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清风》云湖七月

1、第一章 深宫梅园（1）

　　一、

　　这一年为大擎帝国宇帝三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三年之前，渊帝病危，慕容氏兵变包围了擎都，意图篡位。幸亏明璇皇太后洞察先机，联合杜大将军将计就计，粉碎了慕容氏的阴谋。更让人吃惊的是，渊帝唯一的女儿新乐公主竟然是一位皇子，之前因为怕被慕容氏加害而一直假扮公主。这位曾经的公主即是现在大擎国的皇帝司空宇。司空宇端得是天造明君，这三年，他肃清朝政，惩治腐败，任用贤能，发动变革，清明政治，改善民生，甚至御驾亲征平定了边境之乱，使大擎因渊帝十数年昏庸腐败造成的残乱变成了如今的四海升平，欣欣向荣，国势越来越强盛。
　　皇宫偏远角落，有一处院落，不同于皇宫其他金碧辉煌的宫苑，这里荒凉破旧，正值秋风瑟瑟之际，显得异常萧索冷清。院落上面用隶书刻着两个字：“梅园”。一个穿着素绿衣服的宫女手中提着一个篮子低头匆匆行来，她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鹅蛋脸，长相清秀。她十分熟悉路径，径自走到梅园前面，刚想伸手推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之声。她心中一惊连忙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单薄消瘦的身影站在院子里咳得弯下了腰。她连忙将篮子放在一旁桌子上，上前轻轻扶住，一只手在他背部轻轻拍打。
　　那人终于止住急咳，直起身子转头对宫女微微一笑：“印儿，你回来了。”
　　印儿见他脸色苍白，额上一层薄汗，不由心中焦急：“公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我去叫颜大人给你看一下吧。”
　　“我不妨事了。”
　　“可是……”印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他轻轻一瞪，口气轻柔却严厉地道，“印儿！我说过了，颜大人事务繁忙，不要老是去打搅他。”
　　印儿跺跺脚，却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见他手中拿着锄头，忙伸手夺下，扶着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冷逸冷大公子，算奴婢求求您来还不行嘛，这些活儿您就不要做了，赶快坐下歇歇好么？”
　　冷逸十分无奈，他这个大男人身体如何便这么虚弱了？但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只得坐下。印儿掀开那篮子遮盖的布，从里面拿出几盘东西，却是几盘糕点，一盘芙蓉糕，一盘桂花栗子糕，一盘玫瑰酥，一盘七巧如意饼，每一盘都做的十分小巧精致，让人垂涎欲滴。
　　冷逸看得惊奇：“哪里来的？”
　　“最近皇宫之中因为选妃的事儿正在配置新的糕点，这是做的样儿，御厨房的常公公赏了些给我。”
　　“皇上要选妃？”冷逸怔了一怔，若有所思。
　　印儿这才醒悟过来，不由嗫嚅道：“对不起，公子，印儿多嘴了……”
　　冷逸回过神来，见她一副说错话的模样，微微一笑：“这有什么，皇上登基三年了，除了登基那年就没有再纳过妃嫔，如今为他选妃也是情理之中啊。”
　　印儿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不妥，才放下心来，听了他的话却扁扁嘴道：“才不是呢，听常公公说，皇上本来也不想选妃的，后来丞相大人去找了太皇太后，皇上才同意纳妃的。”
　　不想选妃么？冷逸心念微转，脸上丝毫不露，只是告诫印儿道：“印儿，皇家的事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要知道在这个宫里，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好。”
　　印儿微微一惊，她也是聪明伶俐之人，在这宫中也呆了三年多，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忙点点头：“是的，公子，印儿知道了。”
　　冷逸轻轻点头，两人闲聊几句，吃了些点心，印儿便去忙着准备晚饭去了。冷逸一个人坐在院中，脑子中却不由浮现刚才印儿的话。
　　当今的皇帝天纵奇才，一切都很令人满意，唯一不足的是宇帝已经登位三年，却还未有一位皇子或者公主。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司空宇今年方才二十岁，这个问题实在不需要怎么着急。只是皇家子嗣问题一向十分重要，更何况还有前任皇帝的前车之鉴。前任司空渊登基之后，一直贪图享乐，没有生子，后来被慕容氏掌握了朝政，竟将手伸到了后宫之中，几个皇子都先后夭折，但凡有了身孕的嫔妃们要么无辜堕胎，要么死于非命，司空渊登基十数年竟然一无所出。要不是后来一时遗漏让一位宫女产下皇子，又被明璇皇太后藏于深宫当成公主蒙蔽了慕容氏，也就没有了现在司空宇。有了这样的教训，大臣们如何敢怠慢？虽然司空宇本人对此却并不着急，但架不住大臣们苦口婆心的劝诫，连祖母明璇皇太后也将他叫道身边晓之以理，司空宇才答应再次选妃。
　　宇儿，你为何不愿意留下子嗣呢？莫非……不会的！冷逸微微摇头，在心中推翻自己的想法。自从三年以前那个雨夜之后，司空宇就再也不曾见过自己，这三年来，他也听印儿说过，司空宇虽然国事繁忙，但也是经常留宿后宫，更有宠爱的娴妃瑾妃。可见司空宇早就忘了当初一段孽缘……也是啊，当年的事，怎不是年少轻狂？他一个硬邦邦的大男人如何比得上软玉温香？宇儿大概早就忘记了吧……他这么想着，胸口却是猛然一窒，忍不住又是一阵急咳！
　　忽然面前人影一闪，按在胸口的手已被人拉起，随即一根冰凉凉的手指按在自己脉上。
　　冷逸微微喘匀了气息，才往上看去，果见一张十分严肃的脸孔正在皱眉深思。他心中不禁苦笑，若不是他早熟悉了颜子漠的出现方式，只怕早就拔剑相向了。
　　颜子漠把完脉，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药瓶递给他，冷冷说道：“吃一颗！”便自顾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沉思不语。
　　冷逸也不多话，从药瓶中倒出一颗吃了下去才道：“颜大人……”
　　刚说了一句就被打断：“最近是不是经常咳得特别厉害？”
　　“也不是很厉害……”冷逸刚说了这一句，正巧印儿从里面走出来，见到颜子漠不禁欢呼一声。“颜大人您来啦？印儿正想去请你呢，公子今天咳得好生厉害……”
　　看到颜子漠竖起眉头怒视他，冷逸只得叹了口气答，“只是咳得比往常多了些！”
　　颜子漠冷哼一声：“你气血不足，最近天气渐寒，这瓶中的药丸每天吃一颗，这段日子多穿些衣物，切记不能受凉。我回头叫人送点人参过来，印儿，你熬到鸡汤里每天喝一碗……”
　　说到这见冷逸和印儿脸色有些怪异，不禁奇怪：“怎么了？”
　　印儿嗫嚅道：“颜大人，我们这没有鸡汤……”
　　颜子漠怔了一怔，才想起，他们这个“梅园”便类似皇宫中的冷宫，向来不受宫里重视，吃穿用度都很简朴，能吃得饱穿得暖已经很好，哪能天天有鸡汤喝？不禁皱眉，微微挥挥手：“罢了，我来想办法！”
　　冷逸心中微微奇怪，颜子漠身处皇宫也有三年，这个事他应该知道得很，怎的今天会提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要求？但他也只是微微奇怪一下，并没有多想，只当是颜子漠不小心忘记了。
　　当下他微笑道：“颜大人，这三年来承蒙你的关照，冷逸感激不尽，冷逸自己的身体自会注意，颜大人请放心。”
　　“放心？”颜子漠冷哼道，“你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么？”
　　这话听来十分不吉，印儿吓了一跳，不禁啊了一声，满脸紧张望向冷逸，冷逸却只是淡淡道：“生死有命，冷逸并不在乎。”
　　“不在乎？”颜子漠眼底凸显怒色，一拍桌子，“你不在乎我在乎！我若医死了你，岂不是堕了我神医的威名？”
　　冷逸轻轻摇头道：“颜大人，所谓大夫医病，上天医命，有些事情就不要过于执着了。”
　　颜子漠被他气得拂袖而起，冷笑数声：“是么？那我倒是要跟上天比比能不能抢到你的命！”说罢转身便走了。
　　“颜大人……”印儿叫他不及，只能回头，抱怨道，“颜大人今儿怎么火气这般大，真是莫名其妙。”但她见惯了颜子漠善变的性格，倒也不在意，只是刚才他说的话让她十分忧心忡忡。
　　“公子，刚才颜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还有多少日子？”
　　看她如此担心的样子，冷逸本想要出言安抚，但随即想到自己本来便命不久矣，还不如让她心中有个计较，以便为将来做个考虑，想到这里，便柔声道：“印儿，你过来！”印儿乖乖走到他面前蹲下，仰脸看着他。
　　冷逸轻轻握住她的手：“印儿，这三年来，多亏你照顾我，我真要谢谢你。”
　　“不不……”印儿摇摇头，“公子，当初若不是你，我早被掌刑司处死了，这三年来，你待印儿深情厚谊，印儿至死都不会忘记。”
　　冷逸目光更柔：“印儿，实话对你讲，我最多活不过一年半载……”
　　印儿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这……怎么会……”她这几年服侍他，心中知道冷逸的身体十分不好，经常发烧头疼，若不是颜子漠的关照，恐怕早就熬不住。但是近日亲耳听他说自己只有一年半载的性命，仍然觉得无法接受，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拼命摇头，却听冷逸的声音轻柔道。
　　“印儿，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你也不必难过，被这病魔纠缠，还不如爽快地解脱。”
　　印儿终于哭出声来：“不，公子，不要……”
　　“印儿，你要坚强一点。”冷逸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你在我心中就是我的亲妹妹一样，你答应我，即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见印儿只是呜咽不止，冷逸想了一想道：“印儿，听我说。”
　　印儿泪眼朦胧得望着他，冷逸抬起头，视线落在头顶上空那方深邃的天空中，目光深幽。
　　“我的家乡在青州，我这辈子恐怕是回不去了，如果有一天，你能离开这皇宫，替我去青州城外三里墓祭奠我的父母亲，以偿我不孝之情。”冷逸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玉佩，请你替我埋在墓前。让我长伴两位老人家。”
　　“公子！”
　　“好了好了，别哭了，脸都哭花了。”冷逸将玉佩塞到印儿手中，叹了口气，“晚饭准备好了吗？我有些饿了。”
　　印儿抽噎着站起来，匆匆收好玉佩，擦了擦带泪脸颊，：“我去端上来。”
　　冷逸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也许给她一个希望，她才不会那么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