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快雪时情

90、夕阳犹带旧楼台（2）

　　初辰抿嘴一笑：“再头疼，也没法子避开，你倒是该好好想想。洛如无论是不是公主的身份，都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负了她。”
　　李世民道：“爹是以匡扶隋室的名义起兵的，打入大兴之后，准备扶代王登基，尊大业天子为太上皇。洛如不仅是公主，而且还是大长公主，身份只会更加尊贵。”
　　初辰瞅了他一眼：“急于称帝，只会成为众矢之的，隋天子现在还在江都，隋室也还颇有号召力，如若天子赶回关中，召天下兵马勤王，唐国公只怕还有麻烦哩。所以才要扶植隋室幼帝，少落人口实。这些，我难道不知道吗？二公子又何必拿这些话来搪塞？”
　　李世民叹道：“初辰啊初辰，你怎么就不能心里虽然明白却装装糊涂呢？非要把这些话摆明来说？”
　　初辰忍不住笑道：“我自然有装糊涂的时候，却不是现在。洛如是我的姐妹，和常宁姐姐一样，我断不能眼见别人亏负她。”
　　李世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就全看洛如的意思了。如果她有别的打算，无论是下江都，还是去洛阳，我一定都助她完成心愿。又或者她就是愿意留在大兴宫内，供养比之以前她做隋室公主时，也都不会稍减，只会更加富足。如果她还愿意遵守从前的婚约，那等待万事落定，我就迎娶她。只不过她怕是恨我李家入骨，不愿意嫁给我了。”
　　初辰想起在雁门关时，洛如提起李世民的神情，显然是情根深种，不由得叹道：“你哪里知道洛如的女儿家心思？”
　　李世民不愿再谈起洛如的事，转而笑道：“我不知道女儿家心思，难道你就知道了？那你倒说说看，我姊姊为何见到姊夫是那般模样？连睬都不睬，就负气而去？”
　　初辰嘴唇微微一动，又停住，道：“我不惯在背后说人是非。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常宁姐姐罢。”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道：“我去了姊姊的营帐，亲随说她已经休息了，而且吩咐过无论是何人都一概不见。我又去找你，你的侍卫说你出来散步，我这才找到这里来。”
　　初辰这才明白为何能在这渭水之畔和李世民相遇，原来并非偶遇，而是他特意来寻自己。
　　李世民侧了侧头，道：“其实我也并非完全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柴绍孤身一人到晋阳来，我本来就觉得有些奇怪。虽然他说是姊姊执意要他先行离开的，可是姊姊从前并非这等刚强独立的性格，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吗？”
　　初辰一扬眉，没想到李世民虽然看似不羁，却实是心思细密，从柴绍的话语中就猜测出端倪。
　　李世民微喟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拿他怎样。我看爹和大哥也不过是在装糊涂而已，心中实在都是明白的。只因为柴绍此人，确有真才实学，行军打仗很有些本领，他是我姊夫，在大事关头总比其他外人要可靠些。更何况柴家也是世家门阀，在关中颇有影响力，我们打下大兴，稳定关中，还要借重柴家的势力呢。”
　　初辰这才明白，为何李家父子对柴绍单人独骑回返晋阳的事并未深究，原来还有这般利害在里面。
　　李世民低头叹道：“既然要做大事成大事，许多的事就难免身不由己。即使不想那么做，即使在心底深深痛恨那样的行为，也只得忍下来，甚至逼着自己去做，以后这样的事只怕更多。这样想来，柴绍这一回扔下姊姊独自回晋阳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毕竟姊姊还有你陪着，绝不会有什么闪失。”
　　初辰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叹道：“你说得是。这世间身不由己的事，又何止万千。”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十月十四，李唐大军合围大兴城。
　　大业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李唐大军开始总攻大兴城。
　　大业十三年十一月九日，大兴城破。

　　李世民抬头看向大兴城，不由得微怔。
　　纵然他并没有把守城的阴世师和骨仪放在眼里，纵然在合围之前就已经得到刑部尚书卫文昇病死的消息，他却也没有料到不过十余日，这巍峨的都城就已经被攻下了。
　　他身后的右翼军将士里，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这一次的头功被左翼军抢去了。雷永吉恁地好运气，竟然先登上了城头，咱们可是功亏一篑啊。”
　　李世民霍然转身，明锐的眼神如利剑一般划过众人的脸，看得众人不由得都低下了头。
　　李世民沉声道：“打下大兴城是大家的功劳，无论是左翼军还是右翼军，没有什么两样，谁若是再提起什么两军分别，一定军法从事，决不轻饶。”
　　诸将凛然，齐声答道：“是。”
　　李世民的神情这才和缓下来，吩咐道：“各军整队，准备进城吧。”
　　常宁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往这边策马过来，见到李世民，高兴地道：“二弟，刚好遇到你。”
　　“姊姊，有什么事吗？”
　　常宁点了一下头：“我正在找初辰，你可看到她了？”
　　李世民扬了扬眉毛，声音略略放低：“初辰跟我说过，她先进城去了。”
　　常宁不解：“她先进城去做什么？爹，哦，不，大将军，不是派人传下命令，进城后左翼军负责宫中和朝廷上的禁卫，咱们右翼军负责城防吗？她这么着急进城做什么？”
　　常宁微侧着头，自言自语地嘀咕：“难道她是急着去见……可也没有这么急的道理。再说，前些天都在城外围城的时候，她要是想见不是更容易一些？又何必赶在这么忙乱的时候？”
　　李世民没听清常宁在说什么，问道：“姊姊，你这么小声，到底在说什么？”
　　常宁忙道：“我是乱说一气呢。初辰进城是为了什么？二弟你可知道？”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道：“她是为了洛如。”
　　常宁恍然大悟：“哦，对，西河公主还在宫中。怎么？西河公主有什么消息吗？”
　　李世民摇了摇头：“是初辰放心不下，她担心战乱影响到宫里，混乱之中洛如会有闪失，因此才要尽快进城进宫去保护洛如。”
　　常宁瞥了李世民一眼：“是二弟你托付初辰去守护公主的吧？”
　　李世民道：“这个我确实没想到，初辰在城破之前就跟我说过一旦城破，她立刻就要进城去。”
　　常宁抿嘴一笑：“二弟你还说不是你的私心？你是大军统帅，若是没有你的首肯，初辰怎么能进城？”
　　李世民苦笑一下：“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她不过是告知我一下罢了，无论我同意不同意，她都要去为洛如尽一份心力，就像当日在晋阳时她为了你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大兴一般。”
　　常宁沉默片刻，颔首道：“初辰就是外冷内热的一个人，得她为友，也是我终身之幸。”

　　初辰策马走在大兴的街上。
　　作为大隋都城的大兴，本来街道之上每日里都是那么繁华热闹，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此时却是狼藉一片，为了守城，路旁不少参天大树都被砍倒了，数不清的伤兵疲卒跌坐在树桩旁，□□之声不绝于耳。
　　初辰心中暗叹，却也顾不了许多，只是策马向大兴宫方向而行。街上往来的兵士虽然觉得奇怪，这般时候一个女子却孤身一人在街上行走，可是见她容貌美丽，举止不凡，骑的马又神骏非常，也不知她来历，都不敢擅自拦阻她。
　　初辰本来是从延兴门进的大兴城，一路自东向西，往宫城而行。抬头看去，眼前就是宫城的城墙了。
　　李唐大军破城之后，隋军再无斗志，本来宫城的守卫兵士也都纷纷逃离，此时宫门大开，最先从玄武门进城的一队李唐左翼军兵士正在接管宫城守卫。
　　初辰出示从李世民处得来的令牌，只说是奉了敦煌公的命令，入宫去见西河公主。
　　统领这队兵士的军头虽然品级不高，但是也知道西河公主和敦煌公的婚约，揣想这等要紧关头，敦煌公派人进宫去见西河公主，也是人之常情，敦煌公是大将军唐国公的亲生儿子，和自家统帅陇西公又是亲兄弟，无论是哪位知道此事，也都不能不给敦煌公这个面子。
　　想到此处，这军头连忙赔笑请初辰进宫去。
　　此时进城的李唐兵士已经不少，一队队由自家将军带着，从宫城门络绎而入。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慷慨激昂之色。
　　初辰心中暗道不妙。
　　破城自然人人高兴，大家随着唐国公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造反，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可是太过兴奋，难保不会情绪失控，这大兴宫中住的都是隋朝天家贵女，金银珠宝也不计其数，见了美女和财宝，如果不能节制兵士情绪，只怕当即就会酿成大乱。
　　初辰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高呼：“在这里呢，在这里呢！这金枝玉叶享福也享得够了，总算也有今天！”
　　初辰代替桂枝入宫的时候，在宫中也曾听教养嬷嬷讲解过宫中诸宫室的用途和分配，知道从这边过去，应该是东宫的所在。东宫太子早逝，这东宫原本应该无人居住，怎么又忽然出现人了呢？难道是宫中有人知道外城沦陷，因此试图逃出宫去？这会是什么人呢？难道会是洛如？
　　想到此处，初辰再不犹疑，快步向一旁呼喊喧哗声传来的宫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