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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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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已经结束
“你,要去看看他吗?”穆问我。他穿了件带风帽的衣服,把头发罩起来了,脸也被什么笼起来似的,看不清楚表情。
“不去。”家具摆在大理石建筑的十二宫里总是不合衬,所以干脆就没有,我习惯于坐在天蝎宫冰凉的地面上了。
“他呢?”
“不去。”
今天是安葬日,穆是管事的,负责把该下葬的埋好。
我的挚友,水瓶座黄金圣斗士卡妙,已经在战斗中死亡。
卡妙于我的另一重身分,是我此生最讨厌的人。
为什么?说不上为什么,那他为什么要存在这个世界上?他在一天,我就忍不住会去见他,见到了又厌烦的要命,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厌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掐闭了他。
现在好了,没有卡妙了。
刚才他的弟子叫冰河的,来找我。一边抽噎着,说什么卡妙老师为了他的领悟牺牲了自己。我一个巴掌拍了过去,“tmd你妈才自杀了呢!”那孩子很惊恐的爬起来走了,眼神很受伤的样子。
活该,我恨恨的想,自杀的都他妈是懦夫。
“米罗?”沉浸在自己的冥想里,没注意到穆还没有离去。他弯下身来看我。
“对了穆,”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喜欢的、烟波不兴的紫色眼眸,“你高兴吧?纵然在你最兴奋最大胆的筹划中,也没有想过的如此彻底的成功吧?”
“你这么多年隐忍不发、深谋远虑,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米罗。”穆也坐了下来,伸出双臂抱住我。
穆的拥抱一向是我最好的慰籍。
可是穆,今天你的指尖为什么这么凉?都穿过皮肤凉到我的心里去了。
他死命的低着头,重复着说:“是的很成功,我没想过的成功。我没想过这样。”
穆,这不是你。你在抖,从来没抖得这么厉害,让我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了。
我告诉穆说,我和你不一样。我还是恨他。
他已经死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了,我可以随意地说出来了,承认对卡妙的罪。
我根本就没有正当的理由的。卡妙那么好,是我伤害他,可是恨意还是深,把我全身的力气都吸走了。
“生命长的离谱,”穆喃喃地说,“明明只需要三天的。在某天热爱,在某天唾弃,然后在某一天追悔莫及。”
我告诉他说:“你本可以葬在第一天的,却选择了活过第二天,那么当最后一天到来的时候,就别说什么后悔。”
穆,你看我就不会后悔。我在这里看着回忆,每个段落都鲜明,可是纵然重来无数次,也看不到自己走另一条路,或者我从未有过选择。
我将在这里等待,等待结束的那天。
(二)阿布罗迪
我十四岁那年,再次见到阿布罗迪。
虽然七岁前,大家都聚在了圣域,但是少年时期,我一直在米诺斯岛修炼,最近才回到圣域常住。拥有黄金圣斗士的速度,行动灵活,和朋友们见面大多是跑到他们各自的修炼地去。熟人交情的不少,称得上好友的只有卡妙和穆。
那时我有五六年没有见到阿布罗迪了,他刚回到圣域,去觐见教皇的时候路过天蝎宫,正好遇上。
虽然一眼认出是他,十六岁的阿布罗迪还是让我看呆了。在少年时期,两岁的年龄差距可以差很多。只觉得他五官艳美,眼波里似有流光溢彩,兼之身材圆润挺拔,举手投足间世界都要起震动了。
一阵眩晕顶到我头脑,我冲动的大喊一声他的名字,倒把他惊的一愣。阿布说:“是米罗阿,好久不见。”想说些随便的寒暄话,想让他也为我瞩目,可是惶惑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轻身点头为礼。一抬头间,他已经过去走远了。
我立刻跑去找卡妙,一五一十的把刚才的情形告诉他,末了加上一句感想说,美丽才是最强大的力量,足可颠倒众生,你认为呢,卡妙?
卡妙和我同岁,显得比我老成多了,据说他很快要收学生做老师。他惯于板住脸不苟言笑,当时听了我的话,嘴角却忍不住上抿,冰蓝色的眼眸透出隐隐笑意,盯住我说:“我认为你相当愚蠢。”
“怎么,见到阿布罗迪让我少男的性意识苏醒了!”我不服气的反驳。
“通过一个男人?”
“是爱与美的化身。”
“据我所知,坚定的信念才是无坚不摧的力量。”
……
这样的一直斗嘴,可以让我们愉快不已。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卡妙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从那一天起。
后来卡妙神色间染上了时常的悲哀印记,但也不是从那一天起。
那天我们很好。
然而我真的确定吗?
是河水,还是岁月,涓涓汇流,动势聚集,奔腾而过,到了断崖处终于一泻而成瀑布,横扫千钧。你知道它从哪里开始发端?
那天我心里有猛兽苏醒,蠢蠢欲动,靠着惊悚的视觉冲击,睁开眼来看这个世界,一切从此不同。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超越阿布罗迪的美丽。
(三)穆
他被严令不许随意回去圣域,要见到他,只能到修炼地去。
去找穆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他站在帕米尔公馆的塔顶,清瘦的少年裹在宽大的藏袍里,夕阳下衣玦翻飞,分明一幅图画。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我一跃而上塔顶,穆笑着拥抱了我。
少年之间打打闹闹的拥抱,时常带有互相温暖的情色意味,在这里不同,穆的怀抱只是纯净。
那时候的穆,还允许我透过眼睛感到内心。
他的温和,与卡妙的冷峻截然相反。不知是谁先开始说他是微风我是阳光,我大笑着说我们在一起,分明可以催开朵朵莲花,再诞生一个沙加。
穆就宽容的微笑起来,高原上的小屋里面顿时亮得不似人间。
“美丽么?” 听了我的讲述,穆好脾气的说,“都要依靠自信。米罗你飞扬洒脱,自然也有自己的优美啊。”
到底什么才是最强大的力量,我们各个理解不同。
穆告诉我说是怀疑,怀疑可以摧毁一切,熄灭内心的光亮。
怀疑一旦产生,就会像小虫一样噬咬神智,绵绵密密,叫他近于疯狂。所以,他要去一次圣域,确认一件事情。
“不要!”我的话瞬间脱口而出,以自己还来不及反应的速度。
“为什么不要?”
“不要去。”
“…不这样做,你让我怎么样呢?”
“不要去。”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为我还是为他?”
穆源源不绝的问话让我无法招架,然而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他更像是一个痛楚的人在自言自语,自我争辩。
“我应该感谢他手下留情么?还是理直气壮的去憎恨?”
真实在沉重的犹疑中慢慢显露,他可以选择去伤害还是被伤害。
“如果人的心都有天使和恶魔,我应该听从哪一个?而哪个又是哪一个?”
孤单的少年自己揭开了伤口,展示给同样不知所措的朋友。
穆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是我,我会用尽蝎子尾最致命的毒吧?
然而他不是我。他是沉静、是坚韧,是自我克制,这样的认知太自然而然,每个人都忘了他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在对视中彼此垂下头去,暗夜慢慢浸满了我们的眼睛而到来。
(四)曾经的旅途
“卡妙,”我从背后抱住他,轻声唤他。
卡妙想回过头来,可是被我抱紧了。我把头垂到他的肩上,然后仔细端详着他的长发,向白皙的脖子重重亲吻下去,努力造成了一个紫色的吻痕,看上去起码两三天也不会消了。
卡妙感到不安和微微的愤怒,他努力要挣脱,然而我抱得更紧。这样他的脸慢慢红起来,心跳似乎也加快,身体变得柔顺,头转向另一边去不想让我看到。
这样的心境,一般称之为爱情。
我笑吟吟的继续触摸并且亲吻,气息不断加深,然而我的手没有紧张的颤抖,没有汗水,心里也无动于衷。
这样的心态,被称作调戏,或者大胆的好奇,全看你怎么推断动机。
然而我并非随意,卡妙是真的好,我是认真的缠绵。
卡妙领了使命,回去西伯利亚了,要教导两个学生。临走前的晚上我去看他,觉得他显得苍白沉默。
内心正直善良的人最容易受到折磨,因为是非的标准太简单。卡妙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教皇殿里的那个人在他面前摘下了面具,露出了原本的容颜,要求了他的忠诚,动摇了他的信念,破碎了他的坚定。
奇怪的是我接受各种各样的任务最多,那个人却从来不曾面对我除下面具。难道他相信我必定效忠么?
或者,这是一种无声的禁止。
这并不公平,你对卡妙还有别的人坦白,对穆宽纵,为何独独对我禁止呢?
我记得第一次出远门,从家乡的小镇上出发,是他带着我到圣域来。路上他不厌其烦的回答我层出不穷的新奇问题,温柔可亲。几天的路程如同探进了幻境的旅行,这条路是世间未有的好,要我这样一辈子走下去吧。
后来进了圣域,见到了很多别的人,他还是笑着,很温和,人人喜欢,神态感觉却有些不同了。哪里不一样,却说不出来。现在想来是一种轻微的疏离感,也许叫做忧郁,在同样十四岁的卡妙身上若隐若现。
那时候我只有六岁,这些都是我在之后的岁月里面,反复概括,才形之于话语的。
(五)孩童
我和卡妙,我们各自越来越忙。他放不下在西伯利亚的学生,每次奉命回来圣域,办了事就急着要走。我沿着十二宫的石阶而下送他,也算是难得的片刻相聚了。
卡妙不开心,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了口。
“米罗,我听到一些你的事。”
“什么?”
“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定要用残忍的手段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技,我的猩红毒针碰巧比较令人难受而已。”
“逐步加深折磨,让人全身失血,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或是被疼痛折磨的疯狂?这些,并不是碰巧。”
“卡妙,你有什么立场来管我?”我突然烦躁。
“米罗,你怎么了? 心里在想什么?” 他有高贵孤傲的个性,于是被这言语刺伤,但还是接着追问,因为在乎我。
“卡妙你令我感到可笑,你的学生不够多么,还要向我传授你那破了产的正义感?”
如果恶毒,我可以很恶毒,对卡妙一击而中,表达我的厌烦。
沿着石阶往下走,我们无言的并肩。
远远的训练场,身穿杂兵衣服的艾欧里亚沉默的走过。
我没有对等的感情付出来。不,卡妙,不要把心拿出来,就不会被践踏,被折辱。
就不会受伤。
我和卡妙,我们的心都刺痛紧缩。
如果在那个冷风彻骨的季节,那条石路上,能有人走过来告诉我们:这不是低贱,这是爱情。
黑暗圣斗士的势力在近年神秘崛起,各地的骚乱层出不绝。我奔波于各地的进行刺杀和平乱,很久没有去找穆,不知道他是否到过圣域又回去了,还是根本没有来。
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经年,穆的手臂里面多了一个孩童。
我们都改变,穆变在眼睛里,他与我相视而笑的时候,轻易就标明了我们的距离。
“穆,这小孩哪来的?”我讶异怪叫。
“贵鬼啊,是白羊座的附加和传人。”
“还是孩子好啊,单纯的无忧无虑。”看着他怀里的孩子专心致志的玩着一条珠串,我说。
穆却说:“我们不也曾经是孩子。”
是的,我们都曾经是孩子。不一样的、在惶惑里面挣扎过来的孩童。
那么穆,你能不能告诉我,在我的手下惨叫的、疯癫的、死亡的那些年轻人,都是谁的孩子?
你又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在他们背后蛊惑的煽动、无情的利用、冷冷看着他们一一赴死的,是哪一个曾经的孩子?
阳光强的耀眼,谁和谁的狠毒针锋相对,谁的狠毒在怜悯中冷眼旁观。
我什么都看见。
(六)人世间
他的额头火热,昏昏沉沉,刚刚在冰海里面寻找失踪的学生,把他冻病了。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说:“艾尔扎克不会有事的,不要焦心。”卡妙轻轻笑了一笑,说“你来了。”像是夜色里面开了苍白的昙花。然后就筋疲力尽的睡去了。
悲哀长久的纠结了他的眉心,但是神态已经安稳下来。他需要我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留我坐在他安静的床边。
受挫这么多,他骨子里面还是天真,须知冷峻的外表怎能真正的保护。
生命里面的那些伤痛。
一开始,都有感动、有思念。在高傲里面低下去,把希望寄托给别的人。
后来要准备了被辜负、被离弃。谁叫你把心打开,把这么多人放进来。
卡妙,你不应该。
凝神之间,布景飞快变换,东西伯利亚的温暖小屋换成了空荡冷寂的教皇殿。我身着黄金圣衣,单膝跪地。
端坐在法座上的他说:“天蝎座米罗,你去日本扫除青铜圣斗士的叛乱。”
“对付几个十三四岁的小鬼?我不去,黄金圣斗士是有尊严的。”我回答他。能当面干脆的拒绝他的,圣域里面就只有我一个了吧。
我猜想他在叹息了,说:“米罗,你叫我想起从前的我。”
但是面具真是最好的隔离,我怎么知道他在后面是微笑,是哭泣呢?
卡妙太傻,我们可都有好办法,遮住了自己的心。
“…那时候我什么都想要,付出了一切,也要得到一切。不给我的,就处心积虑抢过来。” 他接着述说。
“…米罗你看来是完全不同,什么都不在乎。其实这并无区别,你也是不能接受一点点的缺失,宁愿一开始就拒绝。我们都有太多的骄傲了。”
“…我记得带你来圣域的那次旅行,那时候你那样迷恋这个世界。路边落下的半红的枫叶、行人扔掉的花花绿绿的糖纸,你都一一捡起来不肯丢弃。”
曾经的旅途,原来你也记得吗?
但那时候你分明有欢喜,有随意,会生气,会软弱,虽然和如今也并无太大不同,但他们有时候把它叫做—自由。
“…米罗,我看着你长成,到了现在,难道你真的什么也不渴望了吗?”
渴望些什么?得不到什么?无能为力着什么?这明明是你和我的人世间。
宿命里面注定了高贵。力量、地位、青春、容颜,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在最明亮时最迷惘。
我压抑什么?需要用鲜红的指甲狠狠扣住了石缝。
你想要什么?使得你的手在法座椅柄上用力收紧。
一座殿,沉默的两个人,空气在我们中间张满,令人窒息。
有一天我们都消失,这间宫殿还在那里,每一座拱柱,每一面墙壁,都会存在吧。也许那时候,一个,或是很多,很聪明的人,沿着理石细细的纹路,来探究这答案。
艾欧里亚闯进来,把去日本的任务揽了过去。你看同属高贵的他为什么眉头深锁,愤懑委屈呢?
注定这样吗?我们的人世间,容不下笑容,也不给我解答。
(七)原谅
我此来为了摧毁仙女岛。
这里终年高温,橘色的山岩和粗朴的建筑结合,本是一道奇美的景观。现在它们都在我单手挥出的气流中一一碎裂。
仙王座亚鲁比奥尼进行了勇敢的抵抗,他是个高贵正直的人,有强大的实力,但这并不能阻止这座岛的崩坏,也不能挽救他众多弟子的死亡。
就在他被毒蝎念动波定住了身体的时候,担负影子战士的阿布罗迪扔出玫瑰,精准的插在了他的心脏。
很快一切都静止下来,连阿布罗迪也离开了。
我凝视着亚鲁比奥尼的尸体,那胸前白玫瑰正一瓣一瓣被鲜血染红,鲜艳若滴。我安静的说:“你出来吧。”
他在对面裂成两半的山石上出现,白色披风紫发飘飘,纵身一跳落下来,依然是轻盈飘逸的画中人。
我质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来煽动他?倘使他一直蒙昧,他和学生们,现在都会好好的活着。”
穆回讥说:“如果我也一直蒙昧,也会得到很可鄙的幸福么?”
“这么多杀戮,都是因为你。”
“是因为你胆怯的不能面对—”
怒火腾起,莫明的恨意不能了结。那就痛快的打一场吧,这个念头也许在我和穆的脑海中同时闪过。我们冲向对方扭打起来。
抛弃了超人的力量,我们像两个普通的男人那样狠命撕扯猛击。离开常人生命太远太久了,身上传来的钝疼让人安心。
原来我们还未失去感觉到痛、感觉到爱的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我们停了下来,我的拳头抵住了穆流血的额角,他修长的手指则掐在了我的咽喉,就这样把对方锁住,一动不动怒目对视。
穆红了眼睛久久不说话,我以为他一开口必定有委屈的泪落下,可是他竟然忍住。他问:“你这次来,他叫你杀了我么?”
“不是,”我回答说,“他只是叫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
“他说,但愿你实现梦想以后,比他活的快乐。”
穆的身体一震,慢慢把手松开了。他的视线转向远方,喃喃地说米罗,一开始是我在推动,可是很多势力加进来,现在局势如同雪球从山顶滑下,越滚越大,无人可以截止了。
“局势可以扰乱纷纷,穆,可依赖的不是自己的心么?”
“心?”他看向空空的天空,茫然的说,“我的心面目全非了。”
我不愿让穆也看到,我的软弱。在阳光下是热闹明媚,闭上眼睛心会向深渊里面一直坠落,加速度的轨迹,真实得能听到耳畔寒冷的风声。空荡荡的手伸出去,什么也抓不住。
终于碰到了什么,是同样冰冷的穆的手。他的手心还有一点柔软。
是了,这么多年,看着他在孤单的路上艰难行走,我说他变了,所以远远的和他隔开距离,也许只是为了掩饰我自私的无力。
我没有帮他,我不想帮他,可是穆没有变,至少在触手柔软的这一瞬间,他依然还是多年前那个无措的孩子,温柔纯净得让人禁不住揽入怀抱。
他绷紧的身体一点一点放松了,头缓缓的搭在了我的肩上。
“要继续吗?” 很久很久后,我问他。
“要。”
“会后悔吗?”
“会。”
天空之下,我们拥抱着彼此汲取温暖。闭上了眼睛,我们为自己疼到动容,可是为什么对别人的痛楚可以不视不见? 就在这一点一滴的省悟中我们开始苍老,开始原谅。穆你也知道是不是,我们从来就并无区别。
明明骄傲明明倔强,却各个在爱里面黯然神伤。
(八)爆裂
穿过一座又一座宫殿拾阶而上,决战来临之前,末世的气氛包裹了我。经过眼神涣散的爱欧里亚的时候我没有惊讶,看见阔别已久的沙加回来,也没有让我停下脚步。
终于来到了水瓶宫。
卡妙也回来了,可是我遍寻不见他,直到走进他的卧室,才见他颓然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
“什么事?卡妙?”
“明天,冰河也来闯宫。”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又低下了头。
卡妙悲凉惶乱,同样被战争前夕未知的绝望所感染。冰河是他剩下来的唯一的学生,他知道明天冰河并无生理,前几宫的黄金圣斗士就会把他像一只蚂蚁一样轻易捏死。
“没关系的,” 我安慰他:“去求可以帮你的人,放冰河一条生路就行了。”
“也许吧。谢谢你,米罗。”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我走了。”
“米罗,”卡妙叫住我,几秒钟里面,他的脸上很多种情绪奔驰而过,最后剩下了坚定,“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喜欢就献身吧。” 我玩笑的回答他。
接下来的事情我从未预料。卡妙站起来走到床边,一颗一颗开始解衬衣的纽扣,我瞥见他衣领下紧实精致的身体,脑子“轰”的一下被冲进了太多血液,脸上也发热。
“卡妙,我只是开玩笑的。”
“我不是。”他带着决心说。衬衣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抛到了椅子上面。嘴唇红润眼睛明亮,他就那样站在那里。
我猛然揽过他亲吻下去,十三四岁的时候我曾乐于在他的颈项留下痕迹,现在则吻在了他的唇齿之间。卡妙轻轻的呻吟一声,沉醉里还带着冷涩清新,我听见流年哗啦啦一下子从耳畔冲过,顾不上伸手捕捉已经不见。
微弱的灯光下,卡妙双目微闭,白皙的身体美如冰原上的花,任谁也无法抗拒。我怎么能不喜欢,我现在就要他,我的头脑发热什么都不能顾。
因为,如果此时,不浸淫在对卡妙的情欲里面,就不得不向自己承认,在另一片渴望的海中,我早已沉沦。
“我不爱你。” 在吻住卡妙全身的剧烈的喘息中,我还轻喃着告诉他。
“我知道。”他说。
“卡妙,我没有爱的能力。”
“这不是事实。你爱撒加。” 他回答。
有闷雷在我的脑子里面炸开。撒加,撒加,一个名字可以附着多少回忆多少情感,这么多年没人提起,天知道我努力了多少才能若无其事。然而在最无法防备的时候,被卡妙说出来,直接爆裂在我的面前。
我狠狠把卡妙推出去,他趔趄着退到墙边,才睁开眼睛。
卡妙的眼中燃烧着炽热隐秘的伤痛,那叫做坦然也叫作牺牲,一瞬不瞬看穿了我。他懂得我比我自己更多。我所有想方设法的恶毒从不能将他真正制止。
他终于放下高傲,向我说出爱情。
他做得到的,我不能。
一瞬间我恨卡妙恨到彻底,为我的不能妥协他的甘心情愿,为我的无力他的勇气。
出了水瓶宫我向上狂奔,我不知道去找撒加要干什么,只疯狂着执念着必须见到他。
在双鱼宫前一枝玫瑰凌烈的破空而来,插进我脚边的地上。我停下了脚步,身穿黄金圣衣的阿布罗迪已经来到眼前。
“明天决战,我已经把通向教皇殿的道路都铺满了魔宫玫瑰,你不能过去。” 他说。
阿布罗迪,我少年时期为之倾倒的美战士,挡在我的面前,身后是一望无际黑红色的花海,此时此景慑人心魄让人窒息。
他说:“你已经错过。”
(九)火钟,火钟!
火钟燃起,闯宫开始。
也许我讶异于青铜圣斗士们的能量,他们并未像预想的那样被轻易阻止,但我并不能奇怪于我的黄金同伴们的溃不成军。毕竟我们各怀心思已经十三年,如今每个人都冷冷等着结局,某个,或者另一个。
卡妙急匆匆的走向双子宫去处理冰河的事情,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只匆匆对视一眼,就已经确认了彼此的不可原谅。日冕上的火焰一簇一簇熄灭,随之消失的还有迪斯马斯克和沙加的小宇宙。如果之前你问我我会说这绝对不可能,现在我会说我一直都知道这注定发生。
人就是这样,回首的时候什么都看见,然而当时只是惘然。
卡妙回来的时候脚步沉重,我知道他失去了仅有的学生,他已经选择了永远冰封住冰河十四岁的青春。
可以想象昨天晚上卡妙鼓起了多少勇气说出爱来,然后我把他伤到体无完肤,用我的每一个眼神,动作和语句。我就靠在天蝎宫的柱子上,两臂抱在胸前。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不再看我,悲伤的气息却空气一般如影随形缓缓流过。
我想到卡妙虽然一直沉默寡言,他看向我的目光却也曾那样天真愉快,少年卡妙隐隐笑意的样子如在眼前。
然而这么多年,他像一张纯白的纸被所有人涂上了一抹抹悲哀的色彩,撒加、艾尔扎克、冰河都曾经参与。我涂得最多最浓,然后我看着这张浸满悲伤的纸,不再喜欢。
卡妙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我身边走过,我和卡妙,我们已经把各自迫到走投无路。我不能否认在这一瞬间我希冀着卡妙的死去,虽然下一秒我全部的思维都用来淹没这个可怕的想法,然而结局你们都知道,几个小时后卡妙确实死去了,于是这个希冀的瞬间定了我的罪。
当冰河出现在天蝎宫的时候我无比恼怒,他抱着他的青铜同伴,那个叫做瞬的孩子刚刚为了救他几乎把命搭上。冰河和瞬,他们叫我想起我自己的朋友,穆和卡妙,想起我们对于什么才是最强大的力量的讨论,我说是美丽卡妙说是信念穆说是怀疑,那时候为了追求各自的梦想我们可以单纯赴死。可如今我们都在做什么都在怎么想,在这生死之间的十二小时?
这种回忆让我气愤欲狂,然后我看到了冰河在十四针猩红毒针后的的宁死不屈。卡妙已经失去了他十四岁时候向往的无所不摧的坚定,同样十四岁的冰河却奇迹般的拥有这样的冷酷,对敌人的,也对自己。
如今再回望我真的什么都能看到吗?
那时候我高声向卡妙宣告,我将与冰河公平一战,我要给他以战士的光荣和承认。狂风猎猎吹起了他的披风,我想在风中缄默无语的卡妙一定听到了我对我们所有过往的嘲讽。
我给冰河止了血,我希望他继续前进到见到卡妙。
我想让卡妙对着自己曾经的影子悔恨。
我把冰河放过去,一切脱离了我的掌控。卡妙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保留一个十四岁少年梦想的坚定。
属于水瓶座的火苗熄灭了,卡妙死去。
(十)高墙
你爱撒加,卡妙这么说过。卡妙是爱过我的人,最了解我自己。
我爱撒加吗?
很久之前,撒加带我来圣域的路途上,我们将彼此驯服。
我们路过平原,太阳和山脉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直截升起。我们路过乡村,雨后的空气里面蓬蓬着蒲公英的味道。然后我们路过城市,迷彩幻影的城市。
我要看风景,指着一座座高楼,我说。撒加抱住我轻轻一跳,我们已经在二十层楼的屋顶,心脏从宁静到狂跳的几秒钟,交错忙乱的马路化成拙朴的大棋盘,人来车往。历险的滋味,我咧开嘴哈哈大笑。
撒加那时候看起来比我还要快活,他只不过是大孩子,鼻尖上密密都是兴奋的小汗珠。还要么,他问,我们去看更多更好的。于是一跃,另一跃,我们要去六十层的塔尖。
然而站在城市的最高点令人眩晕。我有迷惑:撒加,我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干什么?这里,还有没有快乐?
他说米罗,每一个快乐里面都隐藏欲望,已经实现的,或正在被向往的。
五月的细雨爱琴海吹来的风,湿润了他温暖明亮的蓝眼睛。
那时候他仰起头来,明明站得很高很高,他的脸上显现面对命运的卑微。
也是撒加,今天在这场战争中失败,掉在地上。手持权杖的女孩子站在他的身前,曾经的同伴围住他的力量。
现在他从尘土里面抬起脸来,他的美丽风波度尽,表情中还余下温柔。
一切都沉默,空气中只有穆向女神的说话声:“每个人都有两面,撒加的善恶过于极端,被邪恶支配时,就成了坏人,被理性支配时,就会像神一样的善良…”
穆你这混蛋啊!你想给大家找一个台阶下么?他不需要,你不需要,死了的卡妙他们更不需要。
你已经胜利,你该把手举起来,指着撒加,指着曾经同谋的每个人,说你们犯了罪,邪恶的银河星暴无情的猩红毒针污染的天魔降伏蒙蔽的闪电光速虚假的巨型号角。
然而你低语着给他们找理由,你转过头去,因为你也看到了自己的罪,脆弱碎裂的水晶墙。
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嗜好缓慢而深入地折磨敌人,我想看到人们痛苦的面容。快乐与矜持都是有面具的,后面是怀疑、怒火、或者情欲;然而痛苦的背后终究还是无法承受的痛苦,借此我可以触摸真实。
我只看得到撒加,千转百回后目光的交汇,同样傲慢的我和他,我们的眼睛已经沉默了这么多年。
难道你真的什么也不渴望了吗?一个问句被谁说出来,回旋谁的耳边,叩问谁的心灵,又经由我的唇轻轻复述给自己。
我看见往昔所有的岁月堆积起来,像深狱高墙将他和我捆绑,蓝眼睛蓝头发的少年,蓝眼睛蓝头发的孩童,影子交错,呼吸杂乱。
我看见他说他的愿望,在心里面漫溢,然而他不说、不能说出来,因为怕它一旦形之于言语,就会消失于人世间。
我则说这人世间,一瞬繁华和无数荒凉,所有的渴望我都可以罔顾。
我只是想要留下你。
然而什么也没有,想象只能构成虚空。我们没有最终的对话,他用眼神给我以最后的禁止,然后死去。
(十一)起端
“你该走了,”我对穆说, “去履行你在安葬日的责任吧,我们的代理教皇。”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发现我对穆已经没有了怨恨。
“不急。” 穆说,他像儿时习惯的那样一边沉思,一边漫不经心的把我的左手抓在了手里,细细的看。
我曾经嘲笑他东方人特有的奇怪信仰,企图从人掌心那曲折交错的纹路中探寻命运的奥妙。穆不止一次向我解释那些掌管生命、爱情和智慧的线条经纬,我则劝告他既然已经成为了女神的子民,也许应该更加关注日月星辰的运行,以预测我们的未知又预定的命运,比如说,永不交错、孤独行过天际的黄道十二宫。
穆带着担忧的看我,他是真正的关心我:“你不想谈谈他们吗?卡妙,或者撒加?”
“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和卡妙,曾经的擦肩错过,如今的黄土白骨。然后我失去了他,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永远的咫尺天涯。
我不为卡妙而活,我们从未相拥取暖,他死以后,这个世界却开始寒冷。
卡妙呢?他在亘古寂寞的冰地狱中,也同样会感受到寒冷么?
“那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 穆告诉我,“不过我们很快会去陪伴他们了。”
穆笑着向我摊开他的掌心:生命线从中间一折而断。
穆已经离开了,我也从天蝎宫的地面上站起,漫无目的地向山下走。儿时的我们对未来有这样那样的勃勃雄心,然而当今天穆告诉我,我们都将看不到二十一岁的太阳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感到快意。
不管是卡妙,还是撒加,不能再说一句话也可以,不能再看一眼也行,或许我需要的只是感知到他们在某个地方还存在,还有一天能和他们一起。
这无关于言语,甚至也无关于感情。
远远的慰灵地很多人聚集,我选择走向另一个方向的训练场。七岁之前我们都聚在了圣域,这个地方曾经是我们热闹无比的玩耍之地,现今已经空空如也。
训练场边有一块巨石,因为太多人用它来练习拳法而被打出了一个个洞,看上去很像是一只丑陋的怪兽蹲在那里。我看着这只怪兽,荒草寒烟里面嶙峋而立,这情景不知怎的非常熟悉。一点阳光跳跃在眼前,于是电光石火间我都想起来了。
那时候撒加带我第一次踏足圣域,最先来到的是这里。已经有很多年龄相仿的孩子在玩闹,大家都会说希腊语,当时还一头短发有些羞涩的卡妙,还有紫色眼眸笑容和善的穆,都令人见而忘俗。于是我简直如鱼得水,欢呼一声冲到训练场中央,和小伙伴们一起玩。
我想起我还没来得及和撒加说一声,于是回头看向他。撒加站在训练场边,刚刚云彩遮住的太阳重新出来照耀大地,他正笑着看着我,眉间一点忧郁美得触目惊心。
在冥冥之中我感到了恐惧,然而爱就是害怕失去的那一瞬间。
我想我就在那一刻爱上他,此后不曾改变。
那时候他的脚边就蹲着这只石头怪兽,它丑陋的口中仿佛要说出我似懂非懂的言语。我努力要理解它想说什么,然而耳边“哗”一声喧闹,爱欧里亚双臂张开向我压下,我也重新嬉笑着和大家打闹起来。
撒加那时就站在此地,如今是我独自站在这里凝视着这头怪兽,我想我已经听懂了它一直要说的话。
它说美丽的,要灭绝;飞扬的,会落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