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履奇缘之云华传》寒无牙

12、壹拾贰 止水扶桑

　　上清门为华夏巨派，传承一万五千年。占据着茫茫合虚山脉，绵延数千里。其中各大小山峰不计其数，地底灵脉盘根错节。若在门中有幸结成金丹，掌门便会赐下一座峰头，此时可招收弟子，开枝散叶。

　　止水峰位于群山之中，离炼缺所在的山谷相去两百里。他炼气初期，并不能驾驭飞行法器，阳长老赠给他一枚疾行符，两百里路化作一个时辰便到，花不去多少体力。

　　来到山脚稍作停留，他将手中的玉符嵌入山脚的阵法之中，阵法壁界上即刻溶出一个圆洞，仅供一人通过。炼缺进入洞中，摘下玉符，心中有些思量。他在青莲峰待了七年，从不见碧瑶设下护山阵法，后又去了文真人那处，也不曾见到这个。眼下这个真人好生奇怪，怕是性格孤高，不喜打扰，自己还需谨慎行事。

　　进入山中，便失了山外春意，十分清冷。山中巨石嶙峋，除了飞溅的瀑布，竟无一草一木。石梯皆剑气劈凿，凌厉异常，毫无圆融之意。四下无一虫一鸟争鸣，静极。愈往上行愈加寒冷，七情六欲都被冻结了似的，让人不免生出寒颤。到达山顶，已是冰霜铺地，这样严寒，炼缺却瞥见山顶竟然开辟一处巨大的水池，池中种满莲花。这莲花还未到花期，只有一些莲叶浮于水面，此地主人，不爱世间草木，原来只钟情于莲花。

　　炼缺见到莲池，想到了碧瑶顶峰的青莲潭，心中生出亲切之情。正欲开口，洞府中步出一位玄色衣袍眉间一点朱砂红的男子，他头上的四方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根墨玉笄，神情淡远。

　　“墨真人？！”炼缺一怔，居然在此地遇上故人。
　　来人正是那日于青莲峰赠送冰莲的墨云华。墨云华点点头，淡声道，“随我进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洞府之中。府内虽不似外边那样寒冷，但格局器物一切从简，气氛冷清。府中有五间石室，一间石室里四面墙壁皆倚靠着檀木书架，上面陈列各种书册，散发着清幽的檀香；一间石室只有一张石台，石台之上放着一个蒲垫，想必是平日修行之处；还有一间石室则陈列着瑶琴和剑，另有一间丹房。他们走过这四间，来到最后一间，便是炼器房了。房内地面上陈放着两截木料，各式物品。其木料，异香扑鼻，纹理似桑树，又如椹树，散发着刚烈的阳木之气，以炼缺涉猎所闻完全看不出是何树。

　　“墨真人，这是何树？”炼缺轻声问道。
　　“此树名扶桑，我不久前远渡外海，于瀛洲寻得。”

　　“载日扶桑？”炼缺喃喃道，他曾听碧瑶讲过此木，扶桑乃上古神木，长千丈，大二千围，两两同根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之扶桑。碧瑶曾说，到了金丹，为了拥有一把得心趁手的上品瑶琴，上清门和清静派很多金丹修士都要自己寻得一截好木料加以炼制，其余瑶琴材料皆上品，需费心寻得。待炼制成功，放入丹田之中温养，与其心意相连。眼前这等旷古神木不就是炼制灵器的最佳材料吗？

　　炼缺心惶惶然，道，“墨真人，我于炼琴一道并不相通，这等神木，莫在我手中毁了去，岂不可惜可叹。”
　　“你只需在我身边观测火候。”墨云华道，“先休息片刻。”
　　说着领着炼缺去了隔壁那间有张石台的石室里。

　　炼缺不敢贸然上去石台，见石台侧边堆放几个蒲垫，拿了一个蒲垫在地面坐下盘腿静心养神。
　　墨云华看了这个少年一眼，并不言语，径自上石台盘腿而坐。
　　待到午时二人才起身步入炼器房。

　　炼缺从未参与过炼琴，有些手足无措，只身垂立在侧，等候吩咐。墨云华也没有使唤小童的习惯，当日去外门找个琴童，也是为了不备之需。这会儿事务不多，他便自行其事。

　　墨云华将炼琴的材料一一摆在一张巨大的石桌上，一件一件细细看去，顺手将每件器物的五行特性效用用神识刻录在玉简之中，遇上需要琢磨的材料，便踱去书房拿出那些古老泛黄的书册一一翻看。

　　炼缺不敢打搅，将之看在眼里，心中默默记下。墨云华放下的书简，他都顺手做上记号。这一日过得飞快，入了夜，墨云华照例回石室之中打坐，炼缺则留在书房将白天所见所学一一牢牢记下，直到丑时才算看完。

　　墨云华虽性子有些冷，但待人处事还算宽和，并没有限制炼缺行动，只是鲜少言语。
　　到第二日，准备功夫差不多完备，墨云华淡淡说道，“此刻便开始铸造琴身，须得七七四十九日，你且从旁打理，若是有需要的，我自会吩咐你。”

　　炼缺答是，随侍身侧。只见墨云华祭出一道黄色火焰，乃是他丹田之火，浇注在那两截扶桑木上。扶桑木乃极阳之木，承接太阳之力，本身霸道刚烈，遇上丹火不但不燃烧，反而将木中存藏的一股太阳之力扑将出去，反噬丹火。那股太阳之力呈赤金色，灼热异常。炼缺站在旁边只感觉火烧火燎，仿佛自己生生被煅烧了一样，只得立马运起体内灵气进行抵抗。

　　这扶桑木与墨云华的丹田之火焦灼了三天三夜才渐渐转小，收束进木料之中。炼缺心内松了口气，若是这墨真人体力不济被反噬了，他二人不得死在这处了。随即又觉得好笑，墨真人端看便知是个沉稳冷静的性子，自然事事都会考虑周全，绝不会冒进行事。炼造之前，他决计想明白了，自己以后行为处事得多向他学习之。

　　待墨云华收服了扶桑木中的太阳之力，便开始塑造琴坯。他掐出一道法诀，那两段扶桑木便化作了瑶琴的形状悬于半空之中。他丹火未停，一直浇注在木料之上。只见那两截扶桑木变了个模样，粗砺的树皮纷纷脱落，露出本来面目，通体赤金，华光闪闪，霸气外泄。

　　炼缺站在一侧一直也没帮上什么忙，心中有些窘迫。他回头见到坐在石台上的墨云华面上有些汗，想着应该是被这太阳之力炙烤引致的。忙起身跑到府外的莲池中打了一桶水进来，沾湿了汗巾轻轻擦了擦墨云华的额头。

　　如此近身观看，炼缺见到墨云华眉间那粒朱砂艳红似血，眉睫密密匝匝形成两片墨黑的眼帘，看不清表情。那粒朱砂长在墨云华的额上，毫无粉脂之气，只有一股英伟之风，炼缺暗自赞叹此人怎生得如此好看，竟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上两眼。

　　墨云华哪里知悉少年所想，他周身炙热之时只觉得额间一片清凉，比先前舒服了些。

　　琴身塑形的过程既煎熬又漫长，墨云华不敢分神，意念皆在琴坯之上，炼缺便日夜守护，时时上前帮墨云华擦擦汗，静心观看墨云华对丹火的控制。看得久了，也能从中咂摸出一点意思，心中有所感，便默默记下，以便回到谷中能够好生参详。

　　待燃烧到第三十五天，琴坯终于形成。墨云华神色有些松动，此时该用灵力将扶桑木中的太阳之力封于琴坯之内，这样以后抚琴之时才不会灼伤，便吩咐道，“你将莲池底下埋着的一枚玉盒取过来。”

　　炼缺听到吩咐，匆匆步入府外。山顶还和初来时一样，冰天雪地，丝毫见不到一丝春意，炼缺想也没想就跳入池中，那晓得池底寒冷异常，他急忙忙运足真元护体，哆哆嗦嗦潜到湖底，捞起一件碧绿的玉匣，顾不得湿漉漉的身体匆匆跑进炼器房。

　　墨云华见少年全身湿漉漉的，脸面冻得青紫，道，“快些弄干衣裳，池中之水极寒，以你修为抵抗不了多时，以免寒气入体伤了根基。”
　　墨云华拿出玉匣之中一块蓝色的冰晶，乃万年玄冰，是他于极北之地在深海床底寻得，专用来镇压扶桑木中的太阳之力的。

　　万年玄冰被抛入空中，霎时将室内空气冻结起来，刚才还火烧火燎的热室一瞬间天寒地冻起来。炼缺瑟缩着盯住了半空中的琴坯，刚才还甚是霸道的琴坯眼下变得十分乖觉，心想着怕是要成了。

　　却说这万年玄冰确实是个极阴之物，用来克制极阳之物才能阴阳调和达到平衡。墨云华的初衷并没有错，只是这扶桑乃上古神木，曾用来载日，专事金乌日落休息，哪是一般极阳之物所能比拟。用这万年玄冰只克制了一时便遭到比先前更强烈的反噬，斗室之中霎那充满赤金光华，温度暴涨，如身在熔岩之中。

　　墨云华暗叹不妙，还是高估了自己。早先他便知道扶桑外力霸道，极难驯服，以为得了玄冰加上自己的单水灵根与之中和，还有些胜算，哪知却遭到反扑，只怕会落个丹田受损修为倒退的下场了。

　　当务之急，他冷斥道，“此处危急，留不得你，你赶紧出去！”
　　炼缺默默看守了一个多月，哪能不知此间厉害。他见墨云华手上青筋暴起，只怕支撑不了多久。而他自己早已自身不保，这斗室温度暴胀，也许下一刻便会化作一道青烟，他却不忍独自逃生，咬着牙道，“真人，我如何能帮你？”

　　“你区区炼气修士留下又有何用，还不快走！”墨云华奋力抵抗，口气愈发生冷。

　　炼缺也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生生杵在原地，心中默默年道，爹爹，我不能于你跟前尽孝心了，墨真人曾有赠莲之恩，我不能知恩不报。

　　眼见着赤金之火越演越盛，将两人团团围住，炼缺的皮肉都绽裂之势，突然背后一凉，一只温凉的大手覆在自己背后，一道清凉的真元流进经脉之中，和当年墨云华探测自己身体的时候一样，将体温降了下来。炼缺心存感激，头一回察觉墨云华素淡的外表下那一丝不露人前的温情，这生死之际激发了一丝悲怆，大声喊道，“真人，你莫在我身上消耗真元了，专心对付扶桑便是。”

　　墨云华没有做声，只隐忍抵抗，他消耗巨大，下一刻就要抵挡不住。

　　眼看这赤金之光将要湮灭二人时，两人皆喷出一口鲜血。炼缺如同一根燃尽了的蒿草萎顿在地，以为马上便要死去，却不料这时周身逼出一片银色光华将他牢牢裹住，光芒越来越盛，与赤金之光成分庭抗礼之势。两股光芒渐渐交融在一起，相互交缠。

　　身体突生的变故令炼缺顿感清爽，先前那如煎如烤的滋味已从他周身褪去。墨云华濒临亏溃败，他忙伸出手，将体内的清凉元气往墨云华体内渡入。

　　突如其来的解围教墨云华好生意外，他看出身边少年体内逼出了一股纯净的太阴之力，与扶桑的太阳之力刚好能够相应相交，水乳交融，道，“需你助我一把，才能克服扶桑之力。”

　　炼缺点点头，使出全力又逼出一股真元弹到扶桑木之上，与扶桑的太阳之力周旋，他也觉得奇怪，自己怎的突然便生出这般神奇的能力，难道木灵气还有这等效用？他哪里知道什么太阴之力。

　　墨云华看准时机运动真元，将炼缺发出的那股太阴之力与扶桑木勾连在一起，笼罩在琴坯之上。扶桑气息渐渐圆融，融合了太阴太阳二力，光华立现，变得沉静华美。

　　二人皆松了一口气，经过这三十六天，终于塑成琴坯。
　　墨云华沉声道了句多谢。
　　“不必言谢，墨真人曾有赠莲之恩。”

　　剩余的日子皆是些细小功夫，墨云华运动神念给琴坯刻上道纹，符铭。
　　待四十九天出关，琴身已然铸好。
　　炼缺终日惴惴不安，终是松了口气，诚心说道，“恭喜真人顺利出关。”话刚落音便向地面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