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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九章 寂夜物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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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寂夜,寂静如夜。
寂寞吗?我不知道,在我的生命里这是一个奢侈的词语。
我的人生就像被命运的手随意的摆布,它选择了我,决定了要走的路,我能做的只有接受。
我不知道谁是我的父母、家乡在哪、生日几时。在我还是婴儿时,被一个不知是不是我母亲的女人丢弃在城中一个出了名的大善人家门口。也许她是养不起我,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她似乎觉得我会被大善人收养,我会过得好些。但从我被丢弃的那一刻开始,命运就不由得她来做主了。拣到我的是一个乞丐,一个一无所有而且满身是病的很老的乞丐。
“我看到那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把你丢在格勒老爷的大门口,还惺惺作态的敲了门,想引起里面的人注意,呸—!”吐了一口浓痰,老乞丐污秽干瘦的脸上忿忿不平的闪着轻蔑,接着他又咧嘴一笑,露出他那参差不齐黑里透黄的牙齿,浑浊的小眼里竟燃起了两朵火花,那神情说不出的得意与猥琐。
“嘿嘿,我就乘她转身一把抱了你就跑,她一定想不到你是被我这个乞丐拣了去,一定想不到,到时候她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呢?嘿嘿…”
老乞丐总是这样对我说,把这当成他人生中最有成就的一件事。从我懂事起,他带着我在当初被遗弃的那户人家门前的大街乞讨。
裹在身上分不出原本颜色和质料的油污黑厚的一块破布和一片碎瓦片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卖命吆喝乞讨的空隙处,老乞丐总是指着某个穿着光鲜亮丽却显得卑躬屈膝的少年或少女说那就是被收养的孩子,他们都像我一样被丢弃在那位老爷的家门口,如今每一个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而我本来也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喜欢让我装成各种可怜的样子博取富贵夫人们的同情,因为我的样子据说“很可爱”而总是得到额外的一些施舍,甚至会有贵族的小姐想收养我,这时老乞丐就会声泪俱下的哭诉着他是如何含辛茹苦的带着唯一的孙子艰难的活到今天,再辛苦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那就够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
这时的老乞丐又像一个感性、辛酸的慈祥爷爷,自编自导着悲伤的剧情,亏得那些贵族小姐们很好哄,结果就是哭得两眼通红淅沥哗啦,再也不提收养的事,还多给了许多额外的赏赐。
对于她们来说这样的事情只是打发她们富裕无聊日子的一个小插曲,听过了、哭过了、也就忘了。
对于这些我总是静静的看着,用我那还不太会分辨世界的眼默默的看着。
老乞丐为再一次摆布了我的命运而欢喜,那甚至超越了获得金钱施舍的喜悦。他似乎是想让我悲伤、让我愤怒、让我抱怨、让我哭泣,这些成为他生活的目标,快乐的源泉。
可惜,让他失望了。
我没有眼泪,天生的。
自我有记忆起就不曾哭过,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没有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有一句话叫无欲则刚,当时的我并不懂这句话,却能大概形容当时的情形。
对于老乞丐常挂在嘴边叨念,想要刺激我的身世话题,我并不在意。
我从来就无意成为那些所谓幸运的少年少女中的一员,他们眼里是死灰一般的寂静,与我某一天在水中看到的自己的眼睛没有什么不同,反而更多了一些世故和卑怯。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不管被丢弃在什么地方,遗弃的始终是被遗弃了,遗弃我们的人从没有想过要和我们一起努力、一起面对困难,我们被排除在了他们的人生之外。选择地点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从此以后才可以抛开一切,忘得更干脆、更彻底。
所以,我从没有羡慕,我不懂老乞丐时时闪现的愤恨不平所为何来。也许是与我从他的梦呓中拼凑出来的他的身世有关吧。我的推测如下:他是被丢在垃圾墓场的,那是寒冬三月,婴孩的他只潦草的被人裹了一块破烂的薄旧棉袄,对着阳光照射,80%以上的地方还能透出明亮清晰的光芒,那美其名的袄子里棉被抽光了七七八八只剩孤单单两片布料相贴。他是被墓场里的流浪狗奶大的。
遗弃他的人是真的不想要他了,完全不管他是否能活下去,所以他向来妒恨那些被好人家收养的孩子。
可是我不禁要说:为了这个而嫉妒、折磨我,呵,还真冤!
在我看来,应该是我来羡慕他的。丢弃他的人也许会在某一天会被噩梦惊醒,受到良心谴责,他们会担心当年的那个孩子是死是活,会在每一次走霉运的时候担心是不是报应降临,这样的阴影甚至可能纠缠他们一生。他们会为所犯过的罪行付出代价。
反观我,那个女人恐怕早忘了我的存在,她自以为给了我更好的生活而心安理得的开始了自己的新人生,偶尔也许会感叹一下:啊!当初的那个孩子现在在世界的那个地方生活的很好吧,感谢天神保佑!然后,这一段记忆被抛入了最深处,变成了阡陌尘埃,从此不再提及。
这,才是最大的悲哀。我庆幸,没有陷入其中。虽然被遗忘依旧,可我的人生没有如她所愿的走入被预设的轨道,这是悲哀中唯一的一点欣喜。
老乞丐有病,一直病得不轻,常常说着话就咳起来,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严重时还会晕死过去。他活得很辛苦,每一次却挣扎着醒了过来,真不知道他还对这个世界留恋些什么。
时光就这样过去,我六岁那年老乞丐死了。走得无声无息,一如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的微不足道。
没人记得他,除了我。
那一年冬天寒流来得既猛且烈,街边的行人差不多人人笼罩在保暖的魔法壁罩里、商人们更是招摇的挥舞着火红的宝石满街叫卖,红宝石在魔法的巧妙运用下散发暖暖的气流,吸引无数的路人,这一年晶石商人们的生意特别红火,街边的乞丐冻死了不少,活下来的人拔下死去的人身上的衣物好让自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老乞丐死了,只留给我一片残破的瓦片,那是平日生财的家伙——吃饭、收钱全靠它、身上不分四季的一件破衣和——他的名字。
老乞丐说人死留名,他虽然生下来就被人遗弃可好歹也有一个名字,狗杂种。据说是因为他是被狗奶大的,虽说不光彩,但城中的人们因此而记住了他。每当有人喊“狗杂种”时,那多半是在叫他。
难怪有人大骂着狗杂种时他都显得特别兴奋。
老乞丐一直没有为我取名字,甚至临死才告诉我他的名字,我知道,致死,他都是恨我的。
虽然我并不明白那种恨。
那瓦片我留下了,以后要用;那身衣服,考虑了很久,我决定让它陪伴老乞丐入土,让他走得体面些,来世不要再吃百家饭过日子;至于名字,我不会写字没办法刻一块碑给他,也从没想过要继承他的名字。
为了保留那件并不能称其为衣服的衣服,我用手中瓦片挖掉了一个想要用强的中年乞丐脸上的一片肉,割破了一个浑水摸鱼乞丐脖颈的动脉,血肉交织喷洒了一地,我也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以为,人生走到了尽头。
原来命运又一次为我做出了选择。
我被一个杀手组织看中,他们说我当天所表现出来的狠劲是做杀手的好材料,然后我和其它十几个孩子被带到了一个小岛上,他只说了这段话:“除了你们身上三天份的饮食外,这个岛上没有食物也没有淡水,有的只是魔兽和你们彼此。想活下去只有一个方法,渴了喝魔兽的血,饿了吃魔兽的肉,或者抢到其他人身上所有的饮食,这或许可以让你支撑到学会猎到一头魔兽。三年后,会有人来接走活下来的人,好了,祝你们好运!”
他走了,留下一群茫然的孩子和满岛的磨兽。
就这样,我在这个小岛上生活了三年,这三年里我只学会了一件事——生存!
三年后,随船离开小岛的只有我一个。那些同来的孩子中一些葬身于魔兽之腹、一些死于同类之手(比如说,我。),总之,他们对于生存这一课交了白卷,一张没有补考、重来机会的死亡白卷。
在组织的一年,我学习使用文字、学习杀人的技巧、学习大陆各国风土人情、地理位置、学习一切将来可能在任务中用到的知识,那是我人生中最平和、充实的一段日子。
我的老师从不和我说多余的话,学生也只有我一个。
也许是我很聪明,老师教授的东西我听一遍就会了,不懂的也在我掌握文字后可以看书独自解决。所以,从我学会使用文字,真正明白平时发出的那些声音都有着怎样的形体后,我再也没有和人说过一句话。
我的生活和在岛上没什么不同,不需要名字、不需要交谈,魔兽是不会没事和我哈喇的,只要专心的做自己的事就够了。以前是专心活命找吃的,现在是专心学习尽多掌握不同的知识,我发现这些冰冷易碎的书都很是可爱,常叫我爱不释手。
我也想过给自己取个名字,可根本没有人来叫,名字就失去了它的意义。何必呢?没有名字就没有吧!我也想开了。
到了第四年,我十岁。
组织认为我该掌握的技能都掌握的差不多,老师能教授的只有理论知识,真正有用的还是三年磨兽岛生活,与魔兽日夜纠缠所学来的生存技能。
我一直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杀人,又不是为了吃。在磨兽岛时,如果肚子饱饱,魔兽和我还可能在同一块岩石上栖息。人与人却完全不能,难道这就是人之所以是最高级的原因吗?真搞不懂,可没有人会为我回答,算了,这又关我什么事?
组织安排了一间独栋的小屋给我,并下命令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不得擅自出入。说实在话,这小屋就像一个大铁桶,不仔细找还真察觉不出哪是窗子哪是门,门一关就两眼一摸黑。
还好,我习惯黑暗。
六岁前在街上乞讨要躲着巡街的骑士团,据说乞丐影响市容,所以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卖力的吆喝叫唤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就这样还要小心环境污染,据说是叫什么五大公害的什么噪音污染的。
六岁后被送到岛上,养成了和魔兽一样的习惯,昼伏夜出。不然你就得等着白天饿肚子,晚上一不小心就成了魔兽的点心,魔兽白天栖息的地方你是不太可能找到的,可它要找到你晚上睡觉的地方就太容易了,没办法,鼻子没人家好。
现在只是在另一个更幽闭黑暗的地方生活,这也没什么。
我新生活展开三天后,遇见了她。不,应该说,组织将她送到我面前。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的小屋里。
“她从今天开始成为你的负责人,照顾你的饮食和下达任务指令。以后这间屋子就是你的了,你不可以单独离开房间,有任务来时负责人会给你安排。”
“你好,我是你的负责人。”低哑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小屋回响,还是女孩的她一身麻棕色的宽大斗篷紧密的将她裹成只有一个人的形状,头的部分在介绍到她时有微微的晃动,是在点头吧!其他时间她就像黑夜里的一抹阴影,不动不言,让人忽视的那么理所当然。
我的小屋已经够暗了,不用再披一件大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开始几次见面我都会担心她哪天会因为看不见摔倒在地,后来证明是我太多心了。
就像我从不好奇她的长相一样,她也从不好奇我是不是会说话。每十天,送了食物来转身就走,非常的有个性。
我在黑暗的小屋里独自摸索了许久,任务一直没有来。
第一次,我感觉到了类似孤独的感觉。
不比前面的两种黑暗,一种是我躲在黑暗中观察生活在阳光下的人
研究他们到底与我有些什么区别;一种是我和同属于黑暗的生物你追我夺,为生存奋斗每一个黑夜。
现在的黑暗是真正寂静、空虚的黑暗,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吃饭声、拉撒声就什么也没有了。
强烈的,我渴望有人和我说说话。
所以在那一次她来后,我和她说了第一句话,吓到了当时还不是那么沉稳的她。
那句话是:“你斗篷上有条蛇!”
她第一时间跳了起来,浑身抖动,而我将那条可怜被她踩扁的蛇拣起递过去,告诉她下次来时给我带盅蛇羹来。
从那一天开始,我终于找到了在这个新的黑暗空间中生存的方法,直到那寂静的黑暗成为我人生中的主色调,进而成为唯一的色调。
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她是黑暗中我唯一的同行者和分享者,完美的扮演着一个负责人,尽职的照顾我的吃、穿、用和—杀人!
每间隔一个十天,她会来到我的小屋送下一个十天里的食物和饮水,还有我偶尔突发奇想想要的一些物品和玩具。有任务的时候她会带来目标的资料和必需的武器,然后看着我出发,等着我完成任务回到小屋她才离去。虽然,明知道她只是在监视,可有人等候的感觉还是让我长久的感动了。
我期待每一个十天的到来,细数她离去后的每一个晨昏,静待她的再一次到来。即便只是寥寥没有温度的只字片语,也成为我寂静黑暗里唯一的喧哗与色彩。
直到那一天,我窥探到那一小簇泄露出斗篷的阳光般的金色发丝。那一天,生命中出现第一抹属于我的阳光;那一天,我小心翼翼紧守的心开始骚动不安;那一天,我开始奢求一份不可能的感情;那一天,就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命运就像是一双操控的翻云覆雨手摆布着宿命的悲剧与永远遥不可及的喜剧。
我掌握到的第一抹阳光消失了,流失在我拥抱的双手中,死在我必然的命运轮回里。
我不可能拥有幸福,这是命运所不能允许的,它每一次都为我选择了悲剧的开端,当我开始在悲剧中寻找一丝喜剧的踪迹时,命运将我的人生带往又一个悲剧。我,总是被命运摆布着,耍弄于鼓掌之间。
她的死亡无疑是命运精心安排的高潮部分。
才抓住的阳光又从指间溜走了,拥有了再失去还不如从不曾拥有,这是命运给我开的最大的玩笑。这个玩笑让我认识了爱情,同时教会我失去爱情的痛苦,带走了我一半的灵魂,剩下的那一半只是为复仇挥舞着死神的镰刀。
仇人的惨叫,漫天飞洒的残肢,哀号与鲜血带来疯狂的快意,我麻木的挥舞手中剑,被黑暗控制了心和灵魂。
杀人者,人衡杀之。
我倒在她长眠的冰冷土地上,幻想着追上先行一步的她时该是怎样的场景。
又一次,命运来到。
我被救了,被一对奇怪的双胞胎,两道截然不同的阳光挽留。
柔和的阳光握住我的手,强烈的阳光向我展示命运的不同风貌,这是完全不同于我的灵魂,就算在最不可思议的梦幻中也不曾出现过,那紫色如水晶通透的幼稚瞳眸中看到的会是怎样的风景?
我很好奇。
黑暗,不管是它找上了我,还是我选择了它,都已经成为我人生的全部,否认了,我就不曾存在!
那柔和的阳光,淡淡的、柔柔的,带着不灼人的温度,即使在黑暗中也不会显得刺眼;强烈的阳光,霸道的、强硬的,带着滚烫的炽热,让我的黑暗世界颠覆。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有人问我。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名字,这样别人才会记住你。”
有人想要记住我。
“我给大哥哥取个名字吧!”
有人想要呼唤我。
“寂夜,我叫寂夜。”
是呀,我,有了名字!一个会被呼唤的名字。
“寂夜哥哥,寂夜哥哥!”
寂夜哥哥……
那个小小的阳光不会知道每一次的呼唤带给我的是怎样的震撼,不会知道这对我是多么重要!
从没有想过,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名字而以。
从没有发现到,原来我是那么在意一个名字的存在,因为得不到所以就任性的说着:“它不好,我不需要!”因为要不来所以就耍赖的嚷着:“没什么了不起,我不在乎!”
可心,最真实的记录了小心翼翼藏于心灵深处的真实愿望 :
我想要… 一个有人呼唤的名字……
……我……不想被遗忘……
“寂夜哥哥要去哪?”
要去哪?
生存于黑暗里的人一旦接受了阳光,就会近乎贪婪的渴望接近,我曾经失去了,没有抓住最接近的一簇阳光,如今,再次来到生命中的阳光呼唤着我,问我要去哪。
我,要到有阳光的地方。
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命运!
我叫寂夜,寂静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