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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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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政赫走进君尽屋里时,他正坐在窗旁痴痴的发呆,直到政赫走至他身旁他方听闻响动,有几分惊慌的将一封信塞进了袖中,笑着抬头:“身子都好了么?你该好好歇息些日子再到票号去忙。”
政赫并不说话,轻轻蹲下身来细细打量着君尽,反正他也瞧不见,自己便可这般放心大胆的盯住他慢慢的瞧,直到用自己一双明目将他的眉眼面容都细细刻进自己心内。
“哥?你怎得不说话?”君尽依稀感到他似乎俯身在自己身前,探出手来摸索着。
政赫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君尽微微一笑:“这手还是有几分烫,你还是该养好了身子才是。”他一面说,一面抬起手去抚政赫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但烧热却也好像退下了。”
政赫一手去拉那只停留在额上的手,轻轻的按在自己脸颊上,声音暗哑:“尽,如若你好不起来,哥便一辈子陪着你,可好?”
君尽一愣,随即笑道:“哥说的又是哪门子话?难道我若好起来了,你便要对我不理不顾了么?说起来,我怎么也算是你小舅子,我们这层亲缘关系,总是割不断的。”
察觉到政赫的沉默,君尽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皱了眉轻声问:“莫不是你嫌弃了我这个废人在你府上白吃白住,故意拿话激我?”
政赫满腹心酸,只是摇头:“尽,你心底里最是明白不过,却偏偏待我如此狠心。”
“你又说些个我听不懂的,有的没的便要怪罪于我。”
政赫猛地立起身来,带着几分怒气:“听不懂的?那我便明明白白的说与你听:我心待你,不是兄弟,胜似夫妻!这下,你可听懂了?”
君尽登时呆在那里,他万万不曾料到冷静如政赫者会将如此不容经纲伦理之话脱口而出,愣了许久,他方勉强笑道:“哥又拿我取笑。”
政赫见他神情先是一惊,随即脸上变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幻不定,一双盲眼虽无光泽,却也隐隐带着几分逃避,不由只觉心如死灰,竟连痛都再察觉不到……
“我该知道,我该知道……”政赫口中念念有词,松了手站起身来。“彼时我同你学戏,害你被逐出家门,便该知道,你这一生,毁在我手,你不恨我,已是幸事。”他走到窗边,秋风阵阵迎面而至。“后来在京中重逢,我只一心想要补偿,却也不曾料,最终还是要你为我,身陷魔窟,我该明白我欠你的,便是三生三世也要还你不上,又有何面目,再来苦苦纠缠?”政赫嘴角含笑,只是那笑凄切悲凉,一双眉目,星星闪烁着点点泪光。“我只是不能明白,他给你的,我哪样给不起你,为何我这般用心待你,你的心中,却只有着他?”
君尽沉默良久,终悠悠开口道:“哥,这人世间的情谊,并非账簿,如若可真可计算清楚明白,便不会是真情。我这一生,虽非富贵荣华,却也俯仰无愧于天地,即便只是区区一介戏子,我却也不曾看轻自个儿,哥敬我护我,哪里说的上是毁我一生?你如何待我,我心下记得,即便是到了黄泉路上,我也绝不敢忘记半分,只是你的恩德,我今生无以为报,只愿来生结草衔环,再报恩情。”
政赫捏紧了拳,满腔郁愤却是无处可泄,咬牙问道:“如若我想要的,并非是你所报之恩情呢?”
君尽也站了起来,寻着声音来到政赫的身后:“哥,你其实明白,我待你,心中亦是有情,虽非兄弟胜却兄弟。你总在我最苦最难之时站我身旁,替我挡风遮雨,我原不过文家一个下人,你却把我当亲弟弟般的疼着,后来到了京城,无论我在外惹下怎生的祸端,你却总有法子使我化险为夷。那时我年幼,料想不到这世界许多道理,只道是你府上财大气粗那些事自然毫不费力,而今想想,却也当真不知好歹。那时,我只一味想从你这里汲暖,却不想忘记了,你也不过大我两岁的孩子,你也不过是个初到京城奋力苦撑家业的青涩少年,你的苦你的累,我却不曾为你分担半分……”
政赫转过身来,打断了他:“够了!我不用你来同情可怜我!我要的,不是这些……”
君尽双目无神,却也眼中含泪,摸索着去拉政赫的手:“我是真心待你,也是真心疼你,不管你是否把我当作兄弟,我这一生,最敬之人,始终是你。”
政赫一把甩开,连连后退:“你只能敬我,却不能爱我,这样的兄弟,我宁可不要!”
君尽颓然垂下手来:“你终始嫌我,还不起你的盛情。”
政赫心下纷乱,一时却难以反驳,君尽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他如若真的无欲无求,又怎会如此痛苦?可若是真的有所求,那自己便不是一个小气卑鄙之人,与那对君尽用强的李秀满又有何异?
君尽叹了口气:“哥原本并非狂躁轻浮之人,你这么聪明的人,竟不明白情之所钟,无因无果的道理么?”
政赫抖动唇瓣,犹豫着问道:“如若当年,你未曾离我远去,抑或是在京城,你我重逢早于你们相见,今时今日,你的心,是否便有不同?”
“这尘世间,哪里有这么许多如若之事?如若我并非男子,岂非当初连见都见不到你?如若我命短,死在那冰天雪地之中,你又岂能有这么许多苦楚?”
“你且答我,否则,今生今世,我定无法死心!”
“如若真的如你所言,我们也真的会是一生一世的好兄弟。我所钟情之人,并非男子,只是人海茫茫之中我们二人相逢,却不巧皆是须眉……”
政赫愣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一面笑着,一面大步走出门去,君尽听得他那笑声中凄苦无限,心内既愧又疚。
还不清,虽然他从来不愿欠下任何人的情分,可是在政赫这里,他终是再难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