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渔阳颦鼓

1、1—3

　　一、

　　睡觉的时候，潜意识里总是有一副画面，仿佛很辽远：他温暖的笑容，和煦得如同阳光，仿佛亲人一般，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是微笑的他亲手煎的金黄色的荷包蛋。不足四十平米的小房子，简陋的摆设。他温暖的耳语：“快吃啊，冷了不好。中午的饭菜我做好了，吃之前记得热一下啊。”自己望着他穿好熨得整整齐期的西装，拿好应聘用的材料，俯身对自己亲吻一记，轻轻说：“不准不吃饭，你老是忘记，我面试完就回来啊，要检查的……”然后他打开房门走出去，门外，是安详而又明媚的阳光……

　　“怎么了？”床上英俊高大的男人皱眉问到：“做噩梦了？”
　　摇摇头，英俊男人旁边的人掀开特制的真丝被，从那张从意国订做的KING-SIZE的多功能的床上起来，没有回头，对后面的男人道：“我去洗个澡，你先睡吧。”
　　浴室里的设施依旧富丽堂皇，将奢侈发挥极至。旋转喷头里面的水温舒适而合宜。为什么却感觉不到一点点温暖。关掉喷头，踏进浴缸，看看旁边的自动水温计已经标明是42度，为什么还是冷？

　　尽管知道彼此的行踪，但是离开已经两年了。
　　那所小房子，也被卖了吧？当时他是那么开心地对自己说：“景颜，我们有自己的房子住了！从明天起。我要努力工作，你放心，用不了三年，我们会有更大的房子住！”
　　呵呵，离说这话的时间已经四年了呢，我真的有更大的房子了，还不止这些，该报的我都报了，该有的我也有了。一切的一切，可惜陪我拥有的人，却不是你。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划开镜子上氤氲的水汽，被水淋浴的人是罕见的美丽清俊。一道水痕便显现出来，仿佛伤痕一般。

　　洗完了澡，懒得去吹干头发，随手用Léron的浴巾擦了一下。走到房间里时，发现床上的男人正在抽烟。尽管是特级的过滤嘴，可是细微的味道让从不抽烟的人依旧呛鼻。
　　“周济邕，不要在卧室抽烟。”
　　掐息了手中的烟，周济邕对着刚刚洗浴出来的人轻轻笑：“景颜，你真是迷人。”
　　洗澡之后的凌景颜更加冷艳，男性的冷漠倔强反而让他有让更强的男人征服的欲望。
　　周济邕伸手去拉他的浴袍，仿佛拉开莲花的花瓣，一探里面究竟。
　　凌景颜没有抗拒，顺从地被他拉了过去。闭上眼睛，眼前一切他已经无力去操纵。
　　背后的人无疑是高手，懂得如何去操纵敏感的身体。凌景颜觉得一切都已经模糊，极度的激情中，一颗心仿佛跌入最深处，一个声音在遗忘之前被叫了出来：“浩！”

　　激情过后，凌景颜白皙的皮肤上红晕还未褪尽。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准备去浴室。周济邕看着眼前绝色的凌景颜，报复似的抽起烟来，那一声“浩”，双方都没有忽略。
　　周济邕越想越烦躁，浴室里的水声响起，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笑，除去刹风景的那一声“浩”，其实刚刚凌景颜的表情，迷乱又有一点无助，绯红滑腻的肌肤，连汗水都仿佛是他身上的珍珠，平时冷漠的脸，绽放出不可思议的艳丽——早已诱惑自己把持不住，几近要射出来。凌景颜的身体，修长而柔软，双眼含水的神情让男女都为之心动。
　　真正的极品。
　　这样想着，周济邕体力已经不支，抬头看了卧室墙壁上的精巧的镶钻瑞士钟指针指向三点，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个晚上，第二次走进浴室。来不及管身体上几乎要支离破碎的感觉，凌景颜扶着烙有金丝西洋画的瓷砖慢慢蹲下去，浴室的水声响起，莲花喷头外升起热气，一向冷漠的脸是压抑不住的悲伤，流水的声音湮没了抽泣的声音。

　　周济邕醒来的时候凌景颜已经不在。看看时间，估计是已经回公司了。
　　他不急地点了一支烟，看着青丝烟雾缭绕，心中泛起一阵快感：不让我在卧室里抽烟，呵呵！环绕四周，凌景颜的房子。但是自己经常在这里过夜，一切是按周济邕居住的环境来定。床是自己送的，绝色的美人，一级的设备。
　　凌景颜，你再怎么孤傲冷漠，不照样要被我压身下？大家都是玩，只需要快感即可。嘴里就算叫的别人，可是享受的依旧是我周济邕。
　　商人商人，互相利用，有利可图便是。

　　二、
　　于谣手持超市抢购来的打折新鲜鲫鱼，朝屋子里嚷嚷：“耗子耗子，我抢到啦！三块钱一斤的鲫鱼啊，哈哈哈，好多大妈一起抢，居然让我抢到了五斤啊！哈哈，太赚了，哈……”
　　被称为耗子的男人走出来，手上拿着锅铲，出来瞧了一瞧，暗自吐气：“真是出息！”
　　于谣丝毫不理会他的白眼，得意地开始喃喃：“叶浩啊，中午要一个鲫鱼豆腐汤、要一个红烧鲫鱼……看你的手艺了哈。我先去睡一觉，清早去抢购真不是人干的啊，哈哈，中午我等着吃了啊，那个红烧的多放点醋啊！”
　　某人因为看到超市为庆祝“五一”发的小传单，上面写着五一大减价，吝啬本性迅速爆发，激动地早上六点就起来七点就跑到超市门口和一大群爷爷奶奶守在门口等开门，时刻做好奔跑冲刺地准备，跑到超市去抢购蔬菜。
　　叶浩拿着鱼走进厨房，在他没看到的地方，于谣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享受某人的厨师服务已经一年多了呢！
　　幸福啊，还好自己聪明把他留了下来。哈哈，刚来的时候颓废得只剩下一个胡子邋遢的躯壳呢。于谣轻轻地转身，嘴角一丝温柔：叶浩大老鼠，现在总算像个人了，啊不，是老鼠。
　　在床上听到厨房因为忙碌锅碗发出的叮叮咚咚的响声，于谣幸福地笑：叶浩，有我这么上天入地冰雪聪明的人陪着你，不会再跟以前一样了。
　　于谣在前天叶浩晒好的被子里酣然入睡，眼前似乎还晃荡着一年多前的一幕。

　　叶浩看看从网上抄下来的地址，再和前面的牌子仔细对了对。
　　青年路棉纺厂职工宿舍五栋38号，没错。
　　爬到五楼小心翼翼敲了敲门——按了门铃，结果不响，只好敲门。
　　过了许久，听到里面有声响，连忙站好。良久却不见开门。叶浩沉不住气了，扯着嘶哑的喉咙问：“有人在吗？”
　　“干什么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来看房子的——说好下午来看的。”叶浩回答。
　　门迅速被拉开，面前是一朵笑成太阳花的脸。
　　“你好你好，是叶浩吧，来来来，进来坐，进来坐！”
　　面前是一个圆脸青年，二十多岁左右，身上挂着一件睡衣，拉着叶浩进了屋。
　　叶浩在沙发上坐好以后，稍微打量了一下这屋子的环境。两室一厅有厨房卫生间阳台是没错，可是……与网上说的还是差了那么多吧：不是说有电视机热水器管道煤气和空调吗？电视机是四百来元的黑白书本式电视机，先进是先进，但是好象只能收到三个台吧？热水器上面的铁壳已经锈迹斑斑，大概用了七八年了吧？空调是最老式的窗式机，少说出厂日期也得有十几年了，噪音大耗电多。突然发现厨房里放着一个煤气罐，不是说管道煤气的吗？
　　阳台当阳是不错，可是堆满了纸箱旧书等等等等，大概占去了一大半。
　　叶浩难过地咳嗽了几声，嗓子很疼。
　　这时看到圆脸青年端了一杯水出来，叶浩感激地接过喝了下去。
　　青年愣了一下，回头跑到厨房再倒了一杯水。随手拖了一把椅子，面对叶浩坐下后，做好谈判的姿势，然后喝了一口水。
　　这下叶浩愣了一下，原来那杯水不是给他倒的，是圆脸青年给自己倒的。
　　青年点点头，颇具领导风范：“小叶啊，看来网上说的你的资料都是真的啊。”
　　叶浩点点头。
　　青年领导接着说：“恩，这个，我的房子，是很不错的。因为平时就一个人，占着这么大的地也说不过去，浪费资源了嘛，所以啊……决定找一个合租人。”
　　叶浩点点头，顺便朝四周望了一下，七十平方左右吧，真“大”。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于谣。就是于谦的于，白云苍狗谣的谣。小鱼儿是我的网名啦。”
　　如果是平常人，肯定呕吐了。见过贴金的，没见过这么贴金的。
　　现在的叶浩顶着一百八十几公分的个子，表面上看上去只是显得消瘦和疲惫，其实和一具形骸无异。
　　“你看看啊，环境多好啊。交通方便，设施一流……”
　　“怎么算钱？”叶浩沉默许久，问眼前激动得手舞足蹈、吐沫横飞的于领导。
　　“这个……”于谣圆溜溜的漆黑眼珠一转，朝叶浩满脸堆笑：“这是我爸妈单位分的房子，平时我要工作，常常不回来——那个我是记者啦，水啊电的也不经常用……”
　　“我也要工作，早上七点走，晚上九点回，平时也不多用水电。”
　　“啊？啊！这样啊！哈哈！”于谣心虚的笑，原来害打算让他出大头的，这下好了。
　　“房租怎么算？”
　　“每月五百，月初付清。呃，这个月就剩下两天了，算了，这两天送你了！”某人装作大度的样子。
　　“谢谢。”叶浩脸色一直不好，现在实在是需要一个让自己疗伤的地方。
　　“这个周围都是老邻居，平时也认识的。闲杂人等什么的就少带，还有要注意安静。”
　　叶浩点点头。来到这个城市，就是为了他，现在他走了，自己在这个城市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哪来的闲杂人等？
　　于谣很满意这个老实，呃，有点好骗的男人。
　　继续吩咐：“平时我要写稿，不要吵闹。”
　　叶浩继续点头。
　　“还有钱……那个，先付五百块押金。我们签下协议——呃，你顺便把第一个月的房租也交了吧！”上个月的工资早没了，自己节约得要死，偏偏女朋友佳佳还看上那款贵得死的化妆品，现在那个穷啊！
　　“我身上有七百块钱，先交押金和一半的房租吧，剩下的等以后发了工资我就交。”叶浩疲惫地对面前喋喋不休的于谣摆摆手，从裤子兜里掏出钱。
　　于谣一见人民币，激动地抓了过来，点点头，把叶浩那间房和客厅门的钥匙给了叶浩。数数钱后兴奋地道：“以后我们就是隔着一道墙的兄弟战友加邻居了，哥们，多关照啊！”
　　叶浩没有力气去计较这话应该由谁说，挤出一丝笑，却疲惫不堪。
　　把旁边的旅行包拖进新属于他的房间，于谣不由好奇：“哥们，你就这么一点东西啊？”
　　话还没有落音，叶浩把房间的门已经关上，震落一地的灰尘。

　　三、
　　凌景颜开车去公司，仔细阅读着助理唐恽送上来的文件。
　　冷漠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道精光，项廉钦，你还不死心吗？
　　一抹冷笑。

　　周济邕此时来到公司，唐恽见是他，忙说，总裁在里面。
　　门被推开，正在工作的凌景颜没有抬头。
　　周济邕笑：“我说董事会那些老东西真是老奸巨滑，公司执行权全部交给你，这么拼命难怪年年赢利上头条。”
　　凌景颜冷笑：“你是说你也是那些老奸巨滑的老东西吗？”
　　周济邕摆摆手，虽然拥有宇天实业百分之三十七的他是最大的股东，这话明显也把他自己骂进去了。他不在意地把双手撑在凌景颜的办公桌上，不怀好意地道：“我跟他们不同——我是你的入幕之宾。”
　　凌景颜皱眉，随手把桌上的文件扔给周济邕。
　　周济邕拿起文件，看了看，道：“项氏都被你搞得四分五裂了，项廉钦还有力气和你斗？”
　　凌景颜没有回答，反而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周济邕一阵寒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景颜突然回望着周济邕，微微一笑。周济邕看得傻了，就算见过无数美人展颜，也比不上眼前的绝色一笑。
　　“四分五裂不够，我要得是它永不超生！”
　　“我有什么能帮得上的？”——有利可图是商人本性，就算这话被周济邕说的再好听。
　　“一个小忙——不过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是什么？”
　　凌景颜再度展露笑颜：“回去再说。”
　　周济邕只觉得前面是万丈深渊，有了凌景颜这样的诱惑，自己也会往下跳了。

　　唐恽敲门进来对凌景颜说：“这是与恒越开发洽谈的资料——您看看吧，听说周围的居民反映很大，闹到政府去了。”
　　凌景颜接过资料，上面是与恒越房地产有限公司联合开发衡山路房产的资料。那里是老居民区，一些老住户对于搬迁开发的事情闹得很大，加上人大最近又在说贯彻中央精神保护私有物权，搞不好又会有不肯搬迁的人成为钉子户，上了媒体，事情就会比较难办了。
　　宇天是大企业，实力是国内任何一家企业都不容小觑的。但是从今年董事会决定把蛋糕做到房产这一块的时候，凌景颜决定和恒越合作。不是因为没有实力，而是凌景颜决定打的仗必须打得万无一失——如同对抗项氏。凌景颜把目标放在本地，这个临近沿海的城市，前途大有可为。就像上海和杭州，很多中产以上的人舍弃上海跑到附近的杭州买房，造成杭州房价简直成了天价。假以时日，这里的房价飞涨已是可以预见。
　　凌景颜对着唐恽说，你安排一下，下午五点你陪我去看现场。
　　唐恽点头，周济邕狐疑：“这种小事用得着你亲自去？”
　　凌景颜面无表情，对他说：“周大少，我还有工作，什么事您大可去我房子里谈。”
　　周济邕笑：“这不知道算不算是邀请？”说罢便走了出去。

　　凌景颜走过去把门关上，在一个人的办公室，终于有些疲倦地靠在门背后。看着文件上写的“衡山路开发”几个字，冷漠的脸上露出少见的悲伤。衡山路，那里，曾经有自己和他的……家。
　　突然瞥到唐恽搜集的项廉钦蠢蠢欲动的资料，凌景颜脸上迅速换了表情，犹如嗜血的猎人
　　——哥哥，你还没有玩完吗？
　　我凌景颜向来就不懂得什么心慈手软，十五年前我母亲被你们逼死的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整个项氏陪葬！

　　下午五点的时候，唐恽准时敲门，说：“景颜，车备好了。”
　　凌景颜点头，唐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才，虽然年龄差不多大，但是唐恽非常懂得待人之仪处世之道。
　　傍晚的夕阳温和得褪去戾气，却有着壮阔悲壮的美。
　　在熟悉的路上，看着熟悉的景物，虽然在一个城市，可是却像是很遥远的回忆。

　　凌景颜突然叫司机停在一处，下车后，他俯身对唐恽和司机道：“你们去周围看看吧，我到处走走，不要等我，我自己回去。”
　　唐恽虽然好奇，但是没有多问。

　　凌景颜突然朝巷子里面的一栋居民楼走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周围的人很好奇这位穿着名牌西服的英俊男子，突然有一个五十多岁胖胖的妇女叫了出来：“凌先生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凌景颜回头一看，点头一笑：“王阿姨，你好！”
　　妇女笑道：“你和叶浩还好吧？这么久不见，对了，你们还要不要房子啊？我说你们一走这房子也没人看管，还住不住啊？”
　　凌景颜心里一沉，脸上却依旧。
　　王阿姨随即又说：“我说啊住这也不好——你知道么，我们这里要被开发了！现在吵得凶呢，到时候啊都得走，可是开发商给钱给的太少啦，大多数邻居都不愿意搬。”
　　凌景颜笑笑，说：“我上去看看。”
　　王阿姨指着一篮子菜说：“哎呀不说了，我回去做饭了，你和叶浩有空来我家坐坐啊！”
　　凌景颜依旧笑，却苦涩：和叶浩？我其实，也想。

　　掏出钥匙，打开有些生锈的铁门，一切还依旧么？屋子里很有些发霉的气味。所有的东西都蒙上厚厚一阵灰尘——墙上已经有些黑色的斑点。
　　这里，已经被人遗忘很久了。
　　呵呵，才四十平方米呢！只有一个十五平方的小客厅，客厅正中还有一个二十五英寸的彩色电视。三平方的卫生间和五平方米的厨房，然后就是一间卧室——曾经的，他和叶浩的卧室。

　　夕阳马上落山，看着窗户外的晚霞，凌景颜一时间觉得仿佛时光倒流，自己还是在等待叶浩，等他回家做饭，看他高兴地和自己谈论今天发生的细琐的事情。
　　凌景颜终于撕下冷漠的面具，眼睛里盛满悲哀：浩，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