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君》Ange

16、十五

　　洛君华在竹屋之外站了很久。他施了个隐身术，亲耳听着温离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刺耳的很，刺的他坐立难安。
　　温离对过去丝毫不在意的态度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明明当初的温离是那么的执拗，当初的温离宁愿选择自焚都不愿轮回转世……
　　可现在的温离什么都不在乎了。
　　想到这里，洛君华身上的煞气更重了几分，他眉头紧锁，想要离温离更近一些，却又想起温离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硬生生地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夜色渐浓，那个叫恒源的帮温离整了整被子，坐在了温离的床边，与他小声交代着什么。他俩的动作实在太过亲密，声音也过小，洛君华听不清他俩在说些什么，只见温离被恒源的话逗笑，脸上扬起开心的表情，身体温顺地靠在恒源的身上，胳膊搂着恒源，彼此之间格外的亲昵。
　　听温离说，恒源是他的哥哥。可据他所知，龙族的就那么几个龙子，温麒他见过，剩下的几个也死的差不多了，温离哪儿来的哥哥？
　　他心中纠结，这二人的亲密举动愈发的刺眼，气闷地转过头去。
　　想了想，温离与他相处的一个多月，似乎从没露出过这般笑容……
　　他总是保持着客气而疏离的微笑，偶尔炸毛，也是立马就恢复了那副假笑的模样。回忆起来，唯一真正开心的一次，是那次七夕去人间……
　　而那一次，也只是个谎言。
　　他那时为了获得龙珠，知道温离对他有意，借此把他骗到人间，继而放走温麒。
　　如此短暂而镜花水月的美好，在他们二人之间是何等的难得，他亲手将其打碎，又妄想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简简单单就破镜重圆。
　　二百年又三百年。他们永远都在等待与错过，洛君华捂住胸口，手里是从东海寻来的，和聚魂镯极为相似的镯子，三百年间，他为重生后的温离寻找了许多能护他神魂助他修炼的物什，攒着攒着，都快堆成了小山。他期待着与温离的重逢，期待着将这些东西献宝似的交给温离，告诉他这三百年来自己的悔恨与相思。
　　却未曾想，这些个期待都化为了空，他徒有这些宝贝，却不知该如何送出。
　　洛君华难过地蹲下了身，不再去看屋内二人。
　　门被推开了。
　　镶金边的布鞋闯入眼帘，抬头望去，白玉似的手，指节分明，手指上还带着个定魂用的扳指。温离凤眼低垂，神色厌烦地看着台阶下的人，一眼看破那人的隐身术，冷声道：“你怎么还不走，我不是说了不想看到你。”
　　洛君华没想到自己的隐身术在温离面前毫无用处，手足无措的立起身，狼狈地张了张嘴,下意识就要靠近温离。
　　温离后退一步，像是二人之间有什么屏障似的，侧身站着，又想了想，道：“你赖在这儿干嘛？”
　　“你身上有伤。”洛君华不靠近他，上下打量温离，忧虑道，“我能看出你根基不稳，重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仙君真是用心。”恒源也从门里走出，背手站在温离身侧，斜斜的望向洛君华，嘲讽道，“只是仙君已不再位列仙班，温离的伤，怕是仙君也无可奈何。”
　　温离瞧见恒源，闪身躲在了恒源身后，不言不语。
　　洛君华瞧不得他二人亲昵举止，胸中气闷，没什么好语气：“你又是什么人，同他什么关系。”
　　“恒源自然是……”温离不满洛君华对恒源的语气，忍不住接话，话说到一半又被恒源打断。
　　“他最依赖之人。”恒源故意说出令人误会之话，摸了摸温离的发梢，眯着眼眸笑，“小离的事情全由我照应，你说我同他什么关系。”
　　“你……”洛君华心魔至深，听到此话杀意突起，半晌，硬生生忍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平静道，“留我至此，至少温离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一下忙。我也不会劳烦到二位，就当，就当我不存在。”
　　“仙君的厚颜程度真让在下刮目相看。”
　　洛君华脸上一黑，垂下眼眸全当什么也没听到。
　　他能忍气吞声，几千年来也是难得的。只是现在能够见到温离，就算让他现在去端茶送水，也是二话不说的事情。
　　恒源以前听说过这位仙君的传言，也知道这是个心高气傲的主，没想到被他这么嘲讽也没生气，还那么淡定地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他也没法硬着赶人走，只好无奈道：“仙君要是愿意在这儿站着，我也拦不住，仙君自己乐意就行。”
　　语罢，拉着温离的手就进了房内。
　　温离偷偷瞥了一眼洛君华，那人低眉顺眼地立在门口，被恒源几番刺激也无动于衷，瞧见温离看过来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温温柔柔的，眼里的寒冰化为了一汪春水。
　　记忆碎片里有过两次这样的笑容。一次是小时候喝醉了，洛君华为他带上那个赤红色的镯子。第二次，是骗他去人间时候，洛君华在花灯旁的刹那回眸。
　　只是这笑容之后的事情太过伤情，他心里一酸，不愿再多想，转头进了屋。
　　门一关上，温离靠着门栏滑坐下去，咬紧了牙关。他只有一半凤凰血统，就算重生，神魂也只有一半，根基极其不稳，长久修炼下去必有隐患。他扶着额头，额间的凤凰图腾跳动着，身体瑟瑟发抖，牙齿将下唇咬的惨白。恒源担心他，蹲在他身侧封住了他身上的几大穴位，将瘫软的温离搂在怀里，抱上了床。
　　“你这样，还怎么度过天劫？”恒源擦了擦温离头上的冷汗，无奈。
　　“大哥放心，我定然会挺过天劫的，不让大哥失望。”温离勉强扯出笑容，乖巧的伏在恒源的身上，轻声道，“前几日大哥采的仙草还挺有用，这些天我的根基扎实了一些，业火焚心之时也少了许多，久而久之，总会好的。”
　　“这里毕竟是凡间……仙草少之又少，等到了采完的时候，只怕……”
　　“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之事，以后再说吧。”
　　也亏得这里是妖界与人界的交界处，灵气旺盛的很，那些具有灵气的药草在这里长得十分茂盛。他们当初寻到此处为温离的重生之地，正是有这个原因在。
　　可惜仙草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它十分稀少，抵不住温离长年累月的服用。恒源为寻找这些药草费劲了心力，这么些年快把这片山林小镇翻了个遍。
　　凤凰重生，免不了一场天劫。只怕到时候天劫来临，温离根基尚浅……
　　他长叹口气，拂袖灭了烛火，握着温离的手，为未来之事忧心忡忡难以入眠。

　　第二日，洛君华还在门外站着。
　　温离开门出去时，差点同洛君华撞了个正着。他有点无语地抬头看看，绕过了洛君华的身体，自顾自地洗脸吃饭去了。竹屋外的院子里有个四方的桌子，温离端了碗清汤，又拿了个面饼，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吃喝。眼睛偷瞄，洛君华已经转了个方位，不远不近地站在花藤下面，头上还落了两个喇叭花，面带微笑地瞧着他，看得他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家伙怎么如此缠人。他烦躁不安，一不小心面饼噎在了喉咙，猛地咳嗽几声。洛君华见状，急忙赶上前，又被温离一个凶狠的眼神定在了原处。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被这么看着，怎么着也没法好好吃饭呀。他抑郁，咬了几口觉得嘴里都没滋味了，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地把头扭过去，冲着洛君华扔了块面饼。
　　洛君华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了一瞬欣喜的表情，蹲身捡起了温离扔的面饼，捧在手里看了看，小小的咬了一口。他从未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成仙前只是饮露为食，成仙之后更是挑剔，即便是下了凡，也对凡间的食物不屑一顾，在皇宫也未曾开一开金口。狐王齐闲要是看到他此时的举动，估计那双狐狸眼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这还是不是那个金贵的洛君华，怎么拿着这么一破饼当成宝贝，吃的如此津津有味。
　　温离把饼扔过去之后就不再看他，自己吃完了饭，又要去树林里找妖物。洛君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也不走近，就默默地跟着，温离走得快了他也走快，温离走得慢了他也就放慢步子，始终保持着那般距离。温离实在是不耐烦，回身设了一道结界，刚走两步，又不放心地转过头，恶狠狠地对着想要破除结界的洛君华训斥道：“不许动我的结界！”
　　洛君华的手立马收了回去，讪讪地望向温离，想要绕过结界。温离又是一声命令：“站在那里别动！”
　　洛君华果然不动了，乖乖地站在原处，沉默地把手背在身后。
　　朝阳东升，夕日晚归。
　　温离只觉得今日怎么过的如此漫长，等他捉了妖物取了元丹回去之时，洛君华还在那里站着。
　　一动未动，仿佛一天的时光对他来讲只不过是眨眼瞬息，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他不知洛君华在等待的这三百年里早就把耐心练的炉火纯青，此时就算是天雷打在他身边，只要温离不发话，他也会站在那里躲也不躲。
　　温离彻底郁闷了，心想，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反正与我无关。
　　他解开了结界，兀自回了竹屋。
　　晚上入睡前，竹屋的桌上多了一个护魂的链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到桌上去的，五色琉璃透着炫目的光，在烛火下煞是漂亮。他想也没想，伸手捞起链子就丢到了窗外。
　　窗外人影晃动，月色皎洁。
　　第三日，第四日，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