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泪》夙烨

1、护卫

　　一
　　我生在幻灵一族隐居的焉灵山，生在那儿，长在那儿，不曾踏出一步。
　　我唯一拥有的东西是母亲的爱、对父亲的仇恨和除了报仇之外毫无价值的生命。我答应过母亲，在我成为王的护卫之后，要以复仇为己任，不惜生命代价。而或许我的命也确实只会到那一天。
　　于是我不停的练习灵术，直到十三岁那年，我被王选入宫，作为继承人的护卫的候选人。
　　那年，我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家。
　　我记得走之前，母亲嘱咐我要更加的努力，习得只有除了王的护卫之外不外传的至高灵术。
　　我问她，什么时候我才能得到这个资格。
　　她亲吻我的额头，明眸闪耀，等你正式成为王的护卫那天，之后，等你学会了，一定要为你的父亲报仇。
　　我点点头，眼神坚毅。
　　在我离开那天，风吹得格外的哀愁，呜呜的像是少女的哭泣。那风卷起母亲的长发，飘洒在空中，翻飞着。不觉间，我看见了青黑中隐约可见的白色。
　　她的容颜已有了沧桑的痕迹，却依旧倾国倾城。
　　我知道，母亲是族里最美的女人。

　　我搬去了宫里住。
　　在那里的后山练习不会被人打扰，于是便成了我的常驻之地。那绝美之地总盛开着稀有的白樱花，我叫它白樱林。
　　我喜欢那儿的花瓣飘落时，铺天盖地的雪白色。
　　然而就在那样的季节里，我遇见了清。

　　樱瓣落在我肩上、我的发上，我残忍的用剑划破，麻木的看着凋残的樱瓣。
　　生命的消逝，似乎也不过尔尔。
　　突然，一个人影飞快的闪过，剑锋与我的交接。
　　“噌”的一声，我感觉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力却不是灵力，单纯是这样的力，已经把我的力量抵消了三分之一。
　　我集中精神，认真应战，我感觉，我遇上了强大的对手。
　　最后，我赢了，但由始至终，那人没用一分灵力，全是技巧性的剑术，而我，赢得牵强。
　　我收回剑，闪回三步，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长发用青色丝带系起，衣着华丽而高雅，清秀的五官似乎透着笑意，感觉很温和。
　　是个美男子。
　　他轻轻一笑，说，实力不弱嘛。
　　我没理会他的笑容，只问，你是谁？
　　他犹疑了会儿，吐出一个字，清。
　　我皱着眉头，问他来干吗。
　　他笑了，说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地方。
　　我挥剑，剑锋因灵力的散发而在土地上划下一个漂亮的半弧形。
　　我说，现在，麻烦你让开。
　　他瞄了我一眼，说我火气不小，之后转身就走了。
　　正当我满意的准备继续的时候，传来他的声音。
　　这么和谐安静的地方，都被你的杀气淹没了，真可惜。
　　我没有理会，只是握紧剑，狠狠的再想着那句话。
　　我要报仇。
　　樱瓣落在我肩上、我的发上，那是生命里一个季节的破碎，而这残破的樱瓣，早已隐去了本应属于它的光华。

　　专门教导我的灵术师，说我突然间有了很大的进步，然而，还是无法超过我最终的对手。那个对手，一直没有出现在谁的面前过，也没人知道是谁。而打败那个对手，最终获得成为继承人的护卫的资格，是我最终的任务。至于打败其他的对手，我知道我势在必得。
　　为了这，我日夜不分的练习，我把我的愤怒寄托在剑上，力求快、准、狠，每次舞起剑，我总看见我的长剑划落一树的花瓣，看见我的剑尖闪着因灵力而发出的微弱的光芒。
　　那时，不知何时坐在树上看着我的清会说，别走火入魔了。
　　我说不用你管。
　　他却笑着说，夜凝，你会成为高强的杀手、灵术师，却不是合适的护卫。
　　我气得发抖，长剑一颤，颤落了满地的杀气。

　　终于在我十五岁那年，我战胜了其余所有的对手，得到了成为继承人的护卫唯一的候选人。
　　那天开始，燕轻开始教导我灵术，他是现任王的护卫。他对我说，你打败我的那天，就是我退位的时候，如果你一辈子都无法超过我，你就一辈子都无法成为王的护卫。
　　我把剑握得很紧，手心泛着汗珠。燕轻对我笑，把你的剑扔了。
　　我错愕的站着没动，他温和的走近，把我的手掰开，把剑拿在手中。
　　知道为什么王的护卫总立于不败之地吗？
　　我茫然的摇头，这是我最迷茫的一刻。
　　他抓住我的手，用剑在我手上轻轻的一划，鲜红的血顺着手臂流下，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喊痛。
　　燕轻用手按住伤口，从上往下滑，他的手过之地，一阵温热流过，我只觉痛感都消失了，伤口也愈合了。
　　这是恢复术，王的护卫所有的能力的其中一种。
　　我盯着伤口曾经存在的地方，静静的听着他的话，不动声色，却真正的被这种能力所震撼。
　　护卫的责任，是保护王，我们依赖王室所专有的贵族血统而得到使用这种特殊力量的权利，只有一心忠于王，才能得到强大的力量。虽然护卫必须具备强大的攻击力，但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保护王。
　　护卫有时也参加军队战斗，强大的护卫作为军队的核心，使用大范围的恢复术或屏蔽术。
　　然而说到底，我们的义务只有一样，就是完完全全的尽忠，完完全全的服从。
　　他回过头，凝视我，问：
　　夜凝，你可以用你的生命起誓吗？
　　我点点头，没说别的。只要能为父亲报仇，我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我许下誓言时根本漫不经心。
　　他说，从今天开始，成为最好的护卫就是你唯一的目标，效忠于王，就是你唯一的责任。这是给予你的你一辈子的忠告。

　　我和燕轻开始了学习，一种意料之外的学习。
　　每日就是打坐调息、静心冥思的，反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本以为我要以仇恨去冲洗天空，却有人告诉我，你要笑着去容忍过去，你要有阔达的心胸，天是什么颜色和你并没有关系，你只需要包容谅解，再将心填满守护他人的决心，就足够了。
　　这就是燕轻对我说的，你要放弃仇恨。
　　然而离开了仇恨，我却不知道如何继续努力。
　　我迷茫着，却依旧进步着，仿佛验证了王的话——你是百年难见的人才。
　　这么想着，有种想仰天长啸的冲动。我根本不明白这一切为的是什么。
　　开始学习那天，我饮下了继承人的血，从此，我与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未来的主，被牵在了同一条线上，无法分割。
　　燕轻他说，在我认为我能够得到护卫的真正资格之时，就向他挑战。
　　我收拾包袱，离开了导师，住进了燕明居。
　　临走前，导师对我说，你有所觉悟才行，否则，你永远无法胜过你最终的对手。
　　我点点头，却迷茫着，我该觉悟的，到底是什么？

　　尽管住在燕明居，我依然会去白樱林练习，这似乎已成为了习惯。
　　我坐在树下闭目养神，运灵调息。
　　温暖的感觉渐渐的包围我，却如此微弱，我知道我与燕轻差得太远。
　　偶尔还是会碰见清，他开始说这样的练习让他轻松不少，至少这树林开始安逸起来。
　　我会张开眼瞪他，他笑着说，还是好大的杀气，这样的你，怎么超过燕轻。
　　我怀疑的看着他，问他怎么知道的。
　　他不回答我，只是笑，说反正我们迟早会正式的见面。
　　我默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只会有两个。

　　我和从前一样日夜不分的练习，而每天晚上，清会过来，要么默默地看，要么一针见血的评价。我宁愿他不开口，因为它的话准确得让我措手不及。
　　我烦躁的让他不要干扰我，我会分心。
　　他却说，战场上的敌人可不会乖乖安静的和你战斗。
　　我握紧拳头，一甩头，长发打在自己脸上，有些生疼。
　　他戏谑的笑笑，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这么易怒。
　　我不理他，坐在树下把心平静下来。
　　我已经觉得，他的存在是一种考验了。

　　燕轻说我没那么浮躁了，我开始怀疑这是清的功劳，毕竟在他那种把人气掉三条命的语气下，要定下心来一点都不容易。
　　然而，我和燕轻的差距还是那么明显。
　　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强大？
　　燕轻的眼神第一次这么温柔，他说，夜凝，我有我必须守护的人，而这就是我的全部力量。
　　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或许是王，但他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
　　他告诉我，只有拥有一个强大的愿望，才能实现如此高深的灵术，而这样美好的灵术，是不能用仇恨来填充的。你要想想，为什么要用这灵术，或许，你就会懂了。
　　我说我不懂。
　　燕轻笑我还小，他说，你暂时就想着，要让死了的花草动物死而复生就好了。
　　我没理会他，却想起了远方的母亲，叹口气，我说要是能让死了的父亲死而复生就好了，母亲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燕轻对我说，所以你要避免更多的人死去，避免更多像你一样的人受伤害。

　　我在十七岁那年，学完了所有该学的东西，除了至今为止只有创始人通晓的祷歌。
　　燕轻说他该教的都教完了，如果你准备好了，就向我挑战，限期，是秋祭之前。
　　我点点头，犹疑着，问他：
　　我最终的对手，是谁？
　　他似笑非笑的反问我，你认为呢？
　　不是你。
　　他挑了挑眉，你以后就会知道了，对这项内容保密，是规矩。
　　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我说出了清的名字。
　　他奇怪的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很特别。他说，你别瞎想，做你该做的就是了。
　　我目送他离去，心里却一直不安。

　　在白樱林里，我又遇见了清。
　　这次我没有给他对我冷嘲热讽的机会，我举起剑，对着他。
　　他笑着问我怎么又拿起了武器。
　　我用那样肯定地语气猜测，我的对手是谁，你知道的。
　　他耸耸肩，没否认，问我怎么了。
　　我说，你下来。
　　坐在树顶的他有些惊讶，问我说，做什么？
　　我看着他，说：
　　下来，陪我打一场。

　　白樱林的风，吹得耳边尽是呼啸声。
　　我的长剑划破了清的脸，他的剑鞘却抵着我的腹捕。
　　我背心一阵发凉，如果他用的是真剑……
　　我退开几步，看他的长指在脸上轻划下一抹鲜红的血。
　　他笑，说我强大了不少。
　　我说抱歉，手放在他脸上，运起灵力，恢复了他的伤口。
　　他流过我的手的血和他毫不忌讳的直视我的视线，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拾起剑，逃避着那种感觉，冷淡地说，我先回去了。
　　秋祭快到了呢。
　　他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我冷冷的说我知道，转身迈着大步离开。
　　但是，你不用担心，因为，王一定会即位，而有资格成为护卫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所谓最终的对手，你永远用不着打败。
　　我没有回头，只是向着没有光的树林深处走去。
　　我知道，穿越黑暗之后，就是光明。而在这之前放弃，是绝对不明智的。

　　秋祭。
　　在这为了庆祝丰收了举行的祭典上，要进行对护卫的最后考验。
　　我被领进了一个空房间，很大，却没有温度，凉飕飕的，让人生寒。
　　走进房间的只有导师、燕轻，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还有……清。
　　燕轻对我说，那边的男人叫琅琊，是幻灵第一高手，也是杀手。而那边衣着华贵的，是你要一辈子守护的人，他是未来的王。
　　他的手恭敬示意着的人，正是清，他站在高高的祭坛上，风华依旧。
　　我面无表情，心情却变得很复杂。
　　王走了进来，站在清身边。
　　他用炯炯有神的双眼注视着我，眼神里是庄重。
　　夜凝。
　　在。
　　你清楚护卫的责任吗？
　　保护王、忠于王。
　　他点点头，我听见他问了燕轻曾经问我的那句话。
　　夜凝，你能用生命起誓吗？
　　我单膝跪下，高高仰示着在祭坛上望着我的清。
　　我对上他戏谑的眼神，看见他调侃似的笑容。
　　我避开那种挖掘人内心的窥视，点点头。
　　我夜凝，以生命起誓，誓死效忠于我的主人。
　　那一刻，我看见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昏暗，我、琅琊和清被结界分割与外界隔绝。
　　我听见燕轻熟悉的声音第一次显得无情而冷冰。
　　夜凝，你要和琅琊一起，打败清，不惜代价。

　　我错愕的望着手上拿着的天冥杖，听见清的声音。
　　夜凝，你有自信吗？
　　我突然觉得一切变得很奇怪，我问他，分明是我与燕轻之间的斗争，为什么我要打败你？
　　琅琊冷漠的瞳有些嗜血的感觉，他看了我一眼，说，杀手的义务就是杀，没什么原因可寻。
　　轻身一纵，他扑向了清。
　　我只默默说了一句话。
　　可是琅琊，我不是杀手。
　　之后，我看见清的微笑，笑里是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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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是短篇，一共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