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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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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拿铁,一个慕斯蛋糕。”我指指干净的玻璃柜里摆着的那个抹茶的草莓蛋糕。
“您的虎皮卷和肉松卷。”服务员把一个精致的纸盒递给身边的人,我偏头望去,对上那深邃的目光。熟悉的面庞。
我们多久没见了?
自2006年分别,整整六年了。我们在上海重逢。
“轻辰。”她见到我,略带惊讶。
“泉,好久不见。”我怔怔的望着柳嫣泉,她变了很多。还是那样的干练的短发,但却部分染成了酒红色。一身女士西装,一米七三的她依然是平底鞋。
“什么时候回国的?”她的声音里听不到一丝波动,眼神在我的香奈儿皮包上游荡了一会。
“今年五月。有男朋友么?”两句话之间我顿了好久,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什么样子。
“有。年前登记的。你呢?”
年前登记的。那么,她是结婚了?
“还是单身。恭喜啊,没有办婚宴吗?”我苦涩的回答,带着自嘲的心酸。
“办了。四月办的。你在哪里上班?”
时间是怎样的蹉跎,让我们都各自成家立业了。
“E.G。”
“进这样的公司必然代价是单身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再见。”
我目送她上了公交车,然后开了我的宝马车门,趴在方向盘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1992年,我七岁。柳嫣泉,八岁。
那时候,我们都在北方的故乡。
那一年,我们相识于一个课外班。我们开始了一起练毛笔字的旅途。
她像一个假小子,头发短短,整天穿着一个大大的短袖和短裤,看上去邋里邋遢。然而她却长得很清秀,眼睛清澈的像一汪山泉,柳眉弯弯,睫毛又卷又长。
她会玩的很多,但都是男孩子的游戏。什么打枪,赛车,打篮球,样样在行。
同班的一个男孩将毛笔的墨水甩了我一裙子,我生气的将他推倒。但是我没有他有力气,更比不上他的无赖。他迅速的起身,将我推倒在地,并且蹲着用手按着我不让我起来。幼稚胆小的我,呜呜的抽泣着。泉霸气的一脚踹开他,将我扶起来。
那轻轻的一次扶起,拉开了我们纠缠十几年的序幕。
练字的课外班冬天很冷,只有几个座位挨着暖气。在练字的四年里,冬天的每个星期六的早晨我都早早等在辅导班的门外,一旦老师来了,就冲进去,抢占最暖和的两个座位。坐在暖气边上,冻僵的像一根冰棍的我,通红的双手总是好久才能缓和过来握得住毛笔。
尽管她从不感谢我,我依然愿意。我像是一个小跟班,对泉默默付出,从无怨言。
1996年,我十一岁。泉,十二岁。我们正式在优宁初中相遇。
她穿着黑色的长的布裤子和白色的衬衫,头发短短,酷酷的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站在走廊尽头。
我穿着浅紫色的T恤衫和牛仔裙,站在走廊的另一边。
我们都带着浅浅的笑意,望着彼此。仿佛等待了这一瞬间几个世纪。
“嗨。许轻辰。”
“嗨。柳嫣泉。”
我们开始了人生中最无忧的三年。我们是同桌,是值日的拍档,是全年级的第一名第二名。
我帮助老师在期末的时候计算总分,做各种零活。年级的数学组长说:“这次数学有两个满分。许轻辰啊,你觉得有你吗?”
我总是自信的说:“如果有一个满分,那就是我;如果有两个满分,就是我和柳嫣泉。”
“啊哈,就是你俩。”
那时候,我是数学科代表,她是英语科代表。每天早晨我们并肩收作业,每天晚上我们并肩在黑板上留作业。
英语作业大都是作业纸,而数学作业却是习题册。50几人的习题册摞在一起总是很沉,泉把一沓轻轻的作业纸放在我手里,自己却抱着那山样的册子。
“我帮你搬一半。”我到她手里去夺。
她总是侧身躲闪:“有肌肉呢!平时会练的。锁很沉的。”我笑,知道她指的是她那生了锈的沉沉的车锁。
那是1998年的春天。学校组织去电影院观看有关抗日的红色纪录片,要我们在第二节课后前往电影院。因为学校离家近,我平常不骑车子。泉便骑车载我,她把书包放在车筐里,我开心的跳上后座,靠在她的背上。春天微暖的风,拂过我的脸,拂过她的颈,拂过我们的青春,拂过我们共同经历的年华。
“轻辰,我不想去电影院了。反正也不清点人数,我们出去玩吧。”
“好啊。”我向来守规矩,但骨子里却反叛的很。只要有一点点的与惯例不同,就可以让我快乐好久。
好久没有审视泉了。她悄悄的长大,身高已经达到一米七。她快速的骑着,我啊啊的叫喊,紧紧搂着她的腰。我们来到海边,紧挨着坐下,感受着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
我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她用手臂环抱着我。
后来,走过许多个城市,看见许多的海,听到很多的海浪声,总觉得那天和泉在一起听到的海浪声是最美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从丑小鸭蜕变为白天鹅。一个男生不好意思的把一封信塞到我手里,低着头红着脸说:“我喜欢你。”
一边的一群同学大笑着起哄:“哎呦,许轻辰有人追喽!”
我亦不好意思,回头望向泉,她面无表情,脸色铁青。
“哎!柳嫣泉,有人追你吗?你这么帅!”
“怎么没有?”
“女的吧?”
“男女都有,可以从南京火车站排到上海火车站呢。”
我愣愣的盯着她。旁边的同学推推我:“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哦,没什么。”
泉的运动细胞很好。运动会的时候,她跑4*100米接力的最后一棒。我站在田径场里拼命的喊,她不负众望,第一个冲过终点。她弯着腰,手杵在膝盖上喘着气,我拿着水走过去,她直起身,面向我,向我挥手,像个王者。我再也按捺不住,抬腿跑了过去,冲进她张开的怀抱里,激动地拥抱。然后牵着手蹦蹦跳跳。
就这样,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年。
中考。如约而至。
我发挥正常,依然是优宁的第一名。全市的第三名。
泉,也正常发挥。优宁的第二名,全市的第七名。
全省最好的实验中学在我们市招收前五名。我自知无法拗过父母,无奈选择了实验中学。告别了这个城市,告别了家人,也告别了泉。
离开那天,我伏在她的肩膀哭得好厉害。泉,你怨我吧。是我选择了离开。
不,我理解你。
我人走了,心留下,陪着你。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在实验中学,我开始了简单忙碌的生活。我们在那个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一直保持的书信联系。体育课上,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读她寄给我的信,成为了我最大的快乐。
信纸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的作业纸。钢笔字却清秀无比,像极了她的样子。我们同练毛笔字,钢笔字也师承一人,自然相像。
我开始有了她的习惯,喜欢将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那时候我最好的朋友是南堂,他喜欢打篮球,喜欢白衬衫,黑色的布裤子,很像她。虽然离家很远,但幸福的是,有着一直默默守护着我却从未说破的男孩南堂。
高考结束的当晚,我便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父母也过来接我。南堂喊住向宿舍走去的我:“轻辰,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嗯?”我回过头望着他。
“我知道,今天你就走了。也不知道,大学我们都会在什么地方。所以,这句在心里三年的话,我想告诉你。”
“南堂…”
“不要打断我,我怕会没有勇气。许轻辰,我喜欢你。”
“嗯….”我木然的回应。
“你怎么想?”
“对不起,我其实,有,喜欢的…”我的眼前浮现出泉的样子。
“还是谢谢你。”南堂低下头。“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名字?”
“她,她叫泉。”
高考一战,使大家天各一方。我考到浙江大学学习经济。南堂则考上了北大。泉因为高考失利选择到省实验中学复读。
一年之后,泉,以仅仅达到浙大提档线的分数来到浙大,来到我的身边。
迎新的那一天,我没有迎经济系的新生,而是跑去找她,在几千公里的之外的杭州重逢的我们,紧紧拥抱。我申请换宿舍,和泉住到一起。一个两人间。
我因为上学早,大二那年的八月底,才十八岁。
泉军训结束后正好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们在西湖边喝啤酒庆祝长大成人,她酒量好于我。几瓶之后,我已经微醺。她扶着走路摇摇晃晃的我回到宿舍。
一到宿舍,我就躺倒在床上,她把我扶起来,坐在我旁边,递我一块湿毛巾。我擦了擦脸,那一刻,鬼迷心窍。我凑上前,吻了她的唇。
泉愣住了。几秒之后,她突然紧紧抱住我,然后吻了我的额头。
第二天,我装作醉酒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泉也从来不提。那个夜晚,成为我们心中尘封的禁地。
也许是因为形影不离,也许是因为太过亲密,同学之间流传着有关于一直单身的我一些奇怪的流言。说我和泉的关系不一般。传言我是蕾丝边,还有传言泉有男生的特性。
我为此痛苦不已,也意识到我们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一旦再多迈出一步,我们就会掉下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泉对于流言蜚语也很烦恼,大三的下学期开始,她申请换宿舍到另一处学生公寓。因为公寓楼不一样,我们见面的机会几乎为零。
那一年。我们一年半的一起生活结束。
大三的下学期开始,杭州还很冷。我买了条厚厚的围巾给泉送去。给她围上的那一刻,我好想抱抱她,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微笑着说,不要冻感冒啊。
北大比我们开学晚。南堂在开学前,过来找我。我在楼上瞥见他的帅气英俊的面庞,就开心的跑了下去。
南堂又长高了。眉宇间透着柔情和成熟。他把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轻说:“轻辰,我知道了。泉,是个女孩。她很像我。”
我惊讶的推开他,直视他的目光。
“我想帮帮你。被无聊的流言困扰,是不是很烦?”说着他就迅速捧起我的脸,吻上我的唇。
我用力的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几秒之后,我不再反抗,任他吻着,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不是烦。只是痛。很痛。
听到啪的一声响,南堂松开我,我们向声音望去。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东西,碎了的瓷的电热宝。
“你走吧。”我拾起装着碎片的盒子,背对着南堂说。不要让我回头,不想让你看到我流泪。
再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我两次见到,泉和男生女生勾肩搭背的去打台球唱歌,我终于下决心报了出国交流的考试。整日的念书学习,全系的名额考试我拿到第一,顺利拿到名额。
我们没有说再见,她也没有送我。我就离开了,到斯坦福大学进修。在斯坦福和浙大拿到双重学士学位后,我又报考哈弗商学院,也被录取。于是留在美国求学。
在念硕士时,我就在E.G公司实习,工作。就这样在E.G工作了5年,在2013年申请回调上海时,已经是欧美经理级别,年薪也达到十万美元。
过去的五年里,我每天工作和学习的时间超过18小时,用忙碌麻痹自己,也可以说是疗伤。在国外久了,格外想家,于是便申请了调往上海中国区总公司工作。
我没想到,会再次遇见泉。
然而,时过境迁。我们都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一杯拿铁,一个慕斯蛋糕。”我指指干净的玻璃柜里摆着的那个抹茶的草莓蛋糕。
“您的虎皮卷和肉松卷。”服务员把一个精致的纸盒递给身边的人,我偏头望去,对上那深邃的目光。
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结婚了,我还单身。
2013年的春节,许久没有回家的我,回到了家乡。我的房间里一个密封的小纸箱引起了我的注意。
“妈?这是谁寄来的?”
“不知道啊,去年这时候寄来的。我好像和你说过。”
我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个已经泛黄的本子。那是大学时代,我们互诉衷肠的本子。我总是用毛笔写蝇头小楷写下我想说的话。她总是用钢笔写下我们之间快乐的回忆。本子里还夹着初中时代我们传的纸条。
我看着,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雾。我翻到本子的最后一页,她用毛笔写下两行字:
柳嫣泉
许轻辰
在那两行字里我分明看到我们的相亲相爱。我无力的蹲下,靠着床哭着。
知道我们曾相爱,是多么幸福。知道我们曾相爱,就足够了。
回到上海后,南堂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握着一杯咖啡说:
柳嫣泉结婚那天,请了我。她说,你的心里其实隐秘的爱着我,把我当做了自己。于是,请你来,好像就请了轻辰。那天她喝醉了,最后说有个重要的人忘记请来,她老公问是谁,她说是她爱的好朋友。让她老公帮忙发短信,于是她开始念一串电话号码,就是你以前的手机号。
泉,你也是我爱的好朋友。
南堂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单调的生活美好了许多。5月,我和南堂结婚。
我爱过泉,但南堂不是她的代替。
南堂,我们也相爱,是不是?
泉,将和我的青春一起,成为最美好的记忆。有时候,午睡醒来,微风划过,我会突然回到1998年的那个春天,春天的那个傍晚,耳边是风声,和海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