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倜傥录》连静女

2、重返尘世

　　“为什么？你是当初你们谢家唯一一个从苗苍天手下逃出来的人，理应对他恨得透顶，为什么现下竟然是这般反应？”一直苦苦压抑的焦急终于在这时候上了廖云舒的脸，她再也不能强装镇定，抓着谢衣的袖口尖声问道。
　　“廖少爷，我不能帮你什么，我只能确切的告诉你：劫持你父亲的必定不是苗苍天，话已至此，少爷只能断了在谢某这里的这条路了。”
　　廖云舒却不会如此轻易地放手，她扯着谢衣的袖子怒道：“我听闻此消息，远从扬州赶来，不过请你去京师瞧一瞧看一看，这么一点小忙你也不帮？”
　　谢衣不好就这么去掰一姑娘的手，只好就盯着廖云舒拽着自己袖口的手，暗暗使着劲，叹了口气道：“不是在下不帮，是在下无能为力。”
　　廖云舒闻言突然使劲，谢衣在听闻布帛碎裂的声音以后陡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廖云舒。
　　廖云舒拽着一大块布对着谢衣道：“你不帮也得帮！不管你到底得不得用，我远从扬州赶来，马儿都跑死了几匹，一路上又是雪又是雨的，就这么走了，我心里可过不去！”
　　“少爷，你真身是个女子就可以耍赖和强人所难么？”谢衣惊愕了，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见这种女子。
　　“谢衣，你就这么不近人情？”
　　谢衣扶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哼！”廖云舒走了几步拿起放在木桌上的剑，一脚踢开了木门，直把在门外窥听的谢公望他老人家吓了一跳。
　　谢公望看着廖云舒出门的雪白背影，看了一眼袖子少了一边的谢衣，恼怒竟然上了他满布皱纹的脸上！
　　“人家一不满双十年华的大姑娘，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来找你的！你就这么把她给赶走了！你真是不配姓谢！我们姓谢的都应该有侠义之风！”
　　“苗苍天早已死在了衡山上，这点谢老你不会不知道！”谢衣也不知哪来了火气，转过了身子就要去房间换袍子。
　　谢公望却没有就此罢休，只是徐徐道：“谢衣啊！我少年时武功还是不错的，之所以会甘心入你们谢家做个管事，便是因为当年我报仇无门的时候，你爷爷拽了我一把。我和你爷爷，在一开始，也是非亲非故的啊！”
　　这时候雪突然又下了起来，谢公望站在门外的院子内，雪花也就这么落在了他的肩上，谢衣看过去，发现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谢公望是真的老了，这个当年一把关刀耍得烈烈生风的谢家老奴也已经老了。
　　“她是廖云舒，近年来我没少听说她的事迹，她并不简单，且家财万贯，总会找到办法的！”谢衣似是在对谢公望说，又似在对自己说。
　　他是真的不能去京城的。
　　谢衣说完继续往内屋走着，却不知为什么听到了谢公望在吟唱些什么：
　　“千山已过侠义老，而今天下无侠客！恨不提刀跃马上，鬓角微霜气力无啊！”
　　谢公望还是没进来，竟然就此在院内打起拳来了，并且不停地重复说着那几句话。

　　了却居的构造是四四方方的，院子三面都是屋子，从谢衣的一口窗户看出去，正巧能将谢公望苍老迟缓的拳法看得分分明明。
　　谢衣知道谢公望这是在做给自己看，只是不知为什么苦笑竟然上了他的脸，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或许爷爷真的是侠客，但我爹肯定不是，谢老啊谢老！很多时候，凭着一腔热血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这么，谢公望整整打了一个时辰的拳，终于累得撑起了腰杆子，叹了口气，看着雪又堵了了却居的门，又一次拾起了扫帚。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出了门沿，竟然看到了却居的门口跪着一个人！
　　廖云舒正瑟瑟地发着抖，看到了谢公望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眼眶中却是俨然有着热泪的。
　　她隐忍的样子几乎是等于一个火引子，一下子把谢公望所有的热血都给燃了起来了。他连忙过去把廖云舒扶了起来，像立誓一样地说道：“丫头不怕啊！不是只有谢衣了解苗苍天，老头子我也清楚得很，我跟你去京城...老头子我帮你救父亲！”他一生无儿无女，将世间孩子都当做儿女。
　　这一切自然都入了谢衣的眼睛，甚至可以说廖云舒从头到尾的做的一切都入了他的眼睛。谢衣知道廖云舒本来就并不打算走，听到了谢公望的吟唱之后，大概便想到了办法。她也不是一直跪到了现在，她是在发现了谢公望要出来的时候，才跪下来的。
　　但的确，她在雪地里呆了一个多时辰。
　　谢衣在墙头叹了口气，他从看到廖云舒跪下来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他这回是躲不过去了。这个女人，出乎他意料的聪明，和能屈能伸。
　　“谢老你不用去，我亲自去。”谢衣下了墙头，手里已经拿上了那柄被陈年旧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背上也已经有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包裹。
　　谢公望看到了谢衣，满意地笑了，这一刻的他，仿佛背都更挺了一些。
　　这个孩子总算没有让他失望。
　　谢衣却是在心中连连苦笑，他退隐尘世整整七年，却在这么一个年前的午后轻易地出山了。
　　竟然如此，他真的不知道当年的退隐又有什么意思？
　　是吧是吧！只要活着，没有人能真正的退隐尘世，因为何处不是尘世？除非下了水底上了白云，否则哪里没有人世的纷争？但求这次他能少杀人，也少惹点情债才是。
　　谢公望亲手将似乎走不了路的廖云舒扶上了马车，然后忙不迭地跑进了了却居，好像要去拿什么东西。
　　廖云舒坐在马车的外沿，看着已经上了她的马儿的谢衣，忍不住笑了，眼中有着挑衅。
　　谢衣不理她，看着了却居，想着自己大概要许久回不来了。
　　谢公望出来的时候，提了一个食篮子，里面摆满了糕点，笑得脸上挤满了笑纹：“一路上要记得吃好喝好啊！丫头啊！我家少爷很厉害的，你爹一定会没事的！相信老头子呦！”
　　廖云舒温柔地笑着接过了食盒，对着谢公望道：“谢老，你家少爷骑了我的一匹马，三匹马儿拉车不合适，所以我就把一匹马落在这里，你能否帮我照料一下？我会回来取的！”
　　谢公望自然忙不迭的答应，满面皱纹地笑答：“放心儿吧！一定养的白白胖胖的！”
　　马儿开始踏起蹄子的时候，谢衣胸中不知为什么满溢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不是悲伤，却胜过悲伤。
　　廖云舒进了马车，马儿刚跑了没几步，就听到了留在了却居的那匹马儿的嘶叫，她探出头回望，向着谢公望向着那匹跟着她长大的白马，挥着手。
　　然后她对脸色极为不好的谢衣说道：“我把我的小四留在那里，就是在告诉你：我会让你回去的，所以不要一脸要去送死的表情好么？”
　　谢衣不答，驾着马儿紧跟在马车的后面，过了一会儿突然对着马车的窗口说道：“你可知道，无论有没有苗苍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今的廖家若与当年的神剑山庄相比，就是嵩山比之衡山，都是极高及令人尊崇的山峰，世人瞩目，万人钦羡。只是这世上还有那象征着皇权的泰山，皇权衍生出来的那些官宦的权势及贪婪，毁灭了曾经如同衡山一般的神剑山庄，如今魔手又伸向了比之“衡山”之秀更为巍峨的“嵩山”之峻，不知道马车里这个不一般的“少爷”能不能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得以苟全廖氏一脉。
　　马车内的廖云舒闻言浑身一震，双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宝剑。廖一石无男儿，仅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无论她知是不知，她都不得不去那个人生地不熟、能够吃人的京城，去会一会那些她从未见过的敌友们。
　　这是她必须担起的责任。

作者有话说

　　即使非亲非故，能帮便帮，便为侠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