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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晴天霹雳 ...

  •   能做的都做了。康熙纵然心意有变,也不会追回更改刚下的谕旨。再留下去也是无益,阿格策望日朗和楚言便去向皇帝和太后请辞。
      刚回来几天,又要告辞,太后很不满:“时候还早着呢,怎么就要走?我昨儿还同和嫔和四阿哥福晋商量着,要给弘历弘昼和怡安一起过生日。”
      楚言赔笑道:“恐怕等不得那时。路太远,要走好几个月。塞外冬天来得早,冰雪一封就没法赶路了。”
      要依太后本意,没法赶路正好,越兴等到明年开春再走,却也知道准噶尔情况不同,楚言不可能留下常住。看着蹦蹦跳跳正同弘历弘昼玩耍的怡安,太后心里万分舍不得。
      她虽然嫁了个天下至尊的丈夫,地位崇高,可从没享受过天伦之乐。青年守寡,没有生育,皇帝对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很孝敬,可终归缺少亲缘。五阿哥放到她跟前时已经好几岁了,虽说跟着她长大,也不过是每日早晚过来请安,说上几句话。皇子皇孙从小被教着循规蹈矩,问一句答一句。当年,十三十四招人疼就因为是小儿子,受的拘束少,性子未失活泼。意外地得了个楚言,乖巧风趣又贴心,着实让她过了一阵热闹开怀的日子。在跟前时还不觉得,还为一些事恼她,等她远嫁了,一去不回,她才发觉这丫头比这些个孙子都要亲近。她这一来一去,就好像向来多云的天艳晴了一阵,等人习惯了那份明媚,突又一直阴了下来,叫人不满地烦躁。盼着她能回来,多陪陪她,也让她好好疼疼她,弥补心理的亏欠。她回来了,还带回怡安这个宝贝孩子,让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做祖母的乐趣。
      怡安身上的蒙古血统令她觉得亲近,虽然她阿玛不够讨喜。怡安会唱长调,会用蒙语同她说大漠和草原上的趣事,让她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怡安不懂那么多规矩,会撒娇会耍赖,高兴了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会攀着她的脖子同她说悄悄话,恼了会哭会发小脾气。听她说话,逗她哄她,看着她笑,含饴弄孙的日子丰富实在。
      她的生命里,晴朗的日子总是太短。太后心里不乐,没了劲头。楚言和四福晋一唱一和,说了许多轻松逗趣的话,也不能让她老佛爷重新高兴起来。
      “皇上驾到!”
      康熙身后还跟着额附阿格策望日朗。见过礼,四福晋就退到太后身后站着。阿格策望日朗则走到了楚言身边。
      见太后闷闷不乐,康熙便向楚言问罪:“可是你这丫头口无遮拦,又冲撞了太后?”
      太后摆摆手:“没她的事。我不过舍不得怡安那孩子。”叹息道:“才见着,就要走。”
      康熙笑道:“原来,太后舍不得的是怡安。这好办,让怡安留下来替楚言多陪陪太后,明年或者后年,楚言再回来接她就是。也省得这丫头把太后和朕抛到脑后,一去又是七八年不回。”
      太后动过这个心思,却怕生生把她母女分开,楚言必定不肯,怡安闹着要娘,都恨她狠心。听皇上说了出来,正中下怀。
      楚言一颗心突坠冰窖,木得一时都不知道疼。她千怕万怕的事,还是来了。
      康熙望着她,脸上浮着一层笑:“朕方才已同额附说过。额附也答应了。”
      “我不答应!”几个字几乎冲口而出。
      阿格策望日朗紧紧抓住妻子的手,阻止了她的冲动,一面笑着说道:“是。怡安的性子太野了,需要有人好好教一教。我希望她长大能像她母亲一样聪慧典雅。”笑望着楚言,接着说道:“大漠草原上养不出这样的性情。我正想让她留在太后身边受些熏陶。”
      太后大为欢喜,看这个小子立时顺眼起来,眉眼带笑地保证:“好,好。你们放心!怡安这孩子同我有缘,我会好好照看她,不会叫人拘束了她。”
      楚言面无血色,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死死瞪着丈夫,说不出话来。
      四福晋不忍再看,悄悄别开眼,正望见亭外怡安童稚的笑颜。
      康熙也看着怡安,笑道:“小丫头精神太好,一刻也停不住,太后恐怕折腾不过她。日常的事,不如交给德妃。德妃要操心的事儿多,有时顾不上。和嫔性子温和,又与楚言投缘,让她帮着照看怡安。萱贵人是摛藻堂出来的,和楚言是旧交,才情品行知根知底,回宫后叫她也多陪陪怡安。怡安若是愿意,就拜了她做老师。”
      太后心花怒放,直夸皇上考虑周全,又安慰楚言:“德妃对你,和亲生的女儿差不多。和嫔和萱贵人,都和你交好,对怡安怕不比亲生的还疼?我精神不好,顾不到的地方,她们会帮着留心,必不会让孩子受委屈。四福晋和冰玉有空多带孩子进宫,怡安不愁没伴儿。”
      事成定局,楚言深知反对也是无效,弄不好又惹出旁事,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要回家了,图雅欢欢喜喜地开始收拾东西。陪着王子王妃一路东来,走了好些地方,见了好些人,长了不少见识。在京城,王妃还特点让小岚陪着她,由峻峰带着到城里的热闹地方逛了一整天,玩得很开心。玩够了,还是想回家。
      图雅轻轻哼着南疆的小调,一样样地清点着礼物,给母亲的,给弟弟的,给哈尔济朗的,给阿格斯冷的,给水灵的……,仔细算着阿克苏那边,尤其是巴拉提和艾孜买提两家的人口,唯恐漏下了谁。幻想着那些人拿到礼物时会是什么神情,会说什么,少女的脸上浮起快活的笑容。
      东西太多,放她自己行李的箱子根本装不下。图雅走到院中,想看看还有没有空箱子。
      楚言和阿格策望日朗前后脚走进来。图雅刚要招呼,发现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连忙噤声。
      楚言和阿格策望日朗没有看见她,径自往屋里去了。
      图雅原地站着发呆,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去把煮茶的工具翻出来,找出蜂蜜和带来的印度红茶,挑了几样水果,照顾两人的不同口味煮了两壶水果茶。
      端着茶走到门口,听见王妃压抑的哭声,图雅惊得差点把茶盘打翻。跟在王妃身边好几年,经过好些事,从来没见她哭过。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屋内的阿格策望日朗手足无措。他情愿她号啕大哭或者发脾气骂人,可她缩到墙角抱膝坐着把自己蜷成一团,埋头低声呜咽,不肯理他。他想要靠近,她总能觉察,挪开一点,躲着他。
      在他的脑袋完全炸开之前,阿格策望日朗一咬牙,不顾她的反抗,靠过去一把抱住她:“楚言,你听我说!怡安——”
      楚言满脸泪痕,疯了一样地挣扎,尖叫起来:“走开!你这个浑蛋!你不配叫她的名字!你不配作她父亲!”
      阿格策望日朗怔了一怔,更加使劲地按住她,强忍着心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柔和镇定:“我是她的父亲,怡安是我最爱的女儿。”
      “闭嘴!你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拿她做牺牲,还敢说爱她。”
      “我和你一样,要她平安快乐。楚言,镇静一点,用你的脑子想想。皇帝已有悔意,不过一时下不来台,想要等个一段再改口。怡安是女孩,对于他没有用。他不可能用怡安牵制父汗牵制准噶尔,他能钳制的只有你我,他要的是我们回去全力为他周旋,为他再争取一两年。你我也不希望看着这仗打起来,能做的无论如何都要去做。最多一两年,一定会有分晓。如果一切顺利,我们自然会再来。金口玉言,皇帝不会不放她走。万一,真的打起仗来,怡安留在京城,比回准噶尔更安全。在准噶尔,她是大王子的女儿,是富有的清国公主的女儿。在这里这些人眼里,她只是楚言的女儿。”他会争取和平,可他也要为最坏的情况作好打算。
      如果父汗决定对西藏或青海用兵,一定会防着清国,也一定会防着她。他也许要带兵出征,也许要负责边境的防卫。他们一家很可能会被分开。她势必会失去很多自由和权利,但无论从情感还是从利害上,父汗都不会伤害她。
      两个孩子有可能被从她身边带开。哈尔济朗身份要紧,不被送进喇嘛集,就会留在父汗身边。哈尔济朗武艺小有所成,虽然大胆顽皮,也很警觉机灵,有能力自保。他担心的是怡安。怡安太小,还什么也不懂,莽撞贪玩,没几个人管得住。
      准噶尔并不是一块安全的乐土。外有哈萨克人虎视眈眈,内有回人蠢蠢欲动,蒙古人中甚至他的家族里,也有人妄图除掉他或者垂涎她的财富。一直以来,他们太强大,占尽优势,所以能够平安无事。可一旦他疲于奔命无暇分心,她被缚住手脚难以施展,暗藏的敌人就会发难。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就是他们最大最明显的弱点——怡安。她身边多的是汉人回人,那些人他信不过。
      京城的生活相对平静安稳。从皇帝太后,到有权势的阿哥们,或多或少,都对她有着一份特别的感情。她的家族虽然失宠,影响仍在,势力仍在,与皇家的联系仍在。皇帝也许只想用怡安来牵制他们,太后却是真心疼爱。对于其他的人,怡安只是楚言的女儿,皇家佟家的外孙女。
      只要他们全都平安地好好地活着,暴风雪过后,天色终究会放晴。
      楚言泪眼朦胧地摇着头:“一两年?我们还能有一两年吗?就算不打仗,一两年后,你带着哈尔济朗来换怡安吗?你以为怡安是个物件,找个妥当的库房存着,不坏不碎就行了?被父母生生丢下,你让她怎么想?伤不伤心?一两年?你可知道,她一辈子只有一次这样的一两年?我一辈子只有一次她这样的一两年。”
      阿格策望日朗一窒,无言以对。
      楚言不再理他,抱头苦思。她不该走这趟!出逃的路一通,她就该带着孩子走。她一直担心康熙会拿她的孩子玩花样,可她的防备一直主要用在哈尔济朗身上,怕康熙来个“宫中抚养”把哈尔济朗带走,培养成傀儡。怡安是女孩,照理对他是没用的。如果怡安也不来,康熙一定会生疑,阿格策望日朗的使命就一点指望也没有了。怀着侥幸,她带着怡安回来了。康熙还是生疑了。他的使命还是失败。而她,把女儿弄丢了。
      事情至此,她怨,她恨,她悔。可怨恨后悔都没用,她必须赶紧想个法子把女儿找回来。她的孩子是她的,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只要带着她的宝贝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身后,这些人爱怎么打爱怎么斗,她都不管了。
      可是,她想不出办法。越急,越痛,越想不出办法。
      阿格策望日朗望着她,心中满是挫折无奈,良久,伤痛地叹了口气,走了出去,看见呆立在门口的图雅,轻轻吩咐:“照顾好王妃。”
      图雅端着已经凉了的茶走进房中,看见这样的王妃,既惊且痛,慢慢下了一个决心。
      图雅蹲下身,握住楚言发凉的手,清楚地说:“王妃,我留下。我来陪着怡安。我会带着怡安回去。我一定会。”

      金莲映日。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到康熙身边,低声回道:“靖安公主来了。”
      康熙放下手中的书册,叹了口气:“叫她进来。”他早知道,这丫头不会那么容易对付。
      楚言认认真真地三拜九叩。
      康熙眉毛微动:“起来,坐吧。不是什么要紧场合,怎么行起这样的礼。”
      楚言仍旧跪伏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儿臣有求于皇上。”
      “哦?什么事?”
      “儿臣请皇上不要把怡安养在深宫。”咬着牙一鼓作气说道:“儿臣想把怡安托付给四爷教养。”
      后面一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怎么?你不是一向嫌四阿哥对你太过严厉?”
      楚言的声音稳稳的,不肯流露多少感情:“从前,儿臣年幼无知,是嫌四爷太过严厉。做了母亲,管教孩子,方才明白严厉比一味纵容更难做到。”
      康熙的视线落在书上,似有所思。
      “太后喜欢怡安性子活泼。可太后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清静的时候多。德妃娘娘掌管着宫内大小事务,身子也不大好,再添怡安这个麻烦,只怕焦头烂额。怡安顽劣难缠,和嫔和萱贵人恐怕对付不了她。宫里规矩多,皇上太后娘娘们都是习惯清静的,偶尔看见个顽皮孩子,觉得有趣,可若是一天到晚被个疯丫头搅得不得安宁,怕是受不了。怡安若是给拘住了,就没现在好玩了。若是拘不住,多半要捣乱生事闹出乱子。到时候,皇上和娘娘们处罚也不是,不处罚也不是,大家尴尬。倒不如,让她在宫外住着,太后和娘娘们几时想她了,就命人接她进宫玩个一天半天,觉得乏了烦了,就送她出来。”
      康熙脸上露出笑容:“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心。舍不得你那丫头在宫里受拘束。这事,朕可以依你。太后那边,朕也可以替你去说。四阿哥那边,你可说好了?”
      “儿臣还没有问过四爷。恐怕四爷不愿接手这麻烦,想着若是皇上下令,四爷必无不允。”
      “放在宫里,你不放心。交给老四,你就放心了?”
      “儿臣放心的不是四爷,是四福晋。儿臣出嫁之前,少有机会与四福晋亲近,倒是去了西域后,书信往来,无话不谈。不但四福晋,四爷另外几位福晋也与儿臣相熟。这回进京,见识了四福晋治家教子的本领,儿臣十分佩服。在他们家住了些时日,又一块儿北上行宫,怡安对四爷府上也熟了,也与四福晋亲近,也和小阿哥们合得来,离了我们也不会怕生。另外,儿臣也有点私心。希望怡安有机会,也能与儿臣家里的人亲近亲近。”
      康熙点头笑道:“你那四嫂贤惠能干,是个极好的。把怡安交给她,朕也放心。不过,你四哥的脾气你也知道,回头把你那丫头管得怕了,你可不许找朕来告状。”真把怡安放在宫里,他也有点发愁。老四既是做哥哥的,就多受点累吧。

      因怡安喜欢玩沙子泥巴,太后就命人修了个大沙坑,找来干净的沙子填了,撒上水,尽着几个孩子玩。
      冰玉家的福秀也来了,四个孩子光着脚在沙坑里爬来爬去,钻得满头满身的沙子,呵呵乐着。
      楚言坐在一边的树下,伤感地看着。她还没想好怎么对怡安说。
      觉得身后来了个人,她转过身,看见四阿哥正默默地望着她。
      四阿哥走到她身边坐下,一起看着孩子们嬉戏,过了一会儿,淡淡问道:“为何是我?”
      楚言抿了抿嘴唇:“怡安是我的孩子。我把她生到这个世上,就要亲自把她养大,看着她高高兴兴的。实在顾不了她的时候,也要把她交到我最信赖的人手里。”这么说着,眼圈又红了,把脸别到一边,抽了抽鼻子。
      四阿哥脸色柔和,眼中有怜惜有无奈,从怀中掏出帕子递过来,叹息着:“这么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
      看着她用他的帕子去拭泪,他慢慢地把目光转回怡安身上,缓缓说道:“你放心,她就是我的女儿。”
      她点点头:“多谢四爷。”又滚下几滴泪。他对她一直是很好的,有一天,发现她利用他的好,他大概会恨不得杀了她。

      怡安一觉醒来,发现母亲不在身边,屋子一角还亮着蜡烛,母亲在写着什么,边写边不时拿帕子擦眼睛,不觉慌张起来:“妈妈。”
      楚言放下笔,慌忙擦了擦眼睛,走过来趟到她身边,搂住她,柔声问:“怎么了?要不要喝水?”
      怡安摇摇头,伸手来摸她的脸:“妈妈哭了。”
      “妈妈没哭。”楚言替她拉了拉薄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快睡吧,妈妈陪着你。”
      怡安固执地望住她:“妈妈生爸爸的气。妈妈不和爸爸说话了。”
      楚言窒了窒,勉强笑道:“爸爸做了妈妈不喜欢的事。妈妈有些生气,可是现在已经不生气了。怡安好好睡觉,明天早晨,妈妈会和爸爸说话,象以前一样。”
      “妈妈也不要生怡安的气。”
      “妈妈不生怡安的气。妈妈永远不会生怡安的气。”
      怡安放心了,往她怀里拱了拱,拿头顶着妈妈,闭上眼睛:“妈妈不写信,陪怡安睡觉。”
      “嗯。”楚言软声答应,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痴痴地望着她的小脸,直到确信她睡熟了,才抽身起来,坐回桌前,继续写着。
      早上,怡安醒来,母亲正在梳头,见她醒了,笑着催她起床穿衣。
      母亲给她梳头的时候,父亲敲了敲门进来,看了看母亲,笑着问她睡得好不好,夜里是不是又踢妈妈了。
      怡安回头看母亲,见她笑着,替她回答父亲。
      早餐桌上,已经摆上父亲爱喝的奶茶,母亲爱吃的小菜,还有她和图雅喜欢的点心。图雅笑着过来抓她:“先刷牙洗脸。”
      四人坐下吃早饭,和往常一样说说笑笑。怡安放心了,一切都很正常。
      吃完早饭,楚言拉着女儿坐下,拿起一块写了字的薄木板给她看:“这是你的名字,怡,安。”
      怡安欢喜地拿过木板:“妈妈教怡安写字。”
      “怡安还太小,拿不动笔,先认字。记住你的名字了吗?”楚言拿起桌上的一摞信封:“这些是妈妈写给怡安的信。信封上有怡安的名字,等怡安认得字了,就可以读妈妈给你的信。明白了吗?”
      “明白了。”怡安兴奋得直点头。妈妈经常会收到信,也经常写信,现在,她也有信了,妈妈给她写信了。
      如果怡安认字,她会看见一个个信封上写着:怡安五岁,怡安六岁,怡安七岁……虽然有那么一个计划,楚言仍然不安,好像这么一别,再也见不到女儿。最起码,她要在女儿未来的生命中留下一点痕迹,让她知道她的妈妈始终爱着她,始终陪着她。
      “妈妈教怡安认字。”
      楚言笑着:“那么多字,不是一下认得完的。今天先记住自己的名字,以后让图雅和小岚每天教你两个字。你要好好学。”
      “小岚也要和我们住在一起吗?弘历弘昼是不是也和我们住在一起?”
      “怡安喜欢他们吗?”
      “嗯。”
      “那么,就让他们和怡安住在一起,每天一起玩,好不好?”
      “好。”怡安不疑有它。
      “妈妈让图雅先帮你把信收起来,等怡安认得好多字了,自己看。”
      “好。”
      “怡安真乖。”楚言笑着亲了亲女儿,抱了抱她,眼泪落下之前催道:“去找弘历弘昼玩吧。”
      怡安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楚言掉了几滴眼泪,发了会儿呆,开始磨墨。
      阿格策望日朗站在门口,望着妻子娇小的身体,挺直的脊背,专注的神情,心中从未有过地酸楚无力,默默上前握住她磨墨的手:“我来。”
      四目相对,彼此都看见对方眼底的血丝。
      他用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深深内疚:“对不起。”
      她惨笑,摇摇头,提笔沾墨,在一个新的信封上写下:“怡安十二岁”。
      “写了什么?”他轻问。
      迟疑了一下,她放下笔,打开一个信封,拿出几张薄纸,低声念起来。

      别离的时候到了。
      行李已经装车。峻峰衔四阿哥之命过来接怡安和图雅,问楚言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楚言笑道:“你随我进屋一趟,有两件东西要留给你和小岚。”
      进到屋内,掩上门,楚言示意峻峰坐下,自己突然跪在他面前。
      峻峰吓得魂飞魄散,想要跳起来,却被楚言拉住。
      峻峰只得从椅上滑下来,与她相对跪了,结结巴巴地问:“公主,姐,这,这是怎么了?”
      楚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小峰,你要帮我!”
      “好!”峻峰想也不想地答应:“姐要我做什么?”
      “我求你的事,与怡安有关,多的现在还不能说。图雅明白,到时还要请你相助。”
      “好。”
      “你要小心。如果不能做,也无妨。实话告诉图雅。”
      “是。”

      有了小伙伴,行宫里又有不少好玩东西,怡安玩得高兴,一时还不想回家,听说母亲先回家看看哥哥的伤好没好,回头再来接她,也就答应了。虽然如此种种都说好了,等到真要分开,怡安死死抱着母亲不松手。
      知道自己受不了女儿的哭,楚言本意想让图雅带着怡安跟峻峰走,不要掺合送别的场面。奈何怡安死活不肯松手,图雅眼泪欲滴,哪还顾得了怡安,只得抱一个拖一个,一同到了行宫外。
      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七阿哥都来了。四福晋也来了,站在后面。
      楚言走到四福晋跟前,躬了躬身,道声:“麻烦嫂子,拜托!”
      四福晋含泪点头,命小岚上前接过怡安,又命紫衣扶住图雅。
      楚言忍住泪,亲了亲女儿的小脸,笑着说:“怡安乖!去福晋家好好玩几天,妈妈回头来接你。”
      “妈妈?”怡安惶然。
      “宝贝,妈妈会回来接你。一定会回来接你!”最后抱了抱女儿,慌张地塞给小岚,急忙转身,一路落着泪往马车走去。
      “妈妈,妈妈!怡安不要玩了。怡安要回家。怡安要妈妈。”身后怡安尖声大叫,不安地挣扎,声音渐渐带上哭腔。
      小岚抱不住,几乎被她摔倒,着急又伤心,眼泪直落,差点要松手。
      “怡安,不要哭!不要哭。”图雅扑过来,将两人一起抱住,把怡安按在小岚身上,自己的头埋在小岚肩上,暗暗流泪。
      楚言越走越快,经过几位阿哥跟前,胡乱福了福,顾不得道别,急急钻进了马车。
      这种场面,有很多该说的话,可几位阿哥都觉得说不出来,一个个面色灰暗沉重,体谅她的心情,都不计较。
      行李车已经先走。阿格策望日朗勉强与几位阿哥话别,走完过场,望了一眼那边又哭又叫拳打脚踢地挣扎着的女儿,心中滴血,一咬牙,跳上马,下令出发。
      车轮滚动,马车驶向远方。怡安又急又慌,居然挣开了图雅小岚紫衣三人的压制,追着马车跑了起来:“爸爸!妈妈!”
      十七阿哥上前拦住,蹲下身安慰:“怡安,听十七舅舅说——”
      “不要你,要妈妈!”怡安人小力气大,推得他险些一个趔趄。
      八阿哥赶过来几步,张口欲言,只觉心痛欲裂,口不能言,连身子都象不是自己的了。
      四阿哥沉着脸,咬着牙,一把抓住怡安,紧紧抱住。
      怡安拳打脚踢,连牙齿都用上了。四阿哥不为所动。
      马车越走越远。怡安绝望了,号啕大哭:“妈妈!妈妈不要怡安了吗?”
      马车上,楚言早已失声痛哭,终于忍耐不住,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脚底一痛,咬着牙往回跑。
      阿格策望日朗追上来,抱她上马,追赶大队人马而去。
      这边的人看见她在他怀中挣扎,最终脱力般地一动不动。
      离去的人消失在视野中。怡安哭得声嘶力竭,渐渐没了声音。悲伤哀怨的呜咽却一直缠绕在众人耳畔。
      四阿哥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神空洞地瞪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四福晋走过来,含悲唤道:“王爷,回去吧。”
      十七阿哥惊醒过来,觉得脸上发凉,拿手一抹,全是泪水,一转身,发现八哥脸色苍白失了魂一般摇摇欲坠,连忙伸手扶住。
      八阿哥回过神,看见幼弟眼底的关心,勉强一笑:“多谢十七弟,我没事。”
      三阿哥抬头望天,释放出眼中含了许久的几滴泪,低声叹息。”

      晚间,四阿哥来到福晋房中,脱去外衣,露出小臂上的伤痕:“没破皮,你拿化淤的药酒帮我擦擦。”
      创面不大,肿起的皮肤高高低低,青青紫紫。四福晋惊问:“天,几时弄的?怎么成这样?”
      四阿哥苦笑:“除了那丫头,还有哪个?咬的。”
      四福晋下手轻柔。药酒碰上皮肤,四阿哥还是疼得咝咝地抽了两口冷气,咬着牙骂道:“小狼崽子,下口真狠!怎不越性把牙长好点儿?咬出血来还好受点。”
      四福晋停住手,担忧地问:“要不,还是让太医看看?配点药膏。”
      “不用。化化淤,过几天就好了。闹起来,倒成笑话了。”
      擦过药酒,四福晋又找出化血清淤的治伤药膏替他抹了,用干净布条包扎一下,看看妥当了,这才问道:“服侍怡安的人手,王爷看怎么安排才好?”
      “不是有个图雅?你再比着弘历弘昼,配几个嬷嬷和粗使丫头就是了。”
      “这些日子,我冷眼看,这个图雅在她跟前可不是一般丫头,大小事情都能帮着拿主意。怡安不比阿哥们从小由嬷嬷带大,一两年还不好离开,好些习惯跟咱们这里也不一样。嬷嬷们年纪大,心思也多,倚老卖老,万一冲突起来,倒是麻烦。倒不如多派几个小丫头就得了。”
      “这话在理,不过,怡安常要到宫里和各府里走动。该有的礼数,图雅未必明白,还是要个老成持重的嬷嬷在旁教导才是。再说,阿哥格格跟前的人都有定制,偏让怡安不同,不妥。你多费费心,挑一个明白又靠得住的。剩下做粗活的,只找忠心本分不多事的就好。皇上和她的意思,是要怡安跟着你。这孩子不好管,还要请你多费心!”
      四福晋笑道:“王爷言重了。依我看,楚言妹妹把女儿教得挺好。我没生过女儿,平白得了这么个玉娃娃,还能不当宝贝?”
      四阿哥也笑:“就怕谁都拿她当宝贝,等闯出祸来,又要我去收摊。”
      四福晋笑道:“那也是能者多劳。”
      四阿哥好笑:“合着我就只有在后面收拾乱子的能耐?”
      四福晋想到一样:“图雅人地两生,让小岚留在怡安身边帮帮她。她两个也处的熟了。”其实,派多少个人伺候怡安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派谁。怡安性子虽野,大方乖巧,不难管。问题是上有太后娘娘们,下面有这位爷,这孩子身上一点小事都能变成大事,身边的人一点不好都能变成大错。
      打从一开始,什么事一扯上那一位,这位爷就得留上几分意。峻峰和小岚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认下的,收留下来不算,过一阵还要过问一下,还打算给安排个前程。怡安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肝宝贝,活生生象她的翻版,他怕不比对亲生儿子还要上心呢。偏偏他又有个毛病,一旦对什么事上心,就爱挑剔,吹毛求疵。怡安一旦出点什么事,他急恼起来,除了骂几句倒也不会对孩子怎样,却会狠罚她身边服侍的人。遇上个小心眼的,嘴上不敢说,心中不服,回头逮到机会,弄点小手脚。无中生有,无风起浪,不是过日子的法子!图雅小岚,与她渊源很深。看在她的份上,他自会宽待几分。又对她忠心耿耿,事关怡安必会小心。
      四阿哥重新披上外衣,一边笑道:“你管家,你的人,爱怎么着怎么着。我管呢?”
      四福晋问道:“天晚了,王爷还要去哪里?”
      “我过去看看怡安丫头。这是在咱们这儿的第一夜,明儿太后皇阿玛少不得要问的。”
      小岚正在外间收拾东西,看见王爷进来,连忙行了个礼,垂手站住,等他问话。
      四阿哥指了指内间,轻声问:“睡了?可还安稳?”
      “是。时不时还会呜咽两声,说梦话叫妈妈。图雅在里面陪着。”
      图雅听见声音,走了出来。四阿哥撩起帘子走进内间。
      怡安哭闹半天,累了,睡得昏昏沉沉,可并不安稳。脸上有泪痕,眼角还挂着一滴,呼吸声一抽一抽的,似乎睡梦中也在哭。
      四阿哥心中叹息,拿起枕边的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发现这睡颜与她母亲真是一模一样,心神微闪。也不知她这会儿睡了没有,就是睡着,只怕也在梦中哭呢。
      怡安突然抽噎起来:“妈妈不要走,怡安要妈妈。怡安乖,不淘气。”
      四阿哥一怔,随即是无边的酸楚,又替她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泪,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抬头时发现——今夜,月亮竟是极圆极亮的。

      草叶已经枯黄,露出地下的沙粒,反射着月光,朦胧发亮。
      阿格策望日朗迟疑了一下钻进帐篷。帐内浮着淡淡的药香,是治扭伤的药膏。
      楚言背对着他,把自己裹在睡袋里,蜷成一团,一动不动。
      他轻轻在她背后躺下,一只手臂连人带被地搂住,另一只手拂过她散在枕畔的长发,不意外地摸到一片潮湿。
      归路,伴着悲伤,走得沉闷,越走越冷。没有了歌声,没有了笑声,连大声说话都很少。粗豪的蒙古汉子们,怀念着那个总是欢快活泼的小仙女,小心地局促地不敢碰触她母亲的哀伤的沉默。
      她像一具会行动的人偶,对一切都失去了感知,每天上车赶路下车睡觉,问一句答一声。
      失去怡安,她的灵魂不再完整。他不敢提怡安,只好对她说哈尔济朗,只能寄希望儿子能让妻子重新露出笑容。
      怎样的开脱都嫌牵强,怎样的安慰都嫌苍白。他错了,他不论怎样都不可能完全做对。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力无能。
      他抱紧妻子,希望得到她的回应:“会有办法!我们会把她接回来。楚言,你要相信我!”
      她沉默着,慢慢地轻轻地说:“我想一个人呆着。”
      他浑身一僵,慢慢地松开手,慢慢地走出帐外,悲哀地望着月亮。
      草原,月亮,她的沉默,她好似流不尽的泪,她的“我想一个人呆着”,这一切与好几年前发生过的一样。那一次,他的诚意和耐心感动了神佛,赐给了他们一双儿女,赐给了他们幸福。这一次,他是否还有机会?

      ==>预备儿子的birthday party,累!
      楚言把女儿交给老四的后着,也有老大猜出来了。这坑里的老大们越来越聪明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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