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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眼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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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无眼,顷刻丧命。打架的时候还能分心注意有的没的,枫岫主人在心里苦笑自嘲到不行。可是,面前这人,腰佩上那条暗紫色丝绦确实曾经是自己的啊。
他想,自己真是心甘情愿的眼盲太久了。
对峰壁之外,风冷霜啸,枫红漫天。
枫岫一头长发飞扬,利剑夺袖而出,划破夜色浓稠,直扑凯旋侯。
他万分不在意,负手垂眼,揶揄道:“你非常韧命。”
枫岫主人一击不中,足尖微点,翻身后撤,冷冷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
话是这样,眼睛里看到的却非凯旋侯身上破绽,反而紧盯着他腰上紫绦。那是我的,好友拂樱,你曾说,有汝贴身之物傍身,我必定逢凶化吉。
很多年以前,哪怕是在割席断交之前,枫岫主人仍免不得想,拂樱好友实在可欺,拂樱好友实在温柔敦厚,拂樱好友实在趣味。
又一年琼宇花会之后,两人在极道先生府邸大醉。杯中之物,轻易引得人侧颊泛红,身姿不稳。尚风悦意识不清的最早,十分坦然的头一仰就晕醉饮黄龙怀里了。拂樱看着枫岫坐在那不言不语,心知他也喝大了,于是开口告辞,一手揽住他的腰往寒瑟山房走。
枫岫主人峨冠散乱,长发垂至腰际,脚底下屡次踩到他的鞋。拂樱无奈道:“好友,你麦踩了,你一不会女红,二不会绣花,拿什么赔我……哎哎,走这边!”
“拂樱……好友……你真是很好欺负……”紫衣青年眼神微眯,靠在粉裳人身上,想了想,道:“腹有诗书气自华,好友文采斐然,本应气质高华,只是……这粉衣服,吾想说好久了……你之容貌,一身玄色理应更英俊才对……”
拂樱点头连连称是,手下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回道:“是,我很好欺负……麦往那边走,又错了。不过你怎知道我木有玄色衣饰,只是……若是有一天你看到我穿玄色衣饰,就不会再如此欢喜了……”
“为什么?”
“没,没,没什么……”
粉衫青年第一次认识到陪醉鬼说话不止要随声附和。事实上,醉鬼也有智商,需要开动脑筋来应对。
到达寒瑟山房的时候枫岫已经不想再走路,不耐烦之下化光一闪,转瞬出现,已经是坐在卧房的榻上。侧卧床边,一手支头,一手拽过茶壶来倒茶,半阖着眼咽下几杯,神智稍显清明。
拂樱见此情状,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放下花盏,贴着他身边坐下,从后面一手抱住他的腰,贴其耳鬓道:“枫岫,一年不见,多少时辰,你既无鸿雁传书,也免去步行见面之功夫,哎呀,我好伤心。”
枫岫垂下浓密的眼睫,淡道:“拂樱好友,最是耐住心寒才叫相思啊……”
“是么?”粉裳青年一手轻柔覆上他的肩膀,低头吻上他眉心,不忘申辩道:“空有相思,无好友相伴,亦是强乐无味。”
“哈……”枫岫低声笑了,眼波流转,甚是惑人,“拂樱好友,吾想你了,这样说,可满意么?”
拂樱闻言,心火愈炽,倾身压上,带他平躺在床榻上,一手解开衣衫,低头覆上因饮酒而显得越发嫣红的薄唇。
“吾之枫岫,你怎知,这一身轻浮粉衫的好处……至少,不会让好友你心寒才知相思啊。”
话音未落,一室纠缠,烟火摇曳,更加不辨今夕何年。
转天清醒,枫岫见自己□□,一身红痕,心知又是酒后误人。赶紧穿戴好走出一室旖旎味道,步履慢了些,羽扇轻摇,遮住半张脸,颇有些神思恍惚。
拂樱躺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缓步走到他平日装神弄鬼的凉亭,看到那人早已茶过几泡,饮而无味了。
紫衣青年叫人换了新茶,亲手倒出一杯,揶揄道:“好友,能睡到这上好雪里红也失了原味,你当真苦境奇人。”
“哎呀,为了昨日与好友相见,吾辛勤劳动一年,为你准备一件好物,至于刚开口就怪罪吾冷落了你和茶么?”拂樱示弱早成了习惯,摇摇头,坐在紫衣青年身侧,从长袖里拿出一个玉雕,正是枫岫音容,峨冠长发,羽扇半掩,一身缀满珍珠的华服,眉目薄唇,无一不似真人。
“这……”
“是不是很感动?此玉乃千年孪玉,否则怎样经得起如此细致的刀工。”
“不是……我是想说,好友你是有多想吾,平日不见也知道雕玉来警惕自己枫岫吾对你之谆谆教诲。”
“你……你你!”拂樱早该知道三句话会气到破表,挥袖饮下一杯茶,回甘之后才开口道:“同你相交太费心力,吾还是趁早回拂樱斋能多活几年。”
紫衣青年笑了一下,放下羽扇,起身一把拽住正欲往外走的友人,重新坐下,淡道:“名唤孪玉。孪乃双生之意,此玉的另外一半,好友用作什么?”
拂樱气来的快,消得也快,看着枫岫难得不是一脸死心机的样子,难免心猿意马。又从袖中拿出一块玉雕,和先前那个放在一起,道:“有枫岫,安能没有拂樱?”
枫岫没有说话,看着那一对神形皆似的玉雕,轻摇羽扇,眼眸半阖。想了半晌,挥袖收入怀中,点头道:“原是如此……那我收下了。多谢好友为枫岫费心至此。”
“赠人予物,若是没有回礼,好友岂不是失礼。”拂樱笑着开口,身形一闪,却是到了枫岫身后,一手揽住他的腰抱进怀里,贴其鬓发道:“枫岫,给我一物,才好与这对玉雕相抵。”
紫衣青年没有挣脱,接受他顺势印下的一吻,伸手拽住他胸前衣襟,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拂樱好友。”
“枫岫贴身之物,保我逢凶化吉。”粉衫青年搂着怀中人躺下,一手抽出他腰上深紫色绦带,笑道:“就它吧。你意下如何?”
枫岫看着自己因为没了腰带而零零散散的衣饰,叹了口气道:“好友……此物于你,是万万用不得。粉衫明亮,配以暗紫腰带,难免色浊,还是他日裁剪一身玄色衣衫再来找我要罢。”
“你怎知我没有玄色衣衫?”拂樱不理其分辨,将腰带收入袖中,倾身其上,眼目幽深,低声道“枫岫,见你一身凌乱,我竟又放纵自己不想回去了……”
原来如此,原来当年的意思,竟是这样的……
枫岫主人半跪地上,以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勉强抬起头,没有看这一身玄衣的凯旋侯,也再无心力注意他佩戴着本属于自己的腰带,索然无味的笑了笑,道:“吾一生大错便是相信你……”
凯旋侯侧目睇着他,长身而立,眼目冷肃,语气淡然到了冷漠的地步,“可惜一着踏错,便是满盘皆输。枫岫啊,我想我会很怀念在地狱的你。”
想起那句‘空有相思,无好友相伴,亦是强乐无味。’一身浴血的紫衣青年仰天冷笑,徐徐起身,将身上血雾化作漫天红枫,极招并立,疾行而去,朗声道:“地狱无你,岂不失味?!”
漫天枫叶血飘蓬么。凯旋侯神色寂灭,如同死灰,一手翻覆,以极招相抵,另一手攥住紫衣青年的手腕,用力一折,只听到筋骨粉碎的声音,怀中人慢慢委顿下去。
凯旋侯随着他半跪下去,贴住他的鬓发,一字一句道:“枫岫,无须逼我,当日诸多情话,诸多承诺,皆发自真心,拂樱斋主之真心。不过,现在,吾名,凯旋侯。”
闻到身侧熟悉的味道,紫衣青年逐渐神思恍惚。手指动不了,狠狠摔在血闇沉渊外的泥地上,冷风吹过,痛也显得不那么痛了。
要说相信。枫岫想,自己真是聪明,在过往的千百年里,不管和他如何缠绵,也不曾相信过他。直到两人割席断交的那一日。
春光融融。一人独坐,看着枫叶落在茶杯里。然后拂樱好友杀气腾腾而来。那时候,枫岫忍了好久才没笑出声。
拂樱啊拂樱,我那好欺负的拂樱好友,你怎能如此趣味。
因为枫岫倒戈妖世浮屠而引起的兵戎相见显得像小孩子过家家,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然后在对视的眸子里找到默契。
割裂竹席那一刹那,明知是假的,紫衣青年仍然忍不住心里一颤,下意识伸手要牵住他的衣角,堪堪触到,拂樱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勾唇笑笑。
大概就是那个眼神。让枫岫坚持了几千年几百年的防备心彻底消失,全心全意的相信他,那么彻底的相信他。
他想,自己不止是眼盲,还很累。因为坚持的太累了,所以随便找个理由放纵也不是没有可能。
禳命女复活,对枫岫穷追猛打一事传遍了苦境。除了南风不竞没事总找上门来捣乱之外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唯一的不同,是拂樱很久不来看他。心底大概得出原因,一笑置之,始终奔波劳碌没能抽出时间去解释。
解决天狼星继承死神之眼之事后终于缓步去了拂樱斋。夜色很浓,紫衣青年羽扇轻摇,负者一只手,每一步皆是风动莲华的韵致。
不料的是,找遍整个拂樱斋也没看到想找的人。枫岫有些疑惑,半蹙长眉,准备再去啸龙居看看,刚欲走出拂樱卧房,便被人从后一面一把拽进怀里。
紫衣青年没举扇动手,反而顺势放松了身体,垂眸笑了一下,微哂道:“好友,什么时候玩起欲拒还迎的游戏,很趣味么?”
拂樱的脸慢慢从黑暗里显现而出,从身后吻上他的颈子,声音不像平时的风趣柔和,反而肃杀寒冷的让怀中人不适,“枫岫,你是我的……”
禳命女的喜欢和爱说的太过理所应当了。对于她自己来说,也许她的人生最重要的是爱情,为了一份盲目的爱情,她可以抛弃一切。但是,正因如此,枫岫知道她不仅刺激了南风不竞和寒烟翠,还有自己最看重的这个人。
“哎呀……吾好心来找你解释。拂樱好友的怒气,当真要让枫岫承受么?”
“呵……你也就剩这点口才可卖弄了。”拂樱一改先前态度,温和可欺的笑笑,手掌相抵,牵住他的手,走出拂樱斋,淡道:“比起拂樱斋,吾更喜寒瑟山房,走吧,边走边聊。”
时间是世上最强大而无情的东西。他记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年,或者每年都有。
粉衫青年手持花盏,站在尽态极妍的樱树下,温和的对他笑,开口道:“枫岫,时年苦寒,吾费劲三成功体使这招大地回春,来邀你共赏春色。”
紫衣青年正欲举扇前行,骤然间眼前一切都慢慢消散,变成比墨更黑的黑暗。有人一字一句得道:“现在,吾名,凯旋侯。”
战无不胜凯旋侯,你与吾这一战,当真赢了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