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创可贴Q

2、时间停不了

　　在西饼屋与金钟铉偶遇之后，金基范用了好几天才刻意平复了心境，消化他言语中的隐意，好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二样。虽是如此，事实即为事实，他也清楚地认识到既然回来了，有些故友与旧事便是身不由己。
　　因此在剧社工作室再次重逢作为音乐部分合作者的金钟铉，金基范去了惊讶倒添得几分意料之中。乐舞不分家，毕竟他们从事着相连的工作、享有着同样的资源，甚至是前辈和朋友，这是一个躲不开、避不掉的圈子。
　　这当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褪去青涩，现而今的他们不再似当年是跟在前辈后面打杂的助手，虽未名声大噪却足以将自己负责的部分漂亮妥善的完成。
　　金基范攥着的双手架在在会议桌上，望着对面将半个身子坐在会议桌上正在做音乐设想陈述的金钟铉出神。白板上已经被金钟铉潦草的字迹填满，金基范辨认起来仍然很吃力，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看懂连笔字，很久之前就是，那时候有个人愿意将潦草的工作备录用正规的字迹再写一遍给他，现在有的只是他自己。
　　“怎么样，有想法么？”
　　会议结束后周围的人先后离开，金基范斜靠在座椅上看着金钟铉走近，在他椅子边停下来，痞痞的样子，挑眉向自己。
　　金基范觉得这个画面太过熟悉，耸耸肩坐直身体，微笑回答他，“挺好的。”
　　“你小子！”金钟铉笑着打趣道，“真没想到你回国后的第一出剧我们就合作，你说这是不是我的荣幸？”
　　金基范故意配合着他颇有深意的点点头，“大概吧！”随后又笑出来，看似玩笑又似正式的伸出手来，用不疏于礼貌又稍带些距离的语气问候，“请多关照，合作愉快。”
　　金钟铉的心情止在这一刻，挂不住的笑容与尴尬之间，伸出右手与他相握还若有似无的轻晃一下，“合作愉快。”
　　“没什么事，我回去了。”金基范说着就着手收拾桌上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样子傻极了。
　　金基范再一次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就连旧朋友，就连金钟铉。
　　如此看来，他着实没有足够的定力去应对以往。
　　他手上的动作略快，桌上散落的纸张抚不起来，金钟铉看着他突然有些难过，“基范，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嗯？”金基范并不抬头，还是一张张将文件捋平整，“你说什么？”
　　“珍基回来了，你们不见一面么？”金钟铉的发问带着小心却坦坦荡荡，一针见血。
　　金基范听到名字心里猛然一下紧致，会议室里很安静，左心房血脉跳动清晰有力，紧绷之后一下一下却渐渐疏于平缓，手上的动作不再忙乱，纤薄的纸张也能轻巧地拿起，好像酝酿了很久，伴随着心脏的跳动，声音很小可是听得清晰，“暂时还是不见了。”
　　“金基范，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感知到对面人的心绪，金钟铉即刻否定，“你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金钟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金基范表示不想知道，歪歪头冲他笑道，“或许吧。”他已经站起来背好提包，友好的拍拍金钟铉的肩膀，“我先走了，再联络！”
　　“基范，你先别，”金钟铉反手拉住金基范的胳膊迫使他与自己对话，前面人扭头与他对视，眼神焦距有雾蒙蒙的执拗，“别这样，钟铉。”
　　金钟铉无言以对只得松开，却不得不说出心中的感觉，“基范，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金基范将头转回去望着前方，这间四方的屋子陈设简单，墙壁上时钟的指针一跳一跳，静默之后他悠悠开口，“时间停不了，谁会不改变。”
　　李珍基在金钟铉家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金钟铉才回来。他们算发小，两个人从小穿一个裤筒长大，这几年有金钟铉夫妻的帮忙，李珍基才能把小善恩养的如此健康。
　　每周的聚餐虽是家常便饭，金钟铉的妻子依然认真的准备。除了大人的膳食，两个孩子的营养搭配更是马虎不得。晚饭之后，明泽和善恩被安排坐在沙发上乖乖看动画，金钟铉拉着李珍基进了阳台。
　　早春的夜晚空气还是凉薄，两个人在藤制小椅上坐下来，开了两罐啤酒对饮。
　　金钟铉将外衣的领子立起来包裹住脖子，声音微颤，“基范他，今天对我很生疏。”
　　“嗯，会那样吧。”李珍基仰头吞了一口啤酒，嘴角温柔的笑，“他大概不知道怎样做是合适的。”
　　“你们不见一面么？”
　　“他不会想见我的。”
　　明明是十分难过的事情，李珍基说出来却带着苦涩的笑容。
　　以往的美好和心酸在空气中翻转，良久无话。
　　片刻后金钟铉面向李珍基，真挚地问道，“你想他么？”
　　李珍基顿住两秒，转头看向玻璃窗内的客厅，小姑娘正坐在沙发上和哥哥靠在一起，明媚的笑脸迎着灯光照进心里暖暖的，“想他，想见他。”
　　金钟铉举杯与他碰了碰，“今天基范说了句话，‘时间停不了，谁会不改变’。”
　　“是么，谁不会变呢。”
　　李珍基笑的酸涩，金钟铉却连连摇头，“你没变。”
　　李珍基低头把玩手里的啤酒罐，金钟铉继续道，“你没变，我知道。感情的事外人没法言语，你们自己最清楚。见一面不是要未来怎样，至少该给过去一个交代，那些错失的应该得到化解和体谅。”
　　李珍基抿紧嘴唇点点头，在寒风中叠起双腿，与金钟铉碰杯。
　　从金钟铉家坐电梯下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趴在他肩膀上迷迷糊糊的想睡，李珍基怕她着凉，只能不停地跟她说话，哄着她不要睡去。
　　“善恩，不要睡，外面的彩灯亮得像星星，你快看看。”
　　李珍基开车一边打着方向盘还得在后视镜中观察小姑娘的反应，“善恩，哥哥今天跟你说秘密了么？”
　　后座的李善恩目光闲散，努力睁大眼睛的同时小脑袋却一点一点的垂下。
　　“善恩，你不跟爸爸说话么？”
　　“嗯，哥哥说下次来给我吃冰淇淋……”
　　小丫头大概困极了，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李珍基叫她次数多了她只觉得心烦，瘪瘪嘴闹起脾气，带着哭腔喊道，“爸爸，什么时候到家？”
　　原本十多分钟的路程因为夜晚道路检修只能绕道而变得不太顺畅，李珍基看着导航器上的时间，听着小善恩哼唧也没有办法。
　　今晚从金钟铉家出来的就比较晚，现在这个点钟搁在平时小丫头早就洗漱过躺在床上喝牛奶入睡了，也难怪她要闹困。只是如果她睡着了，等下从车里抱出来，在小区里遇到风是肯定要着凉的。
　　李珍基好言哄着，“善恩，爸爸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小姑娘没有兴致，趴在座位上没精打采。
　　“你保证不睡啊，我说给你听。”李珍基轻声说道，不知是给善恩听还是给自己听，“爸爸的朋友说，因为时间停不了，所以谁都会改变。”
　　“改变什么呢？”小姑娘略微好奇，声音扬了一个调。
　　“是啊，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也想知道呢。”
　　“那，问朋友不行么？”
　　“问朋友么？”将脸贴在座位上的小姑娘点点头，李珍基又说道，“爸爸可能见不到那个朋友。”
　　“等你见到的时候问啊。”小姑娘说着坐起来，慢慢移到李珍基身后，抱住驾驶座的后背站起来，在李珍基耳边喏喏地说道，“爸爸去见朋友，问他不就行了么，然后会告诉我吧？”
　　小姑娘站起来与驾驶座差不多高，李珍基在后视镜里平时她的眼睛，因为困意少了平日的神采，却仍然遮盖不了纯净、无辜和对他无比的信任，这样的单纯竟与那个人如出一辙。夜灯照亮了前面的路，车道平坦宽阔，一直引着他驶向归路。
　　要是时间停不了的话，我们就一定会改变么？
　　金基范在卫生间与镜中的自己对视，透过漆黑的眼眸看见另一个自己，象征性的告诉自己，“金基范，你不想见到他对吧，对吧？”
　　温润的水流放满了浴缸，热气氤氲了镜子慢慢地罩上一层水雾，再看不到另一个自己，他的声音才渐渐如蚊吟，“其实想见他……”
　　被雾气掩盖的回忆，时而清晰时而朦胧，若隐若现，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