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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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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二十五岁了,仍然和父亲住在一起。其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大概都可以独立生活了,除了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暴躁老人的我。
我从来没有试着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一个人过活的能力。
“就你?”
他要是知道我有离开他独自生活的想法,肯定会轻蔑地笑着这样说吧。我的父亲就是这个样子。
“你的脸那个德行,丑得吓人,嫁都嫁不掉。”
——这是他最常说的话。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摸了摸嘴角的疤痕,它似乎在痛。
可是以前我的脸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要说起来,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是我五岁生日的时候,距离现在已有二十年,足以抹消很多事情,让许多人有厚起脸皮否认自己曾经那些恶行的勇气。
“你脑子出问题了吧?那是你自己太臭美遭报应了。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比如我的父亲。当我提起那伤疤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说。心情好的时候说说就算了,如果他心情不好,就会给我几个耳光,然后不让我吃晚饭。
啊,晚饭。
我才想起出门的目的。我是要出来买用来做晚饭的材料的。现在我提着那少得可怜而且看上去不怎么新鲜的一丁点儿肉和菜,正走在破碎不堪的青石板路上。没有目的地,就这么走着。
我不承认我是要回家。我要去的地方不是我的家。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野了!你要把老父亲饿死在家里吗,这个逆子!”
刚一打开家门,抬起的一只脚还没踏进门槛,一只瓷碗就冲着我飞了过来。我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碗没有砸中我,摔在外面的院子里碎成了几块。
“啊,外面下过雨之后,路不好走……”
而且现在镇子荒芜成这样,连买点新鲜的蔬菜都难,自然没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去“野”。当然后面这些话我是决计不能说的。
“屁!”我的父亲似乎更加暴躁了,“找理由!”
如果我不找理由,什么话也不说,他又会冲出来给我一顿好打。别看他老了,干瘪消瘦长满皱纹,在打我这件事上他总还是能拿出十二分力气;这样计算下来,被骂倒还更划得来。
“我去做饭了。”我低下头从父亲坐着的椅子前走过去。
不能绕着他走,否则这个看上去虚弱的老人会立刻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来。上次我绕开他,结果是被他跳起来一把揪住了头发,把我的头往墙上撞了好多下直到我昏过去;当我好不容易头痛欲裂地醒来,他又跳着脚怪罪我没有给他做晚饭。
把准备好的面包放进烤箱,再随便把肉和菜煮一煮。
这些简陋的东西就是我们的晚餐。原先我还愿意做些稍微复杂的食物,还会弄个沙拉或者炖菜什么的,不知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自己——至少他从未嫌弃过我做的东西不好吃。但是我现在变得越来越不愿在这上面下功夫了。
原料变得越来越糟糕,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淡。已经没什么必要再弄出复杂的食物来了。现在吃东西仅仅是为了生存。
我的弟弟是个美食家。他非常会做菜,不知是谁教他的,或者是无师自通——要知道我们的父亲可是曾经点燃了厨房的人,而母亲生下他之后没到一年就去世了,所以他绝不是在家里学到这些手艺。
弟弟还在家的时候,都是他负责做饭烧菜,而我只是打下手。虽然他也教会我做很多菜式,但他大部分时候还是不让我动手的。
“姐……我教你做了多少菜来着呢,我都忘了。”有一天他切着鱼肉的时候突然这样对我说,而我无法回答。
“我也忘了。”我说。
“我明天要走了。”
“是吗。”
“你也快走吧。”
这就是我和我弟弟最后的对话。那天的晚餐,我们,还有父亲,三个人都很沉默,没有说一句话。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打扫的时候,发现弟弟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他只带走了很少的行李,像许多年轻人一样,去了南边的镇上谋生。
我没听他的话,没有走。
记得弟弟还在家的时候,每到有人过生日——包括他并没有记忆的妈妈的生日,他就会烧一桌好菜。但是现在他不在。
我随便煮了肉和菜,和面包一起端上餐桌。天色已晚,屋里有些昏暗,我拿出碗柜里落了灰的银烛台,插上两支蜡烛,点燃了放在桌子中央。
“吃饭了,爸爸。”
“点蜡烛做什么。”父亲伸出手指了指那个烛台。
“……太暗了。而且这个烛台也好久没有用过了吧。”
“说谎!”
啊,果然还是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有变。
“你点蜡烛做什么?”
“因为今天是姐姐的生日呀!”
“没问你!Shira,你点蜡烛干什么?!”
“……”
“我问你点蜡烛干什么!!!”
如同记忆里那样的熊熊火光。挥动的手,听不清是什么的,像是野兽的咆哮。烛台连着蜡烛被甩在地上,点燃了地毯和落在地上的桌布。我感觉我的靴子底在融化。啊,果然,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有变。妈妈留下的银色烛台,弟弟带来的蜡烛。
还有父亲,父亲留给我的伤疤。
我回头看着燃烧的客栈。坐着轮椅的父亲,似乎在火光里张牙舞爪。我在院子里的草地上踩灭长裙裙角的火星,然后在破败的秋千上坐下来,看着这座木结构的房子继续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
我摸了摸嘴角的伤疤。它似乎不再痛了。甚至不再存在于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