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晦》风花雪悦

2、一

　　“太皇上重主朝纲！众臣来朝！”
　　景泰八年十月十七日清晨，如常来早朝的文武百官惊愕地看着龙椅上久违的圣颜，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自从正统十四年土木堡变故后，他们已经有八年未把这位皇上当作皇上了，哪怕他被敌人放了回来，也不过是被囚禁于南宫之中，虽尊称太皇上，却形同废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翰林编修徐有贞第一个三呼万岁，恭恭敬敬地跪拜了下去。
　　一石崩，长堤毁，复辟之潮轰隆隆地打翻了明代宗的八年统治，也血淋淋地了解了当年提出“社稷为重君为轻”而推举明代宗为帝的大臣的性命。
　　京师守卫战的战场，当年的兵部尚书于谦，一介儒生，领九门重兵镇守京城，使京师几十万民众免受鞑靼也先的铁蹄蹂躏。
　　这里曾经流过马贼的血，烈士的血，忠臣的血，而今，又再添一批东厂卫的血。
　　太皇上复辟，第一件事便是要把以于谦为首的、推举代宗的大臣捉拿。对付几个白发老儿，本非难事，但一群曾受于谦恩惠的江湖侠士闯了出来，说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八年来纷纷扰扰，无一日停息，天顺八年，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命东厂全厂出动，歼灭这些乱臣贼子。
　　而那些奉命来捉人的东厂卫，很多都还是刚刚入厂的新丁，顷刻便成了刀口上的新鬼。
　　京城的沙尘暴又要起了吧，连天色都是灰蒙蒙的。
　　“还有没有活口？”
　　“回大人，没有了。”
　　“好，那把于谦押回去吧。”
　　“呃，万公公，我们受伤的手足要不要带回去？”
　　“嗯？”回答的声音里充满惊讶，“带回去干什么？一群江湖浪人都对付不了的废材，捡回去浪费米饭汤药吗？”
　　“属下遵命，来人，押犯人回宫！”
　　脚步声逐渐远了，视野里最后一抹色彩是那个声音里充满厌恶的人的一角衣摆。
　　橙褐色的飞鱼服裙摆，着实摇曳生姿。
　　可惜雨化田还没有资格穿，他只是一个刚刚入厂不到半年的小太监，仍然只能穿那一件深黑色的低等侍卫服。
　　低等侍卫，就是长官随时会顺手把你捉过来当挡箭牌，让敌人一剑刺穿你心脏的意思。
　　雨化田觉得眼角有点湿，可他确信自己没有哭。
　　不过是死，有什么可哭的？
　　是天下雨了，灰蒙蒙的一片，像雨化田从头到尾的人生。
　　心口已经痛到麻木了，血却像怎么都流不完，和着雨水浸湿了整个躯体。
　　雨越下越大，雨化田被雨点打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就这样了吧？
　　忽然，雨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雨声仍在耳边，是有人为他挡了雨。
　　吃力睁开眼，目光对上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雨化田见过达官贵人贿赂东厂厂公的满月眼黑曜石，其光彩也不过如此。。
　　多好看的眼睛啊……雨化田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哪怕死到临头也不例外。
　　眼睛的主人有一张与这眼睛不太搭配的黑脸皮，此时正在他鼻尖上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打量着。
　　“我能救你，”那人说，“但是，被我救了，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你是想要痛苦地活着，还是痛快地死了呢？”
　　雨化田不认为有人会故意来调侃一个死人，但，他都已经被刺了个对穿，还能活吗？
　　还能活。
　　那个人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传达过来这样的信息：只看你想不想。
　　还能活，那还是活下去吧，那身漂亮的厂公服，他也想穿一次。
　　“请你救我……”
　　肌肉扯动，真正的撕心裂肺。雨化田在剧痛之下失去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感觉那人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呢喃着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