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传奇》烈修

19、白鹞

　　日薄西山，夜渐至，风渐凉。

　　昼夜相交，大梁街道最为冷清的时候，那家的府邸已经热闹非常。

　　天还未完全暗下来，处于半昏半暗之间，府上的百盏灯早已高高亮起，不知是主人慷慨大方抑或是奢侈挥霍。

　　府外，宾客、车马络绎不绝，立即由殷勤的仆从引入。

　　宾客大半已至，环顾四周，在场的多是近日在大梁城中，众人交口称赞的文人雅士，有智慧明达的老者，也有热情冲动的少年，乃至异国的过客、商贾……

　　待仆人们将宾客一一引致各自的座位坐好，此间的主人终于露面了。

　　依然是那个一身白衣，优雅微笑着的温文公子，只是向来垂着的眼帘睁开了，那眼神，仍旧难以捉摸，只是偶尔闪过一瞥，锐如鹰隼。

　　一室众人，或富贵或贫穷，或高贵或低贱，或苍老或少年，有的已近熟识多年，有的从未曾见。

　　站在大厅上方的白衣公子，还是一贯那样，笑得温和甚至于有些腼腆。

　　没有什么盛大的出场，魏无忌就这样含笑立于众宾客面前，从容淡定，依旧潇洒，他微微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一声尖厉而略带惊惧的鸟鸣却先一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在这个热闹的有些浮华，堂皇到有些奢华的大厅，一只不合时宜的白鹞奇异地胶着住了众人的目光，随着它扑腾着受伤的翅膀，一路跌跌撞撞穿过大厅中央，最后竟收敛了翅膀，安静地缩入了那白衣公子宽大的袖袍。

　　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在场之人都有些反应不及，这时又一声高昂的鹰啸在大厅外响起，于是满室嘉宾，眼中纷纷闪过了了然的神色，个个是一脸轻松从容，不过是被鹰追急了的白鹞误入了大厅，这可见多了，顷刻之间，整个大厅似乎又要恢复之前的欢声笑语。

　　只是似乎，当鹰的叫声再次在众人耳边响起，一道黑色的影子如闪电般急掠过众人的头顶，所有的人又全都安静了下来。有些人刚刚扬起的嘴角还来不及完全展开一个微笑，又没有足够的时间收回去，便凝在嘴边，看着有些可笑，却又发现要是抽动一下嘴角，所有的一切瞬间又变了。

　　这个时刻很难形容，就像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忽然眨了眨眼，身形微动，似乎要从画里走下来，可当看着诧异还来不及欣喜之时，竟一切如常了。美人依旧，依旧在画里。
　　似信非信，欲动还静，众人皆屏了呼吸，存心看个究竟。

　　只有那白衣的公子，照旧淡然地微笑着，偶尔缩缩手，抚摸袖中的白鹞。
　　那凶狠的，让人毫不怀疑能轻易撕碎一只小羊的鹰，却只在魏无忌头顶上方盘旋，时而厉叫几声，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迟迟没有动作。

　　众人之中，有的已经咽下了噎住的那口气，有的徐徐展开了早该露出的笑容，还有的甚至四处张望了起来。

　　这时若再有什么变故，想必已无人再有惊异之色了吧。

　　所以这个变故来得如此之突然，白衣的公子变色轻叱，黑色的猛禽悲鸣而和，白鹞“扑簌”着飞出，鹰已撞落大梁。

　　此时仍是笑着笑、乐者乐，静者坐，闲者张望，无人变色，这情形仍是奇怪，就如同那美人真从画中走下来，而看者却毫无反应，哪怕内心五味翻滚，也要在这个场面下保持仪态，何来美人，何来之画！

　　然而在场之人竟有一个高声喝彩了起来，之后所有的人仿佛纷纷醒悟过来，顿时大厅里热闹非凡，赞声一片。

　　白鹞已飞出，公子依旧含笑静立。

　　这时满室鼎沸中站出来一人，他示意众人安静，高声说：“早闻无忌公子贤能，今日一见，连鸟禽之类都感公子之仁，小人望能投于公子门下，仅效犬马之劳。”

　　魏无忌慌忙揖了一躬：“先生过谦了，无忌何德何能得先生相助，只有先拜谢了。”
　　一时之间，要求为公子无忌门客者数不胜数。

　　无论贫富、贵贱，白衣的公子一样诚惶诚恐，谦虚以待，只是谁也没注意他与那一直静坐在角落的安厘公子交换了怎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轻易不动容的神色中竟隐隐挂上了一丝得意的笑意，但只是一闪即逝，快到与他对视着的魏安厘都未能捕捉。

　　魏申文派来的门客尴尬地笑着匆匆离去，魏武候的马车驰过那富丽堂皇的府前，马车中的人咬牙切齿，低声咒骂不已，看着自己的钱为他人府上贴金。

　　当然也没有人留意到，魏国的大王换了便服，静静地立于门外一个幽暗的角落，聆听着远远就从大厅内传来的觥筹交错之声，眼里是耐人寻味的追思。

　　曾经同样热闹的季夕君府。

　　府内的照旧狂欢，何得闲工夫管那府外背地里恼的，暗地里恨的，和那竟追忆流年的。

　　昭王十七年，魏公子无忌十六岁，开始广纳门客，上门者络绎不绝，一时声势浩大，无人能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