在梧桐树下他看见了刚来孤儿院的楚念，一直觉得他和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不哭也
　　不闹，像个过于精致的娃娃没有情绪，那一刻他觉得找到了只属于自己的玩具。每一天每
　　一天跟在那人身后，怕他受欺负，可是当时的自己也没有很厉害，所以两人经常一起受
　　罚，于是他学会了暴躁而楚念学会了自嘲。

　　他曾无数次的被楚念问到，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不配拥有幸福，虽然每次他都坚定
　　的告诉他‘不是’，可是久了之后连他都禁不住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让那
　　人觉得一直没有得到爱，不然怎么会一直敲不开那扇心门。

　　但是漫长的十年里，他们还是有很多美好的记忆，比如一起抓秋蝉、比如一起吃梧桐花
　　蜜、比如一起出去表演。楚念最终选择了别人挑剩下的大提琴，很重的乐器，而他刻意
　　选了钢琴为他伴奏，那些只属于两个人一起在琴房练习的日子，从冬到夏，从夏到冬持
　　续了很多年，直到他们面临高考，面临抉择，却阴差阳错的先一步面临离别。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出了错，高考那次就是人生的第一个错，他居然放走了楚念，让他一个
　　人面临社会的残酷。那是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天各一方的第一年，他们时常联络，只是
　　渐渐的话题里出现了一个叫余杭的人，他听的出里面带着迷恋，可听不出那人到底赢过他
　　哪里。不错的家世、和睦的氛围，这样教养下成长的孩子，除了有天之骄子的骄纵，剩下
　　的就是目空一切的高傲，他想不出为什么，对方只是帮了楚念一点小忙，就让他毕生难
　　忘。

　　那一年他都行尸走肉的游荡在医科大楼和图书馆之间，却仍然想不出自己怅然若失的原因
　　在哪里。直到校长的千金也是院长的女儿，一个叫兰雅婷的女孩来找自己，说了喜欢，他
　　才知道自己的那些不甘和愤懑以及感觉到背叛的情绪源于哪里，是爱、是依恋，是自己都
　　还没搞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时就先遗失的整颗心。原来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有爱，或者说
　　自己心里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下认识否认它的存在。在这点上楚念到底是比自己看的更透
　　彻，他敢说爱，虽然被伤了无数次，却仍然愿意等待爱，所以带着一些激动和奋不顾身，
　　他想告诉楚念自己原来也有这样的情感。

　　也许这就是他的第二个错，在还没有诉说前却看到了楚念先一步向那个叫做余杭的人表
　　白，脸上带着谦卑和期待，他没有等结果，因为害怕，他害怕自己的脸上也挂着那样的
　　谦卑和期待，却在多年后发现自己那点所谓的骄傲让他铸成大错，他是应该等在那里的，
　　在那人被狠狠的拒绝后，给他安慰，也许从此人生会大不同，不是他一个人，是两个人
　　的人生都会不同。

　　于是渐行渐远，在他学会攀龙附凤过的风起云涌时，那人却早早的品尝世事的艰辛，带着
　　点看戏的下作心情，他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再单纯，不再怯懦，任何只要他想得到的都
　　设法变成自己的，所以毫无意外，在兰雅婷第二次向自己表白时他成功跃入龙门，却不知
　　那一年楚念在城市各个角落穿梭，一个人拉着大提琴艰难的讨生活。那时他不明白，既然
　　自己想要什么都要设法弄到手，哪怕是骗，却为什么迟迟不对楚念下手，为此每个午夜时
　　分惊醒时，他都看着睡在旁边的人发呆，彻夜难眠、不得其解，却出乎意料的在异国求学
　　时看到一位拉大提琴的演奏者而想明白，那样精致又悲伤的人，那样怀着浓烈情感却只能
　　发出苦涩自嘲的人，自己是一点都不敢去伤害。也许每个人心里都合该有一片圣地，即使
　　他再坏，于是狼藉的他知道自己心里一直都有圣地存在，那里名叫楚念。

　　于是辗转求得那人的联系方式，以为会有一场浪漫的重逢，却没想到是场生死的拉锯，看
　　着手术台上的楚念，年轻、单薄、脆弱，自己也没想到所谓的第一个病人宿命般的还是
　　他。

　　那是至今回想起都害怕的场景，刀身轻轻的划过，鲜血横流，他看得到那人损毁的肠胃却
　　看不到那颗跳动的心，手发抖，直到监护器的蜂鸣声响起，他才惊觉，自己要救他，从一
　　开始学医就是为了他，快速给大面积出血的胃做了清理缝合，然后像所有的家属一样等候
　　苏醒，他不断祈祷上苍、许愿神佛，却在时间的缓慢流淌中开始质疑自己，手又开始发
　　抖，那时他想，如果楚念不再醒来，也许这辈子他都拿不起手术刀，也不会再拿手术刀。

　　好在那时老天还是宽厚的，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可是之后就发生了他的第三个错，他应该
　　第一时间告诉他的，他回来了，再也不会只留下他一人独自面对伤痛，可是那故作坚强的
　　笑容太过迷惑，以至于他真的相信了那人不疼也不在乎，并且已经坦然的接受了自己负气
　　的离开和莫名的回来。住院的日子里，那人眼里时刻流露出的等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
　　他，晚了，你回来的太晚了，晚到这人心已沦陷，晚到从此他的眼里再也看不见你。所以放
　　手，是他认为最正确，现在看来却最愚蠢的选择。为此他还曾站在医院的顶楼高呼‘楚念
　　如果这是你要的，那么我愿意放弃等待只为你守护’，现在看来不过是又一次自尊作祟的滑
　　稽表演，迟迟不肯落幕。

　　其实说到底，他们这群人谁都没自信真能得到幸福，所以总把自己藏在故作坚强和满不在
　　乎背后，感伤、自嘲，却忘了再向前走一步，也许只是一步，命运会格外不同。那年他如
　　愿的成了仁爱院长的女婿，那年伴郎是那个和他寒暑十余载的没有办法界定的身份，一
　　如他无法宣泄出口的情感，恰恰像极了那年的喜酒，苦不苦、自知、痛不痛、如死。

　　也许在选择这件事上，他一直处理的不明不白，拥有了圣地，却看着他受苦，选择了婚
　　姻，却放任它沦陷，什么绿帽子之类的传言，他从不在乎，以至于当年那个同样精致的
　　女人用这世上最粗俗的话语不断不断的攻击，他也能选择忍耐，他不会离婚，一如想完
　　成那人希望自己幸福的愿望一样，勉励的维持，可是那个女人突然有一天开窍了‘其实你
　　从来都不爱我，以前我以为你至少有丁点真心给我，对那人久了厌了自然会放弃，可我
　　错了，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不自量力，说到底我才是横在你心里的第三者，你成天挂着一
　　幅浪荡嘴脸，不过是欺世盗名的骗自己，骨子里你比谁都单纯、天真，你渴望的不过是
　　那人看见你，爱你。’

　　崩了，那一瞬间，有些东西，无形的崩坏，开始还零零落落，片刻就土崩瓦解，剩下渣
　　子样的一颗心。那时楚念在哪里？他没有心力去管，再次逃离，这是他的第四个错，因
　　为那是楚念过的最难的一年，反复的掏出自己的真心，被迫收回，再掏，直到来来回回
　　品尝着一遍遍的窒息，直到再也不相信自己能获得幸福，也没有放手，只是把自己能给
　　的，要给的都摊出来，摆在那里，赤裸裸，任人宰割。这些他都是等到那人经历过，品
　　尝过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过错，而那时楚念已经披上坚强的外衣，虽然他发现了想冲上去
　　撕毁，可是一切都已太迟，那层面具已渗入那人的骨髓，共生，他不敢轻易去触碰那人
　　面具下千疮百孔的心灵，只是偶个间隙偷偷窥探，才发现里面名叫楚念的灵魂已慢慢消
　　散，换上的不过是持续的等待和固执的爱意。

　　所以某一天那人竟说要搬出来，他万分开心，赶忙将自己租住的屋子腾出来让中介公司给
　　楚念打电话，说到底他和他一样，只有在相对狭小却充满自己气息的领地才感觉安心，所
　　以他知道楚念一定会喜欢那里。看着那人如约搬了进去，灯亮了又灭，那感觉，像是自己
　　也回家了一样，不再感觉孤寂。他以为这就是新的开始，却又在车祸名单上看见楚念的名
　　字。上帝似乎总爱和他开玩笑，而且一次一次，他又成了自己的病人，只是这次还要帮他
　　假装失忆，等那两个人手牵手走后，给他留下的不过是个故作坚强的傻瓜，和自己一样呆
　　蠢。每每想到那些用心和付出总让他感叹，也许他们合该爱上一个人，也许他们合该被抛
　　弃，只是他一直不明白，他们究竟错在哪里，要让老天这般愚弄，就像被放入迷宫的两只
　　老鼠，自以为的追逐，结果只是碰壁，再碰壁，不断的，重复的，跌跌撞撞。

　　于是他开始计划将那人带走，让他离开这里，为此还事先预想和演练了无数遍，没想到那
　　人却轻易的答应离开，狂喜只是一瞬间，更多更多的不确定让他加快了转院的脚步生怕那
　　人后悔，可是到头来一切的盘算，顶不上余杭病危的消息，他发现自己又错了，他应该告
　　诉楚念‘我为什么带你出来，是因为我不能看你受苦，我为什么不能看你受苦，是因为我
　　爱，从一开始就爱，所以你不是一个人品尝孤独’，可是太晚，再看过那人心如死灰的表
　　情和温柔细致的护理后，他知道即使说了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白白的成为负担，没用的
　　他，只能再次逃离，借□□流学习之际去了陌生的城市，总以为没有了那人的消息，心
　　就不会那样焦灼，却没想到换来的是更深的伤痛。

　　在接到楚念求救电话时，他其实私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甚至想到自己赶去时那人
　　已经死了，死掉的连同自己的心，一起下了地狱入了轮回，却在撞开门的刹那，第一时
　　间开始急救，原来自己到底是不能死心，原来自己到底是爱，只是自己爱的人不爱他而
　　已，那么他也可以只和他做朋友，只是朋友，这便是他的第六宗错，因为错过了这一次，
　　他再也没机会和那人说爱，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爱。守着楚念的日日夜夜，看着他
　　时睡时醒，他终于想要满足这人的一切愿望，哪怕是那从未说出口的愿望，于是他打了
　　电话，告诉了地址，静静的等待他们到来。

　　可是结局的结局，已经不再按照他想的上演，老天也不再宽厚，看着跪在地上爬了很远
　　的余杭，他将车上的帘子拉上，他不能看，不是因为他觉得对方悲惨，而是觉得爬行在
　　那里的何尝不是自己，赎罪的自己。当高傲被悲伤取代，当骄纵被后悔覆盖，他才发现
　　他和余杭不过是一样的人，一样自私不想受丁点伤害的人。

　　老天最后终究是选中他陪楚念走完最后一程，一如让他来见证楚念的开始，只是这中间
　　给了他六次机会，却被他一一辜负，于是错过的不再来，只是他不明白，是他的错，是
　　余杭的错，为什么到头来惩罚的却是最无辜的人，而独留下他们这些罪人还厚颜无耻的
　　活在现世。

　　这个疑问在心头盘桓了很多年，直到余杭哭着乞求楚念的原谅，请自己代为转达，他才明
　　白，老天是在用时间来惩罚他们的自私和凉薄，所以早早的收走了那些良善的，给予他们
　　宽恕的人，独留他们下来品尝一次次的心死和煎熬，活在没有那人的世界里，用时间来拷
　　问灵魂，无疑是这世间最残忍的酷刑，所以上帝做到了，用它的莫测高深，让他们知道什
　　么是无常，什么是悔恨终生。

　　走在普罗旺斯的花田里，他一直抱着那盆迟迟没有开花的君子兰‘我有罪’，‘我有罪’，
　　我人生最大的罪孽就是到死都放不下你，所以违背你的心意将你一分为二，一半留给了你
　　毕生最爱的人，一半留给了毕生最爱你的人，只是现在这成了我人生最后的一个错，我应
　　该更自私一些，将全部的你留下，你看我总是错，在不该自私的时候爱上你，在你离去后
　　才学会不自私，似乎遇见你后我没有做对任何一件事情，但愿你在那个世界里宽恕这样不
　　懂事的我，因为我是真的爱你’。

　　那年紫色的薰衣草田里不断回响着大提琴最后的哀戚，而花海中，正有人独自迎风远行，
　　那背影仿佛渐渐变成了两个人，一直在路上，从未远离。

　　‘我有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