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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手足 ...
“皇上,阿其那死了。”
胤禛手一抖,朱笔在折子上晕出一团污迹:“知道了。”定了定神,想专心批完这份折子,却记不起来方才想写些什么,折子上说得又是什么。
头有些疼,胤禛叹口气,放下朱笔,闭目养神,下颚绷得紧紧的。好半天,吐出一句话:“夫人在做什么呢?”
高无庸轻声答道:“夫人在后面训两只小狗捡球呢。”
皇帝的神情倏地一松,隐隐地竟有了些笑模样,睁开眼,站起身:“阿其那的事,不许议论张扬。不单养心殿,整个宫里,都不许提。”
“是。”
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就看见那边阳光下,她拿了个球使劲儿扔出去。两只小狗迈着短腿飞跑。有一只跑得快些,抢到球叼回来,得了一块肉干做奖赏。她拍拍两条小狗的脑袋,站起来,又把球扔出去,这回却向着方才落后的那条的一边。那只小狗狠命地跑,终于抢先叼着那个球,快活得拼命摇尾巴,回去请赏。
胤禛含着笑走过去。两只小狗发现他,立刻跑过来,一左一右,对着他叫。
胤禛蹲下身,拍拍两只小狗:“对朕叫唤没用,肉干在那边呢。”
两只小狗扭头看看楚言,继续对着他叫。
楚言站在原地,笑说:“他们不是要肉干,是要做官。”
“做官?”
“做了大官,什么没有?还缺两块肉干?”
胤禛好笑:“胡闹!狗儿做什么官?”
“不让做官,皇上做什么赐下补服呢?补服都赐了,还是赶紧放个外任,他们也好出京刮点油水,我耳根也好清静点儿。”
原来是为了他前些天巴巴亲自画了样子,命人给两只小狗做过冬衣服的事儿,嘲笑他不务正业。胤禛笑道:“好吧,回头一狗赏一件黄马褂,封个一等侍卫,好好跟在你家夫人身边。把夫人伺候的顺心,少不了你们的肉干。”
如此说笑一阵,心头阴霾散去,牵了她的手返回殿中,看她坐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处,方能安心继续批折子。
晚膳后,楚言推说累了,就要告退。
“阿楚,”皇帝想叫她留下陪伴,却有些说不出口。
“什么事?”
“没什么,你早些安置。”
她略感诧异,察觉他今日似乎很疲惫,笑着劝道:“皇上也早些歇息,大晚上的,用三个时辰功,怕也比不上好好睡一觉,明早用功一个时辰。”
他笑道:“是,受教。”
晚间,她正在迷迷糊糊,将睡未睡,觉得一阵刻意放得极轻的脚步走进来,强撑着说道:“我睡了,用不着你们,下去吧。”
脚步声到了炕前,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她身边躺下,一睁眼,借着留着的一盏小灯,正望进皇帝温情似水的眼睛。
“朕吵醒你了?”
“皇上有什么事?”她没有坐起来,而是把被子往高里拉了拉。
他有些好笑,也有些失意:“没什么,就想看着你。”
又是一个“没什么”,可她断定皇上今儿一定有什么。他不说,她也懒得问:“您慢慢看,我可要睡了。”说完一翻身,拿脊背冲着他,又伸手往背后扯了扯被子。
皇帝目瞪口呆,无奈地摇摇头。几曾有女人敢这么对他?也就是她!
看见她拖在枕畔的一大捧头发,柔情又起,伸手掂起一缕,拿到唇边轻吻。一股清新的幽香钻进心里,他往床里挤了挤,连人带被将她搂住,把头埋在她脑后,深深嗅着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口中说着要睡,可他在这里,她哪里睡得着?感觉他的动作,绷紧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他的心开始渴望更多,他的手把她视为保护的被子拉下,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来回摩擦。
她身体僵直:“皇上说过,不逼我。”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放开她:“朕不逼你。朕只要你陪陪朕,朕一个人睡不着。”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脆弱,令她无法强硬地拒绝。且不说中秋夜,从她走进养心殿,在外面人和底下人眼里,他们之间就是那么回事,早没什么嫌可避。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只希望他不要强迫她,越过那条界线。
“皇上可以睡在这里,可得用自己的被子枕头。”
他发出一阵轻笑:“遵命。”
听见皇帝唤人,高无庸走进来,不一会儿,取来皇帝的卧具。
胤禛自己铺开,躺下。她始终不肯转回身来。他无奈地笑笑,合上眼,心境平和,睡意如水袭来,将他卷入梦乡。
楚言背着身,一直不敢合眼,直到身后传来悠长的鼾声,确认他睡熟,翻身转过来,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这个人。头发花白,即使在睡眠中,眉也是蹙着。
他是那个雍正,可她已经没法把他当作那个雍正。不知他能不能算个好皇帝,但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努力,希望能让他的王朝富强一些,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一些。对于皇家人和宗室官员来说,他不是个慈悲的家长和主子,可说到底,他只是严厉,不肯容忍放纵野心和贪婪。他是个果决的人,只求目标,不问手段。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在伤害自己。他是个强硬霸道的君主,也是个敏感脆弱的普通人。他想要亲情,想要朋友,却又像个别扭胆怯的孩子,拼命掩饰这种渴望。
他对她是特别的,基本不在她面前摆皇帝架子,有时甚至陪着小心怕她不高兴。很多时候,她需要不停地提醒自己,她面对的是一个皇帝,随时可以生杀予夺的皇帝。她在这个世界的路走得磕磕碰碰,跌跌撞撞,拼命强撑着,其实内心早已很累很倦。也许是他的温情和爱护滋长了她的懒惰,她渐渐不想再挣扎再跋涉。
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做他的亲人朋友,做一个保姆老妈子,只要他能放怡安自由,只要他真能付出一分尊重,不逼迫她,不强行越过那条线。
朦胧中,听见有人轻唤:“皇上,该起了。”
楚言睁开眼,天还黑着,帐外一点烛光印着一个低伏的身影,身边鼾声依旧,皇帝睡得很熟。
太监又唤了一声,没听见答应,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楚言正昏昏欲睡,那个声音那个身影又来了:“皇上,该起了。”
鼾声一顿,皇帝睡意朦胧地问:“什么时候了?”
“皇上,已是卯时初刻。”
“该起了。”皇帝掀开被子坐起来,发觉身边的人,低声制止正要上前来的太监:“用不着你,朕自己起来。”
看见两点清亮静静地望着他,不由一笑:“吵醒你了?朕该起了,你再睡会儿。”
“天还黑着,皇上要是困,就再睡会儿呗。”
“不能睡了。大臣们等着议事呢。让他们久等,今儿就办不成什么事儿了。”她关心他,还是让他心情大好。
非把权力都集中到一个人手中,官员办点什么事儿都得请示他,结果就是把自己累得像条狗。她心里颇不以为然,口中却说:“早上非得早起,晚上就该早点睡。”
他笑道:“是,是,是。今儿开始,你管着朕。朕听你的。”
允祥走进神武门,就发觉御花园比往日热闹。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皇上正在御花园里溜狗。
皇上喜欢狗,他是知道的,可还头回听说皇上溜狗,恐怕又是她弄出来的。
按着太监所指的方向走过去,没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狗儿喘气的声音。皇帝跟在五条哈巴狗后面从小径另一头走过来。
哈巴狗脖子上带了硬牛皮项圈,项圈的钮上拴着皮绳。皮绳的另一端在皇上手中。哈巴狗的腿虽短,撒欢地跑起来倒也不算慢。五条狗加一块儿的劲儿不小,还不容易拉住。
皇上迈不成习惯了的不紧不慢的方步,被狗儿拉着往前赶。那情形有点滑稽,说不好是皇帝溜狗儿,还是狗儿溜皇帝。
看见弟弟,胤禛想停下来说几句话,可狗儿们还不想停。胤禛有些狼狈地低声训斥:“混帐东西!坐下。”
那边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皇上,还差一圈。”
胤禛对弟弟叹道:“回头再说。要不,你陪着朕,也走走?”
允祥看看那些明显精力过旺的狗儿:“呃,臣弟还是在这儿等着皇兄吧。”
在皇帝身后,怡亲王握手成拳,捣在唇边咳了两声,掩去莞尔轻笑,向那女子走去。
她身边站了两个宫女。允祥说道:“皇上有些出汗,毛巾披风都备好了么?”
“回王爷,备好了,都在那边亭子里。”
“去拿过来。”
“是。”
打发两个宫女走开,他在她面前三四步站住。她静静地望着他。
“那件事,成了。”
她愣了一下,报以感激的笑意,问道:“人还好?”
“听你妹妹说,醒了,还有些虚弱。”
“那就好。”那一头的事,终于可以放下,只需再等怡安的消息。
允祥想问她,九哥的事与她有没有关系,九哥是不是也被她弄出去了。他心里有个底,有事儿也好留心照应。只可惜,眼前不是时候,不是地方,没法儿深谈。罢了,不管是与不是,他多小心着点儿,别让火烧到她身上。看皇上这架势,就算扯到她,也就是大发一顿脾气,只要她肯委屈点,赔个不是,多说几句好话,皇上也不会把她怎样。
皇帝走完一圈回来,把牵狗的皮绳交给太监,从宫女手中接过毛巾擦汗,一边笑道:“走完这么一通,确实松快多了,就是腿酸。”
“每天,或者隔天这么走走,过上半个月,腿就不酸了。”
允祥好奇地问:“皇兄怎么想起来溜狗?”
“朕哪会想到这个?还不是这个促狭鬼?她说朕整天闷在养心殿批折子,四体不勤,经脉不通,难怪睡不好觉。又说朕睡得太少,精力不济,事倍功半。说朕身为一国之君,总理万机,万一在折子上写错几个字,批错一段话,弄不好就是几条人命,一城人的生计。为了天下安宁太平起见,朕得睡好觉。为了睡好觉,就得时不时出来走走,换换脑筋。她说磨刀不误砍柴功。要朕绕着御花园走三圈,又怕朕走得太慢耽误工夫,说这些狗儿反正也是要溜的,不如一举两得。”
允祥偏过头,无声悄笑。
“你笑什么?她说的也有理。这么走了两天,睡觉确实好些了。十三弟,明儿开始,你陪朕一块儿走。一边走一边还可商议点政事。”
允祥忙说:“皇兄说的是。只是臣弟巴巴地进宫来走路,怪麻烦的。若让皇兄等臣弟,也耽误皇兄的功夫。不如,皇兄在御花园走,臣弟就在自家花园里走走,也就是了。”
胤禛重重地哼了一声:“猴精!”
皇帝改善睡眠的妙法不仅仅是走路,还有跑到西暖阁睡到楚言床上。还算守规矩,没有越雷池的举动,楚言也由他去。
也不知是不是睡眠好了,事半功倍,折子批得快了,用不着多开夜车。晚膳后,皇帝带了一小摞折子到西暖阁。楚言准备睡觉,皇帝也差不多批完了,收拾洗漱,钻进她边上的被窝。
“天凉,十四弟咳嗽的毛病又犯了。要不,你明儿去看看他?”
楚言扭头看向他,正好他也正看着她,眼睛黑幽幽,温和,还带了点别的。
“好的。”
在院子里,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在骂人。神气活现,只可惜偶尔的咳喘减弱了威武。
“十四爷,皇上那边有人来看你。”
“打出去!老子没工夫理他。什么皇上,天王老子来,老子也不稀罕。”允禵头也不抬,专心棋局:“你,老老实实给我下棋,别想别的。再输,看我不抽死你。”
“十四爷忙得没功夫啊?那我走了。”女子的声音淡淡的,轻柔中带着几分笑意。
允禵一震,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楚言?”
拿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再看,她还在眼前,允禵又惊又喜又疑:“楚言,你,你——”
“是我。我还活着。”楚言走近几步,伸出手。
允禵一把抓住,感觉到那份温热,眼中泛起泪花:“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老天保佑!”
侍卫和宫人都退了出去,留下他二人安静说话。
楚言少不得又把死里逃生出走印度那番话再说一遍。允禵不胜唏嘘,恨了一回靖夷等人欺瞒,再一想后来情形,又觉得这个结果更好一些。至少,她不必在京城受这几年的辛苦,没有卷进那些是是非非。
提起当年率大军征讨西北,允禵眼睛发亮,几次说到紧急有趣之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楚言似乎又看见早年那个爱学说书的十四阿哥。
说到康熙驾崩,赶回奔丧,允禵悲伤愤恨。
说到太后病重,如今的皇帝非不许他前去探视,允禵睚眦欲裂,捶胸顿足:“没能见皇阿玛最后一面,是我的命,是天意。可近在咫尺,却没能见上额娘最后一面,是人祸,是胤禛那个混帐东西——是他气死了额娘!”
楚言拍着他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慰。
允禵把头埋在她膝上,失声痛哭:“楚言,我什么都没有了。皇阿玛死了。额娘死了。八哥九哥十哥,走的走关的关,只怕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我那些女人孩子,也不知几时能见上一面。他把我的东西,全都抢走了。楚言,我什么都没有了,都被他抢走了。”
楚言叹息着,轻轻拍着他的背,想着皇帝的态度。皇上似乎还在意着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也许只是性格的冲突,加上不放心,才死死关着他。能不能找到一个契机,让他们各自让上一步?别的都没法了,至少让他得以和家人团聚。不能放他回家,是不是可以让他的妻妾子女过一阵进来探视一回?或者,如果他的妻妾中有人愿意,可以进来陪伴?
听十三福晋说起冰玉主动要求进宗人府陪伴纳尔苏的事,如果能有个亲人陪伴照顾,十四阿哥的情绪状态也会好得多。
又想起德妃,那么沉着智慧的一个母亲,怎么会变得那么固执偏狭?如果她能对一个儿子稍稍让上一步,也许就能改变另一个儿子的命运。一次又一次拒绝伤害一个儿子,不也间接地损害了另一个儿子的利益?一般是她的亲生骨肉,在她心里真的有亲疏上下之分吗?德妃当初关照她和十三阿哥,圆通机变,固然打着自己的算盘,可也不乏体贴入微的母性。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一个个都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的自己?
痛痛快快,无拘无束地哭了一通,允禵的情绪安稳下来,拿着楚言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泪,吸着鼻子,看见她衣襟上的狼藉,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楚言抿了抿嘴:“不笑,不笑。我在你面前哭过一回,如今,你也在我面前哭过一回,咱们才算扯平。”
允禵嗤了一声:“咱们之间扯不平。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你还记得?我可没象你,把眼睛都哭肿了。”
“陈年老酒,愈久愈香。”
允禵想起从前的事,也是感慨:“是啊,当初的日子,多好啊!你说,人为何非要长大呢?”
“哪里是人想长大?百川东流,一去不返,花开花落,岁月流逝,不肯长大,又能怎样?年华一样逝去,想抓也抓不住。”
允禵点点头:“可是,想想人生下来,好像就是等着变老等死,就觉得怪没意思的。”
“生命之道,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生老病死,都是再自然不过。”
允禵笑问:“你最近,莫非在读老庄?”
“在读《庄子》。就是没读老庄,听见十四爷方才的话,也得说上两句。十四爷贵为皇子,大将军王,显赫一生,威风一时,还说活得没意思,可让芸芸众生怎么办?多少老百姓,手足胼胝,蝇营狗苟,不过求一家人不挨饿不受冻。”
“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好处。老百姓看着皇家人风光,又哪里能明白我们的辛酸。”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十四爷总不至于想把天下的便宜都占尽了吧?”
“罢了,从前说不过你。如今还是说不过你。”
“就算如今,让十四爷同穷山僻壤一个农夫换,十四爷换不换呢?那农夫高堂健在,父母双全,都是又瞎又聋,老婆也有,面色枯黄,整日唠叨,儿女一大窝,个个嗷嗷待哺。他们住的地方,山还算青,石头多土少,水不秀,干净水都难喝上一口。十四爷去了,得要开荒种地,养活一大家人,十四爷干不干呢?”
允禵瞪着眼:“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种地还得去那种地方?养那么一家子人?”
“若是为奴为婢,十四爷怕是更受不了呢!若是命不好,生在那种人家,有什么法子呢?”
允禵想了想,苦笑:“我明白了,我们都算命好的。你说,我不能把天下便宜都占尽了。可为何那个人害了那么多人,还能占尽便宜?”
楚言叹道:“十四爷怎知道皇上占尽了便宜?”至少,有三百年的骂名。
“他的便宜还不够多么?”连她也到了他身边。
“有些事,看着象便宜,也许不是便宜。”
“又来弯弯绕的话!绕不过你。”允禵犹豫了一下,迟迟疑疑地问:“图雅,还跟着你么?”
楚言一愣。怔怔地盯着他。
允禵有些难为情地避开她的眼,期期艾艾:“没什么,想起来随口问问。”
原来,图雅在京城那一年里的秘密是他!想到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阿格斯冷,楚言难过起来。图雅是不是也还惦记着他?图雅的将来还要和他发生关系吗?这个皇城,他的妻妾儿女——
“她还跟着我。她很好,好容易回趟中原,我让她各处走走看看。”楚言说得坚定沉着。
允禵点点头,有失落更有安慰:“那就好。总算听见有个好的。”
“皇上,允禵贝子求见。”
雍正皇帝胤禛愣了一下,沉吟片刻才开口:“带他来见朕。”她昨日才去看过他,他今日就命人求见,打的什么主意?
听说他趴在她膝上大哭,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还下了两盘棋,到后来谈笑风生。
他旁敲侧击地问她都说了些什么。她答说谈老庄。
老十四懂得什么老庄?胤禛心中嗤之以鼻,也不好追问。
允禵踏入养心殿,眼睛被满目的明黄灼了一下,定住神,发觉唯一的同胞兄长坐在御座之上冷冷地望着他。
听见太监通传,胤禛就推开案上的卷折,往后一靠,舒展悠闲地等待着。
肖似的脸,一样的眼睛,视线静静地在空气中接触,僵持。
终于,允禵俯下身,单膝点地:“胤禵见过皇上。”
自他登基以后,为避皇帝名讳,众兄弟名字中的“胤”已改为“允”。犯了他的名讳,礼行的也不对,看在他主动求见,口称“皇上”的份上,胤禛决定装聋做瞎一回,不予计较。
“你要见朕,所为何事?”
“请皇上好好对待楚言,不要伤了她。”
“朕的事不劳你费心。”她是他的人,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他当然会好好待她,不许任何人任何事伤着她。他们之间诸般事情,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皇上果然善待她,你我之事,一笔勾销。若不然,我绝不放过你。”
胤禛冷笑:“朕和你有什么事?不过是你自以为是。你是朕的阶下之囚,还能怎么不放过朕?”
“我能怎样,不劳你费心。我的话说完了,告辞。”
胤禛大为气恼,在他身后发问:“你真的只把她当做姐姐?”
允禵一顿,慢慢转过身,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我当她是姐姐,她便当我是弟弟。倒是皇上你,当她是什么人?妹妹,还是女人?她又当你是什么人呢?”见胤禛脸色一僵,大为快意,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
胤禛走进西暖阁,看见楚言正拿了几根竹子做的细棍和一团毛线摆弄:“做什么呢?”
“想织双毛袜子。”她随身行李没有带进宫,现在穿的用的都是进宫后做的。她穿不惯棉布袜子,更穿不惯厚棉袜子。闲着无事,整日看书也没意思,就让人弄来几根竹针和一些毛线,准备自力更生。起针,上针下针,她都会,还教会过水灵,可她自己其实什么也没织过。几根竹针到了她手里,就是不听话。
胤禛看她专心又笨拙地摆弄几根竹针,想起刚开始教她写字的情形,不觉微笑。
楚言低头忙乎一阵,注意到皇帝还站在身边,抬起头问:“皇上可有事么?”平常这时候,他应该在正殿里忙着批折子呢。
“今儿,老十四派人求见。”
“皇上见过他了么?”楚言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
“嗯。”
“谈得还好?”
“他不肯好好同朕说话,谈得能好?”
“十四爷年纪小,偶尔任性一两下,皇上多让着他些,可好?”
胤禛像是听见个大笑话:“他年纪还小?胡子一把,头发都花白了,还小?”
楚言自知失言,辩解说:“比起皇上,十四爷总还小着十岁,就是头发胡子全白了,也还是皇上的弟弟。”
“好了,朕明白。朕是做哥哥的,多让着他一点儿。”胤禛心情突然大好。
允禵啊,允禵,你真当她是姐姐还罢了,若是有过别的想头,可算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就算头发胡子全白了,在她眼里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回来了,累死了,先让俺歇歇,缓口劲儿。
本周要先还债,做上周答应可没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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