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阿黛拉

6、第六章

　　那天浣月阁之后，已过了三日。胖子那边一点消息也无，竟连人都不见了。吴邪仍旧每日行医，门内外来求医的病人越来越多，也不再只是杭州附近的普通百姓。到了第三日，甚至还有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英雄前来，各种疑难杂症花去吴邪许多精力。而张起灵自知论打听消息不如胖子，也不再勉强，干脆出城去，在附近转了转。
　　然而三日没有消息总是有些不寻常。
　　张起灵一边找了块清净地方练刀，一边思忖自己该如何。手里的刀按着招式，劈砍削斩，越舞越快，刀风飒飒，卷起周遭一地落叶。
　　数百招后，突然四周卡拉卡拉一阵响。
　　周围的树木经受不住张起灵凌厉的刀风和雄厚的内力，纷纷拦腰截断。
　　到底还是着急了。
　　张起灵看着倒了一地的枝干，决定晚上亲自探一探霍宅。
　　时近子时。
　　张起灵一身夜行衣，黑金古刀已除了包布，暗夜里沉沉地并无反光，正适合夜袭。
　　他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已经上了霍家的重檐庑顶。琉璃金瓦滑不留脚，想在上面来去自如，已经难倒了江湖上九成英雄。
　　张起灵先捡了个角落，看了看霍家的内外布置：南向大门紧闭，门边矮房住着下人，照壁后是一个院子，两边抄手游廊，正中前厅三间；再转过垂花角门，后面高大的五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再往后一溜屋子并院子朝东面走去，西面围墙开了个小门，连着下人宅院并庖厨马厩；东南面和正房前厅一墙之隔是一片园子，当中一汪浅水，从北面引入，朝东南角流出，周边布置了书房、四五座绣阁，不系舟，并亭榭若干。
　　张起灵现在的位子正是西北角上一间屋子。度其位置，应该是哪个少爷的房间。他轻手轻脚地探了几间，屋子里的人都睡了，无甚收获。又看了正房，只有几个丫鬟还在套间里添炭火、点沉香，把热气香气扇进里面。前厅无人，门房灯亮着。
　　只园子里隐隐有些人声。
　　张起灵越过前厅游廊，又翻过东面围墙，缩进墙边一株巨大的老垂柳。园子里的亭台楼榭都点着小巧的宫灯，水面微澜，灯影都碎在水面上。
　　人声乃是从不系舟上传来。张起灵辨认一会儿，发现是有人在庆贺生辰。丁丁咚咚是投壶的声音，还有行酒令的，互相取笑吹捧的，唤着丫鬟上酒热菜的。
　　一众声响中，有个声音听起来格外分明。这位小姐并非寿星，却打点上下人等，一时称赞这位，一时调解那两位，一时又说起家宅里外的见闻，一时还应承了哪位的事情。听她说话，条理分明句句公道，伶牙俐齿又八面玲珑，想来是霍家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听众人奉承她的话语，这位小姐还很得霍家老太太欢心。
　　听来听去，竟无一个男人的声音。果然应了传言里说的。
　　玩乐估摸着差不多到了尾声，各个小姐的贴身丫鬟纷纷出来吩咐小丫头们点风灯、暖被褥、准备洗脸水。不一会儿，果然散了。
　　再有两刻钟，连一丝人声都听不见了。
　　张起灵下了树，沿着湖岸走走。经过不系舟时他朝里看了一眼，门关了一半，里面一屋狼藉，杯盘食物倒是都收走了，地上尽是玩乐的东西，甚至还有翻倒的桌椅。
　　猛然间背后一阵轻微的响动。
　　张起灵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已转过身，一个纵跃上了不系舟的房顶，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扒下一块瓦捏成四五片，随时准备当暗器射出。
　　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对方却不再动作。两人屏气凝神，都不率先出手。张起灵等了一会儿，心想自己在明，对方在暗，再不逼他出来，自己总是被动。想毕左手朝前一送，五片碎瓦带着内力直飞向十丈外一株香樟。
　　一个人影从树上翻出来，一脚踏过一个撮角亭子的尖顶，一脚上曲，全身旋转着朝张起灵的方向过来，夜行衣下摆轻翻，数十枚柳叶飞刀随着这人旋转的势头从夜行衣下射出，如爆竹绽放，直飞向张起灵面门！
　　张起灵一丝不乱，右手抽出黑金古刀，后脚一蹬扑了过去，两三刀打落所有暗器，又顺手用刀背砍向左下一竿翠竹，借着反弹的力量改了方向，直抄到那人的头顶去。
　　那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见躲不过了，就极力收腰下落，翻了个跟头伏在地上，眼见着张起灵跟了过来，手里一挥，结结实实地一把石灰粉撒了张起灵一头一脸。
　　但张起灵也不是吃素的，对方手一动，他便猜到了手里的东西，眼一闭，听声辩位，一刀斜砍向地上人的脚。
　　只听叮地一声，刀刃竟然撞在石板路上。张起灵勉力睁开眼，地上哪里还有人影！
　　他心道不好，飞身上树，准备占个制高点，免得被人偷袭。
　　突然一个人影快如闪电，几乎毫无声息地从张起灵左下方飞来。那轻功，比方才那人高了至少十个段数。张起灵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只觉得浮尘飞花，也不过如此。
　　那人手上的东西被宫灯一照，闪着兵器特有的冷光。躲不过了！张起灵心下着急，而他此时无可借力，只能等对方一贴过来，堪堪转身，避过要害，用左后肩接了一刀。
　　两人一触即分。张起灵沉了内力，落回地面。那人也并不恋战，拔了短刀，飞向香樟树冠，拎了个东西出来，正是射柳叶飞刀的那人。张起灵就看着他俩一个拎一个被拎，一阵风一样飞走了。
　　看来这霍宅不简单。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张起灵提一口气，准备翻墙出去。
　　谁知伤口上竟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张起灵一头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自知并非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何曾这么痛得气都顺不过来！缓缓放松一会儿，张起灵掰着左肩，撕了衣服，借灯光查看伤口。
　　并无出多少血。但伤口边缘已泛出青黑，热辣辣疼得厉害。中毒的迹象。
　　此时拖下去只能等死。张起灵咬牙运气，尽量把力量都落在身子右半边，以右手借力，终于是翻了出去。
　　好在他的房间只在二楼。从预留的窗子爬进去，换了身衣服，张起灵上楼敲响了吴邪的门。
　　敲了半天门才打开。吴邪穿着内衫，睡眼惺忪，打着哈欠，一头青丝翘得乱七八糟，脸上还印着枕套的褶皱。
　　认了一会儿才认出门外站着的是张起灵。吴邪侧了身子让他进来，嘴里问道：“小哥你大半夜的找我干嘛？”
　　张起灵往里走了两步，带上门，道：“看病。”
　　吴邪愣了一愣，看张起灵脸色。此时他已经清醒过来，明显看见张起灵脑门上一头汗，脸色苍白得很。
　　吴邪忙按着张起灵坐下，道：“怎么回事？”
　　张起灵不言语，脱了左肩的衣服，转过身，背对着吴邪。
　　只听吴邪在背后抽了一口气。张起灵感觉到吴邪的脑袋凑近了自己的左肩，鼻子吸了吸，然后绕到自己身前去。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咬着牙，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小哥，你得罪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