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王朝》虞结香

4、母子缘分尽今朝

　　如果不是独孤葛的女儿，她一定过得比现在好。哪怕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叫花子，都比她自在逍遥。
　　孤独怜，她连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都没有。
　　独孤世家里，她是最年长的女儿，家里那些见不得光、最丑陋、令人恶心的事情，她不得不一一目睹，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年仅十二岁的她，就被她的父亲独孤葛推到太子妃这个位置上。一晃十年，如今的她已经成了一国之母。
　　这含辛茹苦的十年里，独孤怜就像悬崖上兰花，随时会被狂风肆虐。在贪得无厌地父亲与性深城府的丈夫之间，艰难地维持平衡。独孤葛当年把长女送进皇宫，就是为了连带皇帝的后宫一起控制，有时候大臣唇干舌燥说一天不如皇帝老婆们枕边吹一口气。可惜，独孤怜可以说是彻底令独孤葛失望了。她洁身自好，内不干涉朝政，外不结交大臣，正是她的安分守己、沉默温顺，即使没有子嗣也得到迦叶瑿的尊重。
　　向来避世的孤独怜，眼下不得不管一桩对她而言是只能当做“闲事”的事。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独孤怜亲手扶起了蒲紫荷，她心想，无非又是一生葬送后宫的可怜女人罢了。
　　“蒲贵妃怀着龙子，不必多礼。”独孤怜拉着蒲紫荷的手说道，“且保住龙胎是要紧大事。”
　　蒲紫荷有些受宠若惊，从她进宫以来见过皇后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皇后是避世之人，平日里连晨昏请安都罢免，不是祈福或者祭祖之类大事是不会踏出坤宁宫的，今天就这么过来承乾宫，蒲紫荷心里又惊又喜又怕。
　　独孤怜坐了下来，坐在黄梨花交椅上，凌云髻，黄金钗，碧珠镶玉白凤袍，面带温柔笑意，庄重又不失亲和。三宫六院的女人们大多和蒲紫荷一样，以为她冷若冰霜，如今细看她，就像姐姐般令人觉得安暖。
　　“皇后突然驾到，臣妾惶恐，不知是不是因为臣妾弟弟紫川的事？”
　　“正为此事而来。”孤独怜微微点头，“妹妹你是蒲家长女，进宫即被封为贵妃，对后宫规矩是否了如指掌？”
　　“臣妾日夜谨记！”蒲紫荷又跪了下去。
　　“好好说着话，不必拘谨，就当姐妹之间聊家常罢了。”
　　听皇后这么一说，得了眼色的宫女们赶紧扶了蒲紫荷起来。
　　“你弟弟的事……”孤独怜斟酌片刻，幽窈的目光徘徊在一旁的月牙桌上娇嫩光亮的秋海棠，“你也知道，本宫向来不喜插手政务。这看似一桩荒唐的赐婚，背后却隐藏着巨大政治意义。后宫干政，本是大忌，本宫是受宰相大人所托，难以托辞，不然也不会走这一趟，希望本宫跟你说的话，你能牢记于心。”
　　“臣妾洗耳恭听。”
　　“皇上忌讳外戚专权后宫干政，你身怀六甲丝毫不顾及腹中胎儿也不顾及皇室脸面，天天跪在养心殿，对赐婚一事百害而无一利，试想你因一己之私使得龙胎有个好歹，你们蒲家担得起这害死龙子的滔天大罪吗？你可否想过，蒲家会因为你冲动的行为而株连九族？”
　　独孤怜一袭话，听得蒲紫荷遍体生寒。这些天来她太累了，心力憔悴，日夜为蒲家担心，前些日子太医已经告诫自己小心落红，她当真是被赐婚一事急晕了头，丝毫没有顾及到肚里的胎儿。迦叶瑿的后宫女人很少，除了皇后和她，另外妃子只有几位，迦叶瑿心有所属，对女人的态度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皇后十年未孕，许是不能生了，自己怀着的可是皇帝的长子，也许将来还会是太子，如果这个孩子因为自己疏忽而保不住，那蒲家的下场……独孤怜一语惊醒梦中人，蒲紫荷犹如当头一棒吓得眼泪打转。
　　“多谢皇后提点……”蒲紫荷声音都发颤起来。
　　独孤怜又说道，“本宫知道你护弟心切，但是你嫁入皇家，就是皇帝的人，与娘家过多牵连，是害人害己的危险行为。蒲紫川的事，你最好两耳不闻，安心待产是你最重要的使命。本宫的话就这么多，听进去了平安无事，听不进去，本宫也爱莫能助。”
　　“多谢皇后……”
　　“听司礼监的叶秉升说，你胞弟蒲紫山今日也会进宫见你？”
　　“是，估摸着等会就到了。”
　　“嗯。”孤独怜起身道，“那本宫先回去了。如今的形势，蒲紫山还能进宫看你，不容易，珍惜相聚时光吧。”
　　“臣妾恭送皇后！皇后万福金安！永享禄贵！”

　　说来也巧，独孤怜离开承乾宫，正看到蒲紫山心事重重而来。
　　蒲紫山身份庶出，在朝中只是秩正六品的兵部主事，他和蒲紫荷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蒲紫山老远就看到皇后的冠银圆顶涂金的凤舆，毕恭毕敬地跪在朱漆墙边等候皇后过身。
　　拜见皇后行完大礼，待凤舆逐渐消失在墙角，蒲紫山这才站了起来，加快步伐进了承乾宫。
　　姐弟二人相见，屏退伺候的人，蒲紫山紧张地问皇后过来的用意。
　　听蒲紫荷如实说完，蒲紫山沉默思考着，皇后向来避世，但宰相林一、郡主林凉，他们和皇后都是蒲紫川年幼时的玩伴。传闻皇后的二妹孤独惜能成为圣女，有着蒲紫川的功劳，所以皇后一直很待见他。
　　“宰相是皇上的人，他托皇后过来，是不是皇上的意思？”蒲紫荷问。
　　蒲紫山皱着眉头，整个人更显得阴沉。
　　蒲紫荷叹了口气，低头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
　　“我担心春风。”蒲紫荷说道，“虽然是私生子，生母又是……”蒲紫荷面露厌色，“又是烟花女子，可毕竟是小川的骨肉啊，算起来，都快周岁了吧。”
　　“爹一直不肯认春风为长孙，更不许那女人进门，小川也真是胡闹。偏这节骨眼，我怕春风他有危险。”
　　“小川人呢？”
　　“被爹关在府里，整天郁郁寡欢，你知道吗——”蒲紫山压低了声音，“他还囔囔着要爹造反呢！”
　　“这小祖宗！”蒲紫荷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了，“我们为他忙前忙后，他一句话要害死全家吗？！”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我想把春风带进你宫里养着。”蒲紫山神色凝重，“我们要作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万一真的无路可退，怎么说你也是怀着龙子的贵妃，皇上看在自己孩子的面子上应该会饶你一命，到时候你竭尽全力保住春风吧，我们不在了，他就是蒲家唯一的血脉了。”
　　“小山……”蒲紫荷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在脸上留下一道道胭脂粉痕，“你不要这么说，你不要这么这么说……”

　　紧挨着南京的应天镇，此刻已经翻了天。
　　女尸的胸口鲜血还汩汩冒出。她睁着瞳孔放大的双目，嘴巴也张开着，仿佛还在呼救。
　　这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少妇，搬来应天镇已经两年，在镇上买了一座小宅子，、她还带来了十几个仆人，半年后，周围的人渐渐看出她的肚子大了，大家都议论纷纷，猜想她是南京城里哪家王公贵族入不了门的小妾。
　　孩子出生了，是个漂亮的男孩，粉雕玉琢就像观音菩萨赐福的童子。见过的人无一不赞叹，如果孩子长大了，会出落得怎样风度翩翩。
　　没有人见过孩子的父亲。
　　即使偶尔出入宅子吊儿郎当的男子被人瞧见，那轻浮的模样与过于年轻的年纪，也没惹人怀疑吧。
　　春风，人如其名，春天的风，万物复苏的力量，即使私生子的身份比庶出还卑贱，但光听名字就知道，孩子的父亲对孩子，仍有一片心爱之情，仍有美好的希冀。
　　“春风，过些天你就周岁了……”女人抱着孩子，勉强笑着满是忧愁，“你爹爹最近麻烦缠身，我们一起祈福他安然度过吧。春风……娘真希望你快些长大。”
　　“春风！”她死前最后叫出的话，是孩子的名字。
　　怀胎十月，养育一年，母子缘分便尽于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