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陰》afarss

1、楔子

　　有个人死了。

　　对于死者的亲友以外，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死者是个老太太，他子孙满堂，家境中上，孩子们的发展也都出息孝顺。

　　平时的生活，她总能自娱自乐。

　　她喜欢园艺，偶尔也会想钻研厨艺，有时间发呆，有足够的金钱去购买她想要的书籍和玩具，也有孝顺的晚辈在身边随时待命

　　某方面来说，这位老太太的一生多采多姿。

　　她用自己的双足丈量过各国的名胜古迹，在很多国家中短暂的居住过，品尝过世界最顶级的食材，看过一直壮丽的自然奇观，经历过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体会过各式各样的美丽，甚至曾以七十的高龄，与一位小她二十岁的北欧机长共谱恋曲。

　　她是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人，明明开明却又保守，乐天却又悲观，宽厚却又苛薄……她的身上充满着矛盾，又或者说，矛盾组成了她这个人。

　　她曾经儿女成群，那些孩子被她教养长大，然后一个一个在时间里离开了她。

　　她最小的儿子在逝世之前不断的叮咛她的孙子们要孝顺她，她的孙子孙女儿则在离世之前，特地将他们的孙子送到她身旁。

　　她是个长寿的人，在猎捕资源行星已成为私营企业发家的年代，她的年岁，仍是让他结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与科学家，网络上的数据百科上甚至收录了她的名。逢年过节都可以收到政府的红包语卡片贺岁，更是各式养身调理厂商争邀的代言人。

　　而那大大小小的红包也将在今日披上带有奠字的外衣，中止在她灵魂离去的这一日里。

　　谢绝了牧师的祷告与僧侣的经文，由正值青年的重重孙子，为她念上几篇节录自山海经与道德经小篇章，作为今生的结束。

　　老太太不信天主，虽然她常说愿主保佑你。

　　老太太不信佛主，虽然她会参拜庙宇并为祂们献花点香。

　　她崇仰的，是万物相生的道法，信仰的，是她家长辈代代相传的各种神话。

　　奠礼很简单，没有常规的棺木与沉重，只是骨灰被装在圆形的骨灰盆里，被埋入树林里唯一的一颗楠木下。不立碑、不引魂，除了人们带来的鲜花与水果，就什么都没有。

　　她的一切都由仅存的重重重孙子所继承，整理遗物的时候，在老太太所珍视的书房中，年轻的孩子终于得以触碰，那一大柜子被藏起的梦想。

　　那是各种图像与随笔字迹，各式新旧的内存装满了好几个抽屉。分分散散，见了一点又知一段，拼拼凑凑，慢慢凑出了几个轮廓。

　　于是来了兴致，得空便一头栽入了那些散的乱的数据堆中，以着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的拼着不知边际的拼图。

　　他翻着零落的纸张和各式各样的笔记本，上头没有标示顺序，也没有记号先后，就那样画着写着各种场景与设定，有些密密麻麻的注记了各种理论，有些则被仔细的画上了内外轮廓，每多看一眼，他对那笔划间的世界就更了解一分。

　　似墨滴滴入了水中漫延，断续文字所描绘的场景都带了那么一点淡淡的水墨轻扬，句子段子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似中有异，显然可见书写者那在岁月中的时光沉淀与进步，一如行走于纸上纪录的笔迹，自野狗癞皮、病猫乱啃，转为行隶优雅、流畅自然。

　　看着纸上的丑字，再对比旁边本子里行草的美丽，青年看着看着不觉得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却落下水迹。

　　未开的玻璃大窗透露了一室暖光，那孩子在故事的摇篮里睡着，梦境里，有许多形象在朦胧不清之地柔和的望着他，他们低低的为他叙述了一个女孩的梦，一个女孩用心血与灵魂缜密织出的梦。

　　天黑了。

　　日光转月光。

　　月亮照着满室散落的纸张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