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今昔》雷灵珠

1、1

　　“皇甫家的两位小少爷明日就要到了，承儿，折剑山庄弟子中就数你同他们年纪相近，他们在折剑山庄的这些日子，就由你陪他们玩耍吧。”
　　姜承乖乖地站着，听师父吩咐，等欧阳英说完了，便拱起手来答一声“是”，之后没有就走，站在当地想了想，疑惑地抬了头向上座看去：“师父，两位……小少爷？不是说……”
　　欧阳英摸了摸胡子，看看同样十分疑惑地瞧着自己的女儿，“嗯”了很长一声，摆摆手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们还小，说给你们你们也不懂——明儿见到那两位小少爷，别这么东问西问的，知道了？那就先下去吧。”
　　姜承只得又答一声“是”，退了下去，一面走，一面想着自己的任务，有些苦恼地将小眉头皱了起来。皇甫家两位小少爷生在京师，什么好玩的东西没见过，自己也不过有木剑、弹珠之类的粗糙玩具，这该怎么陪着他们玩耍呢？
　　他低头想着，倒没防备前边有人，一头撞了上去，两边都“哎哟”一声，他退了两步，连额头被撞痛处也来不及捂，急忙道歉。被他撞着的人正是折剑山庄的大弟子萧长风，这些日子萧长风也在为皇甫家来人的事情忙碌，正有些心浮气躁，吃了这么一撞，少不得骂他“没长眼睛吗”，又喝道：“大家都在忙碌，只你四下闲逛，摆什么少爷款儿？！师父方才叫你，是为了什么事？”
　　姜承低着头听萧长风呵斥，听他问到欧阳英吩咐的事情，便说了出来，听得萧长风嗤笑了一声：“难怪摆起少爷款儿来了，这不身份都跟皇甫家两位少主比肩了吗？纵然这样，你也别太得意了，他家的事情……呵呵……”
　　萧长风冷笑了两声，也没再理姜承，姜承听他笑得古怪，十分摸不着头脑，小孩儿八九岁年纪正是好奇心盛的时候，忍不住要问他皇甫家的事情到底怎样，却又知道萧长风必然不肯答的，只得默默走开，倒是路过的铸剑师傅老王看不过眼，拉了他到自己房间里问道：“姜小哥儿，庄主真的让你陪皇甫家两位少爷玩耍？”
　　姜承点点头，看老王皱眉啧嘴了，终于忍不住了，问道：“王叔，究竟怎么了？”
　　“这个……庄主当然不会害你。那些传言，自然也是不可信的，庄主这般的人物，怎么会同那些愚夫愚妇一般见识？开封皇甫家门主也是正气凛然，邪祟不能近的人，家里又哪会出这等事，不过他家那把剑也确实是邪气得很哪……”
　　姜承听得更是云里雾里，只他从不惯贸贸然打断对方话头，老王说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也只能由着，最后方听那人道：“皇甫家的大少爷年前夭亡，皇甫夫人生了一场大病，好容易挣扎起身了，便去大相国寺上香，要求佛祖菩萨保佑大儿子下世能托生个好人家，又保佑小儿子的病早日好，别同他兄长一样——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哪——皇甫夫人拜完佛起身，转过面去，竟见到自己以为再见不着的儿子就在大雄宝殿门口，又还恐是自己思子过度，走去拉住了，看手是暖的，地上也有影子，才相信是真人，这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当时就带着上车回了仁义山庄，皇甫门主听说先是不肯信的，但那孩子熟知仁义山庄道路，又记得往事，那也就，啧……虽说这是件好事，但确实匪夷所思，总是有人疑皇甫家现在那位大少爷的来历，妖啊鬼啊的，猜个没完——哎，这话，庄主也是听说过的，认为太过无稽，就不让山庄里传了，可是总挡不住有人要信嘛，总之，姜小哥儿，你小心些，留个心思，总是没坏处的。”
　　老王说得煞有介事，姜承听这段说话，就知道老王怕是也信了七八分去，他却不太信，谢过了对方，就自回了房去，将自己那些玩具都倒出来，点了一遍，只能叹口气，将它们收好，再也不打将这些东西拿去给那两位小少爷取乐的主意，想着等人来了，想去哪儿，想玩什么，自己陪着他们就是。

　　第二日皇甫家的车马果然到了，皇甫夫人有欧阳夫人接着，皇甫门主自是由欧阳英自己应付，剩下的那两位小少爷，便是姜承和欧阳倩的差使了。
　　皇甫家两位小少爷听说打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各种药培着才能长到五六岁上，可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于折剑山庄这种苦寒之地，更不可能踏足，自不曾与欧阳倩同姜承相识，随着长辈们见礼时彼此就多有好奇，你瞪我我瞪你地看了半天才罢。姜承瞧着那边两个衣着打扮乃至长相身高都一模一样的粉妆玉琢的小团子，想起前一日老王说的那些话，更不信其中一个会是妖鬼之属，又暗地里松一口气，想着这两位小少爷看样子就乖巧得很，纵然自己嘴笨舌拙，应该也能对付得了的，然而等到离开长辈们到了侧厅中，他才要再行见礼，瞧着对面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团子，竟发觉自己分不出他们谁是谁来了，一愣间，那边一个白色的小团子已经似模似样地拱手道：“欧阳小姐，姜师兄，这几日，怕是要打扰两位清静了。”
　　姜承话没出口，另一个小团子也拱起手来，一样奶声奶气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更愣了愣，再要说话时，欧阳倩已经问道：“你们到底谁是谁，太像了我分不出来。”

　　欧阳倩想了半天分辨的方法，终于决定自己拉一个，姜承拉一个，这样至少今天去看梅花的时候不会叫错。那只自称“皇甫卓”的小团子却在她伸手过来时一脸严肃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摇头道：“男女授受不亲！”
　　欧阳倩呆了呆，习惯性地抬起头去看姜承，对姜承而言欧阳倩那个方法自然有它的升级解决版本：他大可以左手拉着皇甫晟，右手拉着皇甫卓，只要在看梅花的时候不换手就没问题，但是如此一来那岂非是他一带二，背后欧阳倩独自跟着？于是只能道：“那个……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我没听说过这句话，也没在书上见过。”皇甫卓皱了皱那张包子脸，转过头去看兄长，皇甫晟当他看来时已经走上前来，再向他两人拱手道：“欧阳小姐，姜师兄，舍弟无礼，还望二位海涵。”又很有礼貌地请他们“稍等”，回过身去拉了皇甫卓的手走到一边，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回来时皇甫卓向欧阳倩道了歉，再向她伸出手去，欧阳倩拉住了他那只手，又偏了偏头去看另一个，皇甫卓却早就拉好了兄长的手，姜承看他两兄弟不像是肯放手的样子，又不好去拉欧阳倩的手，只能拉了皇甫晟空出来的那只手，四个人成链条状地一个牵一个向外走去。
　　这样一条“长链”在折剑山庄内走起来十分得引人注目，幸好这么着只不过走了一小段路，再往后欧阳倩急着带大家去看梅花，皇甫卓也不耐烦跟着姜承的脚步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也就松开了皇甫晟那只手，同着欧阳倩一起向前跑去。欧阳倩和皇甫家小少爷身体都不很好，姜承既怕他们不小心摔倒，受了伤，又怕他们跑热了把外面的裘衣脱了，伤了风，正要加快脚步赶上去，快走了两步，又想起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同样身体不是很好的，低了头去看皇甫晟时，对方也正抬头看过来，看见他为难模样，就自己抽回手来：“姜师兄，你先去看看他们到底怎样了，我能自己过去找你们。”
　　“可是你第一次来折剑山庄，不认得路。”
　　“他们应该跑不得很远，你追上他们，带着他们停下来等我也一样。我也可以找人问路，欧阳小姐种的梅花树在哪，山庄里的人应该都知道。”
　　“……二小姐没说我们去看的是她种的梅花啊？”
　　欧阳倩确实是要带大家去看她亲手种下的梅花不错，但她清晨遇见姜承时说的却是先不告诉皇甫家两位小少爷，等他们见到了，说“好”的时候再说明白。
　　皇甫晟眨了眨眼。“能让欧阳小姐亲自引我们去看的，我猜，应该是她亲手所植的。”

　　欧阳倩那株梅花树的花其实开得也不是很好，在小孩子间赚些赞美却已足够。看过赞过了梅花，再往后就是欧阳小姐介绍何为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还好人不过四个，其中欧阳小姐本人身体弱，方才兴头上在雪地里跑了一段，已是累了，又答应过欧阳夫人不玩这个的，姜承又不敢真的跟皇甫家两位少主互掷，皇甫卓弯下腰挖了团雪在手上跃跃欲试，却还是转头去看兄长，于是雪仗就变成了一场“看谁丢得准”的游戏：姜承去要了一长一方的两块木板钉在一处，在方木板上画了几个圆圈当做靶子，逐步向远处移去，看谁能一直将雪球掷在最里头那个圆圈里。欧阳倩就也下场丢了几回，无奈准头不佳力气也不够，看着皇甫卓和姜承两个人开开心心比个没完，正觉得有些无趣，皇甫晟便在栏杆上用雪堆了只肥嘟嘟的兔子给她看，还用落地的红梅花撕撕扯扯，弄出样子来，嵌成两只红眼睛和鲜红的三瓣嘴，她觉得好玩，自己也弄了雪在栏杆上堆着，先是堆了圆圆的顶上微凹的一个，用小花钗在凹处画了个圈，说：“这是橙子。”又在橙子旁边再堆了个上小下大的，捡了根断了的梅枝插在上头，又说：“这是梨儿。”等皇甫卓和姜承比够了过来，瞧见栏杆上这三堆雪，也各自去捧了雪来玩，等到手实在冻得不行了停下来时，各种奇奇怪怪的水果和禽鸟兽类还有些不知道究竟算什么的，在栏杆上已经排了好长一条出去，几个人搓着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个不够好，那个也不够好，只是已到了晚饭时间，欧阳斌亲自来找，今日就只能作罢，约好了明儿再来这边堆过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