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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倾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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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的时候,卫振勋和她聊到去拉萨的事情,他说他正准备去,大概去两周左右,如果她愿意,可以一起去。
她想去,但是她知道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要用来以后读书的。母亲却在一天晚上拿出几千块来给她。“贤儿,去吧,你再出一些,就凑足了,去吧,好多人一生都没有机会去,你辛辛苦苦地工作了几年,也应该出去散散心了。”
“妈,总觉得还不是时候,游玩的事情毕竟可去可不去。”她犹豫。
“去吧,也不要想太多,你是大人了,你自己不是很会照顾自己的吗?”母亲一语双关,里贤从来没见母亲那么踊跃过,想想也不忍拂她的好意,便点了点头。
把行李收拾妥当,正好他就来了,只见他背一个大背包,拎一个大旅行包。里面大多是做地理考察用的仪器。对于他为什么愿意带上她去这个问题里贤也有点疑惑,因为他一向喜欢独自出发,或者与同行业人员一起出发,如今他居然愿意带上一个对地理研究毫无经验的人去,她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生怕自己的外行为会拖累他,因此打算此行小心翼翼、见机行事,决不能拖他的后腿。不过想到能去拉萨看看,舒缓一下疲惫的神经,也是件难得的事情,何况是跟一个自己蛮欣赏的并且懂地理的人去呢。她就在这么奇妙的心情下和他出发了。
飞机先从深圳到成都,再从成都飞拉萨。上飞机前他都不怎么和她说话,只是很主动妥帖地带着她去办理各种票据。飞机起飞时,她感到有轻微的晕眩和耳鼓发胀,他便伸出手臂来把她揽住,她轻靠在他身上,才感到有点安稳了。他身上散发着的淡雅香味让她感到舒服。很快,晕眩感就过去了。飞机起飞之后,他自己在看他们杂志社的杂志,递给她一本,然后各看各的。不过里贤知道,他的眼睛经常在观察她。‘有什么好看的呢?每次在一起就那样。’里贤心里暗叨。当然,里贤现在也不放过观察他的机会了,当他全心全意看杂志或者沉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的嘴唇紧闭着,那唇形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她常常要忍住想亲一口的冲动。
起初,两个人都兴致盎然地看机窗外的蓝天白云和底下的山脉,后来飞机慢慢便穿行在了云层里。她睡着了,半依着他的肩膀,他没有睡,安静地凝视着她的脸,她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眼睫毛偶尔触动一下,但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看着看着,眼里就升起了温柔,这个女子,从他接触她的第一天起,他就被她所吸引,她心地纯良,坚强勇敢,内外兼修,有时候甚至有点不经意的可爱、妩媚。他爱极了她身上那些质朴而美好的品质。当她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望向他的第一眼时,他就看到了爱情,他就明白他找到了他心中想要找的女孩。
他真想亲她一下。看到她睡得如此安稳,明白不应该乘人之危,便忍住了。慢慢他感觉自己也困了,就闭上眼睛好好地歇息了。
飞机到达的时候,他突然就精神抖擞起来,把大包小包都拎着,只留下一个挎包让里贤背着。
“天快黑了,我们先去找旅馆。”他平静地说。
“嗯。”
找了一个旅馆,他问她“你喜欢住单间还是双人间?”
“单间吧。”她不容置疑地回答。
“双人间可以节省一小笔钱,你不是一直很省的吗?”他佯怒。
“我和你又不是恋人关系。”
“你这个傻瓜,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会对你怎样吗?看来你母亲更了解我,女人的身体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诱惑力的,只有思想才可以。不过,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在外谨慎一点是必要的。”
“那好吧。”她不再多说什么,他说得对。
“老板,要一个单间,麻烦你在房间的中间挂一个布帘可以吗?”振勋问旅馆老板。
“当然可以,有些顾客喜欢这样的。”
他领她到了房间,看见两个床位收拾得干净整洁,还有电脑、电视机和衣柜。
“你坐下休息会吧。”他一边忙着拿一些仪器出来一边对她说,语气温柔多了。里贤能看懂的就是一个测图仪和数位相机。他把那些工具放进一个小挎包里,把相机挂到脖子上。
“我外出做些工作,你来吗?噢,你还是休息一会吧。”他说。
“不,我想随你去看看,没关系的,我不累。”她背起挎包,就随他走出了房间。
她看着他娴熟地摆弄着装备,在地里作着各种测试。
“需要我帮忙吗?”她问。
“哦,不需要,你在一边玩就是了。”他对她微笑,继续着手中的活。
她在一边好奇地走动,拿着相机到处拍照。
“小女人,快过来看夕阳。”他在那边突然招手,她抬眼看去,天边一片红色,由浅到深,仿佛浓烈燃烧着的火。他拉着她的手,两人都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了。
“那是布达拉宫。”他的手指向右边,哦,在离这里大约500百多米的地方,布达拉宫庄严巍峨,在如火焰般的夕阳下显得异常壮丽。他们都举起了手中的相机,拍下这些壮观的景像,夕阳慢慢变得如紫光,天色也就慢慢暗了下来,紫光又慢慢变成了白色的光,白光照耀下的拉萨就有了神圣而宁静的美,白光落在那些高高低低的山峰上,明亮、静谧、温暖。
晚上他打开他的手提电脑开始工作了,她在一边用旅馆的电脑上网看她网店今天的销售情况,由于母亲不会用电脑,不能够上网打理,她就把买家的资料纪录下来,发短信叫母亲发货。
到了晚上十一点之后,两人都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分别梳洗完毕,他给她泡了杯茶。
“小女人,你有哪些爱好?”他问。
“制作衣服、听音乐、阅读、旅行等等。”
“嗯,都是些有品味的兴趣,目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存钱去英国读服饰设计,当然,还想有个幸福的归宿。”
“愿望很美好。”
“那你的呢?”
“做好当下的研究,去更多的地方考察及行走,做好教学工作,有个幸福的家庭。还做点让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情。”
“你教的学生,你比较注重他们的研究能力还是考试成绩?”
“比较注重引领他们独立的观察能力和求实的研究态度。”他说:“然后会有一种现象,爱研究的学生们考试成绩要么很高要么很低,无论成绩的高低,作为教师不能以成绩来判断一个学生的能力,只要肯去研究了,用了对的方法,一定会有所发现的。发现是一种能力,比成绩更重要。”
“现在很多学生在报读专业时,都曾为了是注重学校的名气还是专业的对口问题而伤脑筋,你怎么看?”
“对口的专业为要,苟且于不适合的专业里,浪费光阴又难以了悟其中的名堂,那毕业出来也不会在那个领域里干出一流的水平来,所谓 ‘择善固执’就是这个道理,好比你把一只小鸡放到钻石堆里,它很快就会饿死,因为它需要的是米粒。你把它放到谷堆里,它就成长起来了。了解自身的特点和兴趣最为关键。”
“但是一般不到20出头的人在分析自身的优劣方面还是比较稚嫩的。”
“那就遵从于自身爱好。当然现在可以在大二时改专业的了,为部分学生解决了当初的选择失误。”
这番理论里贤倒是认可的,她赞成突破传统的教学理念,主张各显其长的。这一点启发了里贤去发现他与自己身上具有的某些同质,一种自由的天性以及痴迷于兴趣领域中惬意与积极的态度。
“小女人,你和我相处觉得愉快吗?”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她。
“啊?不好评论。你不像个肤浅的人,希望这句话没有说得过早吧。”她故意淡淡地说。
“喔,这倒是大实话,披上一件外套吧,今晚我突然有种想倾诉的冲动。”
她就从包里拿了件外套披上。
“那就谈谈你的事情吧,过去的或者新近的,卫先生,我想听。“
“嗯,小女人,你的童年快乐吗?”
“9岁之前快乐,9岁之后酸甜苦辣都有。”
“是因为长大了吗?”
“因为我对很多东西都抱希望,但又看着很多希望在我面前变成失望。”
“这就是人生吧,欢乐总是短暂的,痛苦总是漫长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我觉得人生来就应该是去颠覆点什么东西的。”
“是的,后来我转换了心态去看问题,以前我爱思考从这件事中能得到什么,现在我更关心这件事情中我能做什么。所以希望与失望都变得从容了,无形中我得到的也多。好了,说说你吧,我更愿意做个倾听者哦。”
“我的童年也不大快乐,我8岁那年,我和我的哥哥一起放学,那时候下着滂沱大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哥哥的鞋打滑,摔倒了,一辆大卡车呼啸而来,我赶紧去拉哥哥的脚,试图把他拉到路边,可是车速太快了,车轮从我哥哥的头部和身上扎过......哦,对不起,我得停一下。”卫振勋的双眼突然朦上哀伤,好像在回忆一件异常痛苦而又无法面对的事情一样。里贤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放松。过了一会儿,他继续。
“哥哥倒在了血泊之中,我哇哇大哭,大声地叫着哥哥的名字。一会儿,来了很多人,那时候我快要疯掉了,恐惧、悲伤、愤怒,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一种不能接受现实的悲恸之中。当时镇上来往办事的车辆不多,那辆大卡车很快便被查出,也得到应有的惩罚。那段经历之后,我一度与周围的环境对立、抗争,越来越没出息。当有天我看到父母看我的眼神忧心忡忡,夹着失去哥哥的痛不欲生时。我忽然清醒了,父母已经够苦了,我还要这样折磨他们折磨自己下去吗?如果就这样走下去,人和灵魂都将慢慢腐朽,并且越发不可救药。我不能被这件事情击倒,我要好好地、精神抖擞地活下去。于是我买了很多励志的书来看,体会书中人物怎么经历苦痛挣扎却依然拥有健康积极的灵魂,看得热血沸腾,世界豁然开朗。我就从那些书里的灵魂熏陶中慢慢放下悲伤,慢慢地我的世界又充满了阳光。”
“放下也是一种得到,只不过是换了形式而已,有一些东西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让它永恒,就好比你现在懂得了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缘起缘灭都应该豁达看待。”她递给他一杯杏仁奶茶。
“谢谢!是的,我决定勇敢地追求我要的生活了,把忧伤都放下。哦,现在十二点了,睡吧,明天继续。”他看她上床躺下,就去关灯,回他的床躺下了。
次日,他带她去了布达拉宫和拉萨河,他专心地做他的事情,她则在一边看风景。拉萨河的水非常清澈,河边有几个姑娘在捧水嬉戏,不远处有几头牛在河边饮水,天空异常晴朗,到处一片安静。
里贤买了几本佛经,给了一本振勋,然后给家人每人一本。
“我今年31岁了,你呢?呃,如果你方便说的话。”吃过晚饭后他突然问她。
“27。”
“实岁?”
“嗯。”
“论属相,我们是非常相配的一对。我跟你说,选择伴侣一定要了解属相,这个对以后是否幸福很有关系的。”他说着,半眯着眼看她,哈哈大笑,好像突然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似的。
“少贫嘴,我有说看上你么?”
“那倒是,我只是觉得你挺有趣的。”
“是吗?”
“可爱、天真、倔强,有时还有点孩子气,而且还有点假道学,教人向善、之乎者也。不过看得出你家教不错,也挺上进的,还有点想法,所以我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哼,我怕跟你这么复杂的人呆久了,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这不是我的问题哦。如果你的心理素质过关了,我怎么样会传染到你么?我只是喜欢跟你聊天而已,你承认吗?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吧?我只是觉得认识你是缘分。”他说到后面那句话时忽然变的很温柔。里贤不禁在心里多了份防备,甜言蜜语在这个时候说实在是让人怀疑动机呀。“这些话我姑且听着,不会信的。”她淡淡地说。
“没关系,千万别往心里去。”
“继续聊你的过去好么?”
他笑了笑,披了件外套,顺便拿起她的外套递给她,拉着她在窗台上坐下。外面夜色很美,明月当空,不远处有些房子透着灯光,有人在唱颂着六字真言,声音洪亮,虔诚而韵味悠长。
“我高一的时候,物理学得非常好,物理老师也非常器重我,有时周末我在学校不回家,物理老师就会带我到实验室里做各种实验,到午饭时间就叫我到他的家里吃。在他家里,我认识了师母和他的女儿,师母也是教师,在另外一个学校教英语,他的女儿,哦,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形。那时候她刚从外面进来,穿着水绿色的裙子和紫红色上衣,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上衣的款式非常优雅,在胸前打着蝴蝶结,有长长的系带。她是那么的优雅、美丽。
“我叫秀欣。”她亲切地和我打招呼,那一年我16岁,她25岁,她当时在广州一所名校攻读研究生课程,主攻环境工程,一般两个月回来一次。
我们就这样聊开了。她话不多,但每一句她都会思考过再说,说出来的话很有思想,也很生动。语调也总是那么的平和,好像什么大事都不能激起她的激烈情绪一样。她说她从懂事开始就立志要读环境工程了。她确实是个有远大理想的人,我在认识她之前几乎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将来,除了对地质颇感兴趣之外,但以我那时候的总成绩来看,觉得那又是很遥远的事情,连考上大学都没把握呢。她说我挺聪明的,一定要好好读多几年书,起码要读完大学。我很认同这个观点,我开始努力学习。我文科不大好,也常向她请教,她教得很有耐心,常会停顿下来问一句:‘理解了吗?’,如果我不理解,她就会一遍一遍地讲解,从不会不耐烦。之后,我的各科成绩在高二开始突飞猛进,因为我想多读几年书,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她无疑是我在青春迷茫期的指航灯,没有她的指导,我今天也许不会在这里,不会是个地理研究工作者。记得那时她问我将来最想做什么工作时,我毫不犹豫地说想做地理研究,去世界各地做考查,她就非常高兴,说我这个理想了不起,还指导我看这方面的书籍。那时她要两个月才从她学校回来一次,于是她回来的日子就成了我最盼望的日子。我喜欢和她聊天,她的思想,她的智慧,她的气质都牢牢地吸引了我。我常常和她坐在那小院子的石头上,我偷偷地欣赏她,惊诧于她那自然优雅的气息,如一朵晨光中盛开的清新百合,透着朦胧的清灵之气。慢慢地,她也注意到我的异样了。我常想,她那么优秀,应该有很多男孩子追求她吧,每当我这样问她时,她总是笑而不答,好像那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一样。她越这样我就越难受,我想她是明了我的心思的,但她很安静,丝毫没有过失态的举动。每当我凝视她时,如果适逢她发觉了,她会微笑,眼神迷离。
当我发觉她的影像在我的生活中无所不在时,我开始想办法去了解她的背景,我去了解她的成长经历,知道她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在法国读书的哥哥,他们的背景都很简单,她的中学和大学也没有什么异常的纪录,除了优秀还是优秀。我就利用假期常来学校,并没有直接去找她,而是在她住的楼房对面那幢楼里暗自观察她,她有时候一早就出门了,到午后才回来,去了哪里我无从知道,于是我又暗暗跟踪她外出,我发现她爱去一幢白房子里,那所白房子是建在一个电视塔旁边的,这里应该住着电视塔的工作人员或者家属。楼房有三层,外面有栏杆围着,大门紧锁,我没有办法进去。每次她从里面出来,手里会多了几本书。‘难道她是来这里看书的?或是来借书?’我无从知道。
我是迷恋上她了,感情很热烈,其实那时候我根本没有考虑年龄、身份这些现实问题。
我知道她爱看雪莱的诗,我在高三毕业时买了一本雪莱诗集送给她,我在里面写了一首词,这首词是出自于哪个朝代哪个诗人的我现在已经忘记了。只记得词是这样的。
花丛冷眼
自惜寻春来早晚
知道今生
知道今生哪见卿
天然绝代
不信相思浑不解
若解相思
定与韩凭共一枝
我的毕业晚会那晚,她来请我去她家坐坐,她那么优雅沉稳地坐在我对面,天,她怎么可以那样?但是她态度很冷淡,甚至都没看我一眼,我的心在受着煎熬。我说我报读的学校大部分选择了广州的,就为了能和她在同一个城市。
她亲切地称呼我‘小弟’,我只好也叫她‘秀欣姐’了。她送给我,她哗啦啦地从包里拿出几本关于地理研究的书送给我。一边说她已经申请了去法国读博士,三个月后便要出发了。她还拿出许多好吃的零食招待我,可惜我心全乱了。我很想说:可否留下来,我不想她去法国。可是我没有勇气说出来,只好问她:“为什么去那么遥远的地方?那里有熟人吗?”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淡淡地笑着,我明白她心里有话藏着没有讲出来。我一言不发跑了出去。
后来我果然是考上了广州的一所学校攻读地质。可惜这个城市已经没有她,对我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我去过她读书的研究院,联系过她的一些朋友,除了知道她的研究课程一直很出色之外,她的感情生活是没有任何痕迹的。我不死心,我信她对我是有感情的,她的眼睛不会撒谎。我寄过信到法国给她,可是毫无回音。然后我就过起了孤独的大学生涯,谁也无法再打开我的心扉。
我大三那年,有天无意中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她已经学成回国了,在广州的一家环境研究所工作。我首先打听的是她是否结婚了,朋友说她还没有结婚。犹如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我去找她了。
她几年前一样优雅并且变得更成熟更有味道了。她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仿佛像个少女般含了几分羞涩。她邀请我和她共进晚餐。她看着我吃,微笑着。
等我吃好,她的嘴巴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我就说起我的学习来,我说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可能会被保送到美国继续进修几年,我说我是成年人了,我可以决定自己的事情了。我问她是否打算在广州长期工作了,她说是的,我说我愿意放弃去美国进修的机会留在广州。她说那大可不必,她说我应该到外面去看看。‘我更在乎你!’这是我对她第一次说出勇敢的真心话。她沉默良久,然后看着我,眼神有着我无法理解的凝重,她说‘我快要结婚了,未婚夫是个记者,我们大学时就认识了,而且一起在广州读的研究生。他是我的邻居,以前我知道你常跟踪我去电视塔旁的白房子,那是他的家。我们经常一起看书、讨论,我们是灵魂上的伴侣和生活中的挚友。’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有如一把刀扎到心口,又仿佛手中一件喜爱的东西要自动离开一样,我没办法怨她,我应该早在她去法国前就明白的,她那时的沉默就表明了态度,我真的很白痴。
“你爱他吗?他也爱你吗?”我这样问她。
“是的,我们非常相爱。”
“哦,恭喜你们。”我说,心头刚燃起的一线光熄灭了,然后端起酒杯给她敬酒,我想,是时候向这段岁月告别了,我和她相遇在不对的的时间,而且彼此身上有着太多无法舍弃和不对等的东西了。她从来就不属于我,双方同质的引力如果无法战胜现实的阻力,是很难在一起的。我突然间明白了。
告别在即,心情忽然就变得沉重,千滋百味涌上心头,我们喝了很多酒,然后我打着踉跄往门外走,我要回去了,这里不属于我。可是才走到门口就倒下了,她来扶我,我就紧紧抱住她,然后就狂吻起来,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我的脸上,她说她爱过我,从见我的第一天开始,但是我们认识的时间不对。我们就这样渐渐沉默,我真希望她就这样一直在我怀里,可是不久她就把我扶到沙发上,她自己坐在一边去了。她在哭,哭得很伤心,我从没见过她那样。我说我不怪她的,我不怪任何人,拥有记忆就已经很美好了。
她给我的额头上敷湿毛巾,她一直在看着我哭,我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等酒力过了一些之后,我就起身走了,她不放心我,就送我回学校,直送到门口,见我进了校门,她就消失了。
不久,她就结婚了,我看着她和他在神的面前许愿,我一直默默地听着、看着,在不远处站了许久。她的他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高挑纤瘦的身材,漂亮得像童话里的王子般。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望着自己的母亲般充满信任和依赖。我望着他们,心如止水。有一种声音静静的,但又清晰可见,像一首唱到动情处的歌,轻轻的,柔柔的,爱恨都在一瞬间变成带温的怀念了,它不再是苍凉伤人的东西了。”振勋一边说一边回味着,嘴角荡起一抹浅笑。
“然后你就安心地让她去过她的幸福生活了?后来有再联络吗?”
“很少,只是偶尔通通EMIAL,后来,就收到她去世的消息了。”
“她......去世了?怎么回事?”她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她和丈夫结婚不到一年时,她丈夫就派往XXX去当战地记者,你应该也知道XXX是个多战乱的小国。她一直很支持丈夫的工作,也跟着前往,在那里的一个小报社谋得一个工作做。一年后,她生了小孩,过了不到半年,那边忽然发生战乱,她和丈夫正准备撤离的,不料在路上被不明人士绑架,她的丈夫情急之中不惜点燃一包炸药逼那群不明人士撤退。叫她和孩子快跑。她和孩子得以快速逃离,他却生死未明。于是她日夜不息地四处打听,好不容易得到他的下落时,竟然是他已经被杀害的消息。”他轻轻地背过了脸,不让她看到他的神情。
“后来呢?她和孩子怎么办?”
“后来她和孩子被遣送回国,没想到在途中她就跳轨自杀了。”
“啊.....怎么那么惨?”里贤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后来孩子被送回她的父母那里,由他们抚养。我去看过两次,孩子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
“都过去了 ,不要太难过了。”里贤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难过,我难过的是既聪明又脆弱的她不应完全放弃掉自己的理想和生活,我难过的是我当时没能帮她一把。同时我又对她充满敬意。”
“我能理解!真的,不过你当时不知道她的情况呀,我想她一定不会怪你的。”
“她临出发去XXX之前曾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叫我照顾好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我当时听着感觉怪怪的。我当时要是努力地劝说她留下来会不会事情就不一样了呢?”
“可是,当时又不好意思挽留对不对?”她问。
“是呀。”他点了点头。
“如果明知道自己此去处境危险,我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深陷其中。”他忽然恨恨地说,这话里贤明白。
“怎么啦?你的表情忽然那么严肃,你不赞同是吗?当然你可以有不同的意见,请说吧。”他看了看她说。
“你不算很了解女人,当她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她是愿意与他生死与共的。”
“喔,好吧,应该有例外。可能我看到的反例太多了吧。晚安!”
“晚安!”
而那晚,里贤整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