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却月·箫

5、第五章

　　当他们赶到嘉陵江码头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可是当星影迷迷糊糊的下车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片拥挤纷乱的人群，微微的曙色中可以看见很多携家带口的人推推嚷嚷着往前挤，有人在前面喊，还有人在后面叫，越是听不清楚越让人觉得心慌。

　　正当星影茫然的不知该往哪里走时，星沉从后边一辆车赶了过来，紧紧的拉上她的手，跟上沈家一群人的方向，玉妍和小如也连忙紧走两步，跟在左右，生怕被人群挤散了。
　　到了江边才觉得晨风侵骨，夹衣也变得如薄纱般让人忍不住发抖。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星影纳闷的抬头看看，一个面带风霜的中年汉子正跟沈老爷比手划脚的说着什么，又用手指江边的船，看来是遇到了麻烦，沈老爷阴沉着脸低声说了几句，那人又嚷了几句什么，对周围的人群指点着，很有些问题的样子，沈老爷操着手半天没有说话，眼看周围人越挤越多，终于又跟那人点了头，中年汉子顿时喜笑颜开的去了。
　　一会，澹月过来帮她提行李，终于是要上船了。这是一艘不大的货船，前舱仅有的几间客房就是供他们住的，虽然比不上客轮舒适，倒也算干净。澹月送她到房间，又问道：“星，你会不会晕船？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说：“我以前只坐过湖里划的小船，倒没觉得晕，可是还不知道坐这船会怎样呢，会不会很难受？”澹月安慰她说：“你不用害怕，刚开始不习惯也许有点不舒服，不过过半天就好了，要是真的晕船，我也有法子帮你治！”她惊讶的说：“你什么时候也会治病了吗？”澹月得意的一笑：“晕船不是病，我会不会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星影听了说：“那我还是宁愿不要晕船的好。”

　　后来澹月又告诉她刚才跟沈老爷争执的那人原来是这艘船的船长，本来这艘货轮是沈家包下的，先天晚上已经把商铺里的存货和大部分家私都已经运来装上了，只等他们来了就起航，可是现在码头上很多人赶不上客船，有人就出了高价要搭这艘船，沈老爷担心一来人员复杂，二来船上的东西也要紧，不肯让人搭船，那船长眼看着现在赶路的人多，恨不得下了货来装人，竟然说要是不答应就不走了，沈老爷无可奈何只好让他载客。眼下估计一时半会还走不了。星影望着码头上更加拥挤的人群，心想他们也是因为打仗才要离家的吧，船只有限，能够多走几个人也不失为一件善事。

　　果然等到天已大亮，船还没有开动的样子。星影和小如住在一间客舱，里面有两张单人床，小如拿出干净的床单来给她铺好，让她先休息一下，先前一路上也睡得不舒服。
　　正当星影和小如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房门突然哗啦一声打开了，传来小孩子哇哇的哭声。星影猛的睁开眼，看见窗前站着几个陌生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好像还有一个男人站在后面，正好奇的看着她，她还是躺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小如却已经反映过来，抱着被子就爬起来，大声嚷道：“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都出去，出去！”边说边使劲的推人，不由分说的就把门锁上了。星影连忙坐起来，穿好衣服。
　　门外一个女人高声嚷道：“开门，开门，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住啊？”说着又啪啪的使劲敲门，小孩子的哭声也更响了。星影和小如面面相觑，终于受不住开了门，小如奇怪的问：“你们想干什么啊？这件房已经住了人了，你们去别的地方住吧。”抱小孩的女人赶紧挤进来，站在床边好似再也赶不走一样了，哄了哄她手中的孩子才说：“哪还有房间，总不能让我儿子去睡船舱地板，我一样给了船钱，还连张床都没有？”小如不解的问道：“那这里也没多的床啊，你要来怎么住？”女人看了看两张床，又打量了她们几眼，咂着嘴说：“你们两个小姑娘睡一张床就够了啊，另外一张也够我们一家挤挤了。”星影大惊失色，指着门口的男人说：“他，他也要进来住吗？”女人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很肯定的说：“是啊。”似乎在说，我男人跟我挤一张床，你们还有意见吗？
　　小如坚决不肯答应，说：“不行，这床太小，没法两个人睡，再说我们小姐也不习惯跟外人一起住，你们不能进来住，快点出去，出去。”边说边推那女人，可是她竟然一下子坐在床上不肯动了，边哄她儿子边说：“你别拉我，别把我儿子吓着了！”那个一岁多的小孩好像也得了指令似的哭得更大声了。这边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口又多了人看热闹，看来都是些没房间住的人。“怎么拉，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都让开！”澹月拨开人群挤进来，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拉起床上的女人说：“都给我出去，这里没你们住的地方。”女人哎呀呀的喊着：“你拉我干什么，不要碰我，你放手。”她男人也上来拉澹月的手，还骂骂咧咧的，眼看就要动手。
　　有人大声喝止了他们，是沈老爷和船长来了，星沉也在人群中，连忙过来站在星影身边，担心的看着她，星影对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沈老爷板着脸说：“已经答应让你搭人还不够，你还要把我们的房间拿走是不是？”船长陪着笑脸说：“当然不是了，沈老爷您包下了船，怎么会让您的家人没地方住呢，我要他们走就是了。”说着转过身来就严厉的赶那些人走，其他人都一哄而散，只有那女人哭丧着脸不肯走，哀求道：“船长，您帮帮忙，我儿子病了，他不能睡船舱，那地方又阴又潮，又是人挤人的，船长，我多给钱您都行。”船长不为所动的说：“去去，别在这里吵，早就说了没房间睡，你要不搭就下去。”边说边动手推了她一下，力气比一般人大得多，让那女人往后踉跄了几步，小孩子受了惊吓哭得更厉害了，星影看了实在受不了，忍不住开口说：“要不你跟小孩就在这里住好了。”小如瞪大眼睛盯着她直摇头，星影冲她摆摆手，说：“我跟小如挤挤，让一张床给你也可以，不过他可不能进来。”说着指指旁边垂头丧气的男人。女人喜出望外的说：“好，好，他不进来，他去船舱住就好，小姐您太好心了，好人有好报的！”星沉不满的看着妹妹说：“你这样怎么能行，这里床这么小？”星影大方的笑着说：“没关系拉，再说我和小如都很瘦，睡得下的。”这倒也是，她们两个人加起来估计跟那女人差不多。虽然众人都不满意，可是星影下了决定的事情别人也改变不了，船长也帮那女人说好话，于是到了最后，这小小的房间多进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而且嗓门都不小，看来以后有得热闹了。
　　经过等待又等待，外面的吵闹来了又走了，别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星影一直呆在房里，开始昏昏的想睡觉，可是终究睡不着，那小孩虽然有母亲哄着，可是时不时就要哼哼两声，星影颇有兴趣的看着他，一副胖胖的可爱样子，躲在母亲怀里，眼睛却经常偷偷的探出来打量着她们，星影伸手去想要摸摸他肥嘟嘟的小手，可是他竟然不高兴的瘪嘴哭出声来，吓得她连忙缩回手，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不好意思。

　　那女人现在对星影又感激又有点谄媚，笑着说：“小姐你不要害怕，我宝宝是有点怕生，你跟他玩熟了就好了，他好乖的。你叫他阿宝，他就会答应你哦。对了，小姐您贵姓啊？”

　　星影淡淡的一笑，说：“我姓谢，您叫我星影就好了。”
　　女人眼角堆笑的说：“是谢小姐啊。我阿宝他爹姓陈，您可以叫我陈嫂。谢老爷真是有钱，能包下一整条船啊。虽然现在世道不好，到处打仗，有钱还是不一样啊。”

　　星影知道她误会了，以为她是沈家女儿，可是也不想多做解释，转念一想，将来不也是一样吗？心里不由的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笑了笑没说话。

　　星影一边看着阿宝好奇的盯着她的大大的黑眼睛，一边听他母亲絮絮叨叨的讲着他们的家事，原来他们一家在山城做小本生意，本来日子还过得去，最近因为打仗，生意越来越差，才把店关了想去上海讨生活。星影好奇的问他们去那边干什么呢，她有点发愁的说还没打算好，那边也是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又乐观的说，她男人本来是一个裁缝，她也会做衣服，去那边总可以进纱场之类的。星影对于这些平凡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她也理所当然的相信他们会有好的日子过。她自己也不由的考虑起到达上海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心想也许那边可以让她去学校读书，因为她已经听说上海是一个很开放的地方，那边有很多外国人办的学校，女孩子也可以去上，她虽然很期待，可是也没把握，现在父母都不在身边，哥哥应该会支持她上学，可是沈老爷他们会是什么态度呢？暂时她还不想去想这些事情。
　　黄昏的时候船终于出发了，渐渐驶离码头，抛下船尾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
　　一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开船以后，星影被叫到前舱沈老爷住的大房间里一起吃饭，星沉和玉妍也坐在一起，她顺势在嫂子旁边坐下。虽然是在船上，但是他们吃的食物还算不错，满满的一大桌子，沈家的几个仆人都在旁边伺候着，小如只站在她身后，也帮不上忙。
　　沈太太满脸慈爱的望着她笑道：“乖影儿，你多吃一些，不要拘束，这里也跟你家里一样知道吗？”
　　星影礼貌的点头回应，轻松的一笑，其实她对沈太太是不陌生的，除了严肃的沈老爷让她略感紧张以外，这里的其他人她都感到很亲切，对面的澹月冲她做鬼脸，惹得她忍不住笑，不过她还是尽量低着头专心吃饭，当作没看见。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她从小就知道的，况且她现在真的很饿。

　　天黑以后突然起了风，没有星星和月亮，江面上除了偶尔的一点渔火，就是漆黑的一片，星影躺在床上听着，听着江水携着夜风扑打船板的声音，有节奏的低哑的声音，其实也很动听。船有微微的摇晃，其实闭上眼睛，很像回到了小时候睡的摇床，她假装母亲正在身边摇她入睡，追寻着那一点飘忽的记忆，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听到小如在唤她：“小姐，小姐，快醒醒，小姐，你怎么拉？”
　　她听见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很焦急的样子，本来很想回答她，可是觉得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什么也发不出声音，眼皮也重得睁不开，小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也着急起来，正不知该怎么办好，突然一个大力推过来，她觉得自己好像踩空了一脚，一惊之下竟然醒了。她看见屋子里亮了灯，本来睡在她脚边的小如正担心的望着她，她纳闷的想问怎么了，船突然又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她被甩在床边，觉得五脏都被移了位，本来堵在嗓子眼的东西也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连忙把头探出去，不管不顾的吐了个乱七八糟，一股辛辣的味道涌上鼻子，立刻就忍不住又咳又打喷嚏，鼻子眼睛里都是辣辣的，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眼泪不自觉的滚落下来，不知道是被辣味刺激的，还是心里真的难受。

　　小如被吓着了，手忙脚乱的拿来毛巾帮她擦脸，又连连的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过了许久她才缓过劲来，自己拿过毛巾去擦脸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竟已经是湿的。小如又端了一杯水给她漱口，小心的问道：“小姐，你是不是病了啊，还是晕船了？刚才梦里怎么哭了？”她奇怪的问道：“刚才我哭了吗？”小如点点头说：“是啊，都哭出声了，我才听到了，看你好像被梦俨住了要喘不过气来，才叫醒你啊。你刚才都梦见什么了啊？”星影有点恍惚的回想一下，好像也没梦见什么，她真的哭了吗？手不经意的摸到枕头上，竟然也是一片湿冷，她呆呆的望着被泪水浸湿的一块，怔住半晌，好像又想起了刚才做的梦。

　　有人敲门，“小如，小姐睡了没？”是星沉的声音，他看见这边灯没有关，才过来看看。
　　小如连忙过去把门打开，说道：“少爷，小姐好像病了，刚才都吐了。”
　　星沉听了一惊，连忙进来在床边坐下，担心的打量着星影，问：“妹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星影轻声说：“我没事。”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酸酸的，突然靠过来把头埋在他怀里，无声的流起泪来。星沉微微惊讶，看着她略微发抖的肩膀，不禁又心酸又窝心，心疼的搂着她安慰道：“乖影儿，你怎么了？不要哭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星影还是不肯抬头，闷声的说：“我好想娘。”声音哑哑的，好像被眼泪抑住。
　　星沉听了叹口气，也不知该怎么说，他想起现在爹娘消息全无，也不知是何种情形，可是他知道眼下情况不容乐观，可是这些该怎么跟影儿说。母亲临走的时候跟他说，妹妹是他最亲的亲人，也许以后他们就将要如此相依为命了，可怜的妹妹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他紧紧的抱着她，喃喃的说：“乖，不要哭了，哥哥在这里，不要担心好了，爹娘不会有事的。”星沉轻轻的哄着她，亲人的熟悉味道让她觉得安宁，慢慢的终于平静下来，后来什么时候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她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