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清风》云湖七月

15、第十五章 青城之殇（2）

　　十五、青城之殇（2）
　　冷逸带着素纨和卫海在青州城外找了个地方住下，第二日清晨冷逸让素纨和卫海留下，自己一个人往城郊杜大将军的墓走去，昨日他已经探听清楚，将军墓就在城郊凤凰山上，很容易找。他果然很快便找到了坟墓，墓前还点着纸钱，十分干净，似乎经常有人在这里打扫。
　　墓碑上简简单单写着几个字“威武大将军杜□□之墓”，旁边写着一句小诗：“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冷逸静了一会儿，终于屈膝跪下，他身上并无带香烛纸火，只得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墓碑。
　　“义父，你对我恩重如山，有养育教导之恩，却也是你陷我此种境地。宫中四年光景，那般生不如此，也算是我偿还了你的恩情。从此我们恩怨两消，互不相欠。”他喃喃说着，脑中却闪现了少年时代杜□□待他的种种场景，心中有如被刀割一般，疼痛欲裂，忍不住低首想着，义父，若你当年未曾挑中我当新乐公主的驸马，那该有多好？
　　他脑中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忽听耳边脚步声起，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他不愿有人看到自己，连忙起身避开，却见一个扎着头巾的女子慢慢从远处走了过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篮子。走得近了，冷逸看清楚那女子的容颜，心中顿时一震。竟然是她？
　　那个女子将篮子里面的东西摆了出来，却是一杯黄酒和几碟小菜，又点起一束香来，喃喃祷告道：“杜大将军，小女子代我家公子和袁大哥来拜祭您了。我虽是小小女子，也敬仰您的威名，可怜我家公子英年早逝，您泉下有知，想必也十分心疼。只愿公子来世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不用再受任何苦楚……”
　　冷逸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从墓碑后面闪身出来，颤着声音道：“印儿……”
　　印儿仿若五雷轰顶，呆呆转过头来，看见冷逸，顿时脸色苍白，后退了两步。
　　冷逸见她误会，忙说：“印儿别怕，我还活着，我没有死。”
　　印儿愣了半天，冷逸便道：“你过来摸摸我，你看我是不是活的？”
　　印儿怯生生走过来，看到冷逸熟悉的温柔目光，不由畏畏缩缩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只觉皮肤温热，她又大着胆子摸了摸，冷逸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印儿终于感觉到了真人的气息，两行清泪刷得落下，扑到冷逸怀中哭道：“公子，公子，你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她激动得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两句，冷逸安抚了她好一会儿，才让她平静下来。
　　“印儿，真对不住，让你受苦了。”冷逸十分惭愧，这一年多来，他遭遇的变故太多，先是失忆，后是怀孕，接着又恢复记忆，产子……让他忘记了呆在深宫中受苦的印儿。没想到印儿却将当时他的一句话当真，竟然来到遥远的青州为他守坟尽孝，他实在觉得愧对他。
　　“怎么会呢？公子，我没有受苦。”印儿擦干眼泪，“公子，你到底怎么会没死呢？那天我明明看见你咽气了……”
　　冷逸苦笑：“这事儿我慢慢再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来得青州？”
　　印儿说道：“颜太医临走的时候去求了太皇太后，是太皇太后让我离宫的，她说公子今生苦楚，这小小的心愿就让我替您完成吧。”
　　原来如此，冷逸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妇人，忍不住摇了摇头。印儿却突然眉开眼笑，拉住冷逸的手：“公子，来，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去。”
　　冷逸啊了一声，见印儿突然如此兴奋，也不便拒绝，只得跟着她去，他心中想着，这次一定要将印儿带在身边，好好补偿她这些日子之苦。
　　印儿带着他转过山头，却见山下盖了几间茅屋，印儿奔到房前，大声叫道：“袁大哥，袁大哥，你快来看，谁来了！”
　　冷逸心中一动，想起方才印儿在墓前说是代自己和一位“袁大哥”拜祭杜大将军。可是这“袁大哥”既然住的这么近，又为什么不自己拜祭呢？
　　他念头方转，就听一个颇为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这丫头总是这般咋咋呼呼，什么人啊？”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茅屋中健步走出。
　　冷逸听到那个声音已经是浑身一震，再看到那个身影，瞬间呆住。那人的目光一扫，也瞬间落在了冷逸脸上，两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一股激荡之意在胸中崩裂。
　　“袁烈！”良久，冷逸听到自己的声音小声唤出，声音带了几分压抑不住的颤抖。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已快步而来，一拳咋在他肩上，恶狠狠的道。
　　“臭小子，你居然给我装死。”
　　那一拳砸得冷逸生疼，但他心中却有一股烈焰焚烧的感觉，他伸出手，对面的人恰如其分得伸出手，两人瞬间就抱在一起。这是个男人之间的拥抱，那种默契，那种在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默契，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在一旁的印儿，也感受到两个男人之间激荡的情怀，她望着这两个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男人，不由润湿了眼眶。
　　“印儿，备酒，再准备几个下酒菜，我今天要和我兄弟好好喝几杯。”袁烈仍然搂着冷逸的肩膀，一边大声说。
　　冷逸习惯了他那种粗豪的性格，觉得分外畅怀，但忽然却停下脚步。
　　“袁烈，等等，我还有两个朋友和我一起来得，我要先把他们教过来，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袁烈点了点头：“他们在哪里，我随你过去把他们接过来，我这地方虽然小了点，多住几个人还是够的！印儿，你就留在家里准备酒菜吧。”
　　印儿眉开眼笑：“好，公子，袁大哥，你们早些回来。”
　　袁烈和冷逸肩并肩得向前走，袁烈道：“你怎么会没死，我在这里遇到印儿的时候，听到了你的消息，还以为你……”
　　冷逸苦笑道：“当时我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有人对我下了七日追魂散？”
　　袁烈拧眉：“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物，只要服下，七日之内心跳停止，脉搏极其细微，外界看来跟死亡没什么两样。但是吃了解药之后，便可以起死回生。”
　　“是谁给你下这药的？”
　　冷逸这一路上便将自己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他也没有隐瞒自己怀孕生子之事。袁烈默默听完，沉默了很久，突然道：“冷逸，你不该回来。”
　　冷逸一呆，袁烈紧锁着眉头，似乎在深思着什么：“袁烈，你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袁烈外粗内细，他既然这么说，必然是有他的原因。
　　袁烈却道：“这事晚上再跟你细谈。”
　　冷逸见他不说，也只好暂时不问，很快来到了冷逸投宿的地方。素纨和卫海见他带了个长相粗犷的男子回来，都是吓了一跳，但是冷逸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他们便收拾了行礼，跟他们回了茅屋。
　　冷无忧看着这面向粗犷的叔叔很是不高兴，呀呀的埋头到爹爹怀中，冷逸抱歉得看着袁烈，袁烈揉揉自己的脑袋，笑道：“不妨事，这孩子长得倒真是漂亮……”他说完，却是顿了顿，仔细看了看那孩子的长相，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确实蛮像那个人的……
　　他们来到了茅屋，印儿已经将酒菜都备好了，大家互诉了一番别情。印儿和素纨一见如故，两姐妹吃了些就抱着孩子到另外一个屋里面谈心去了，卫海沉默着吃喝完毕，守到门外去了。房间只剩下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
　　冷逸看着袁烈沉默下来，一杯接着一杯往自己的嘴里面灌酒，知道这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不由得摇头：“袁烈，你不肯去拜祭义父的坟墓，莫非是知道了那件事？”
　　他本是试探性地问，这时候见袁烈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双手死死握着酒杯，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也是，若非如此，怎会让一向崇拜袁烈的变成这副模样。
　　“冷逸，你是几时知道的？”
　　冷逸道：“在义父让我害死宇儿——司空宇的时候！”
　　袁烈叹了口气：“冷逸，你这些年一定过得很痛苦。”
　　冷逸红了眼眶：“你又何尝不如此？”
　　“我……”袁烈捏碎了酒杯，手掌鲜血淋漓，目中哀痛，“我有什么痛苦？他到死也没有让我知道一个字。若不是杜文斌让我接掌容城指挥使，伺机后动我还一直没蒙在鼓里……”
　　冷逸叹了口气，拉开他的手掌，撕了块布给他包扎。“义父既然没告诉你，那自然便是要放弃这次行动。因为我背叛了他，只要司空宇不死，大擎便永不会灭亡。”
　　“是啊！可惜杜文斌不明白这个道理。”袁烈冷哼一声，“这个蠢材。”
　　冷逸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叶寄英，这次皇上贬斥他为巡察使，来到青州仅仅是路过那么简单？他想起那次刺杀？现下四海升平，谁会敢明目张胆暗害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前丞相？“袁烈，你的意思是杜文斌准备谋反，以他现在的实力也太以卵击石了吧？”
　　袁烈看他一眼：“他原来跟北麓大皇子暗中勾结，要助大皇子登上皇位，到时候在北麓的帮助下一举谋朝篡位。”
　　冷逸恍然大悟，为何北麓大皇子都擎朝局势了若指掌，为何当时沈傲昱在边界会被追的无路可逃，都是有内应在的关系。只是现在大皇子已经倒台，他无风还如何起浪？
　　“他是暂时不想造反，但是皇上是怎样精明之人，你以为这三年以来皇上真可能什么都没有察觉么？青州乃是军事重地，杜文斌这个人埋在这里那总归是如刺在喉，不吐不快。他如何能够安心。”
　　冷逸脸色变得极其苍白：“皇上要引蛇出洞！”只有引蛇出洞，才能将蛇彻底打死。宇儿的手段越来越是厉害。
　　袁烈叹道：“杜文斌实在是个蠢人，若是他能按兵不动，皇上便没有下手的由头。现在……”
　　冷逸摇了摇头：“杜文斌是做贼心虚，叶寄英一来他就乱了方寸，竟还派人追杀他。”
　　“叶大人来了青州？”袁烈皱眉道，“之前闻听他手握重权所以遭人弹劾被皇上贬为巡察使，看来这一处也是皇上费心安排。果然让杜文斌大失分寸。”
　　冷逸道：“我来的时候曾遇见他，他文质彬彬，丝毫不懂武功，派他来这里，不管如何却是太过危险了点。”
　　“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袁烈看着他好笑道。“你打算怎么办？”
　　冷逸一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长叹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袁烈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至情至性，若是了解这件事，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冷逸这才明白袁烈说的不该回来是什么意思，命运弄人，他若是一直呆在云影山上，这青州种种便与他毫无关系，可是他既然来到这里，又如何能袖手旁观？袁烈知他甚深，杜文斌一人谋反事小，可到时候牵连的可是杜家上下几千人，还有昔日驰军多少将领。以冷逸的性格必然要牵扯其中，可是若然如此，冷逸千方百计逃脱的这个漩涡恐怕又要让他泥足深陷了。
　　“罢了，你既然在此时此刻回来，想是命中注定。”袁烈看他苍白神色，终究是叹了口气。“我不想欺骗你，所以跟你说了实话。但是如何选择，希望你能想清楚。特别是你现在有了无忧，也该多为他想想。”
　　冷逸一凛，猛然举杯一口饮尽杯中酒，喉中火辣辣直烧，心中却是十分冰凉。原来人间事早就注定，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半点强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