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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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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户区改造,青城的民心工程。
一夜间,整个街区就变成了垃圾制造厂。所有不能带走,不会再用的,都是被丢弃的对象,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无一例外。
晨雾里,成群的猫狗是这片废墟中唯一的住户。不久它们连这最后的临时住所也要失去。
刘意和王超艰难地行走在这些垃圾山上。一只黑猫喵地一声,从刘意脚下的陶瓷罐子里窜出来,直着尾巴朝她回头看了一眼,跑到不远处的一段短墙下停下,弓着腰,绿眼睛里瞳孔竖成一线,警惕地盯着两个不速之客。
“臭猫!”
王超骂了一句,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黑猫没动,盯着石头在它面前半米处掉在瓦砾上,骨碌到石缝里。
“别打它,走吧。”
刘意拽了一下王超,
“是那边吗?我好像看见一截招牌。”
“好像是,我也分不清方向了,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人扒了半天,终于翻出那截招牌,断了一半的木板上黑漆的大字,写着“便民”两个字。
“是这里!便民商店,报摊就在店旁边的街边。”
王超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废墟上传出很远。
刘意手扶着招牌,站起来,辨不清哪边是街,哪边是店。茫然四望,膝盖一弯,跌跪在瓦砾上。
爸爸,怎么办?我来晚了。
早上王超拿着寻人启事跟她说,她见过上面的人,就在她们家附近,是个卖报的盲人。只是开始拆迁就再没看见了。
爸爸,原来爸爸曾离她这么近,仿佛只是半步之遥。闭上眼睛,等待心痛过去,再缓缓睁开,眼前的废墟就像是一场电影的场景,一个人影从废墟深处远远走来,一身风尘,沧桑落魄。
“我爸爸他,在这儿卖了很久吗?”
“嗯,好几年了,我上学放学,总看见他。”
王超寻思了一下,低声问:
“刘姐姐,你和你爸爸怎么会失散的?”
怎么失散的,我也想知道。
可是,她能去问谁?
唯一知道答案的人,是她一辈子再不想见到的人。
“不知道,也许,找到我爸爸就知道了。”
王超再不问了,敏感的小姑娘似也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躲到了一边,坐在一截墙垛上远远地看着。
晨雾久久不散,灰色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跪在废墟上的那个女人。黑发白裙,在一片灰淡的瓦砾间,如被丢弃的半截雕塑,低头凝立,默数悲哀。
“喂,安先生,我是王超,你能来一下吗?刘姐姐不大好。”
王超前思后想,还是给安童打了个电话。刘姐姐已经在那儿跪了半个小时了。她怕她身体吃不消,再者,她怕自己会捺不住这诡异的气氛掉头逃跑。
安童赶到时,远远就看到一片废墟上那个一个不动的人影。
“走吧,跟我回去。”
安童蹲在刘意面前,平视着她,目光沉静,
刘意的眼中闪烁了两下,抬腿想要起来,身体一歪,倒在安童手臂上,
“我抱你吧。”
安童平静地说完,另一支手臂伸到她的膝下,起身将她抱起。
“谢谢!”
刘意小声说。
晚上,季浩扬赶到安童家。
“她还在睡?”
季浩扬抬头问走下楼梯的安童。
“是。我在果汁里加了一点安神的。”
季浩扬眉头一紧,却没有再说什么。
安童倒了杯酒给季浩扬,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晶杯里荡着浅浅的水波。
“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刘叔叔是被常骐带走的。有邻居看到了。他们还以为是福利院的。”
两人男人相对而坐,默默品着苦酒,久久没有出声。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季浩扬没有抬头,盯着酒杯中的光影。
“常骐的事,你会告诉她吗?”
季浩扬这才抬起头,微黑的脸表情凝重,
“我答应她了。不再瞒她任何事。”
“可是!”
安童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你就不怕她受不了。她现在一心一意,只想着她爸爸,如果知道常骐死了,线索断了,你想她会怎么样?”
季浩扬也缓缓放下酒杯,直视着安童,
“常骐也许没有死。船的残骸只能说明船被炸了,也许人还在。他费尽心机从我手上逃了,怎么会这么容易死呢!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我已经答应意儿,我就不会再骗她。她会挺过去的。”
安童凝视季浩扬走上楼的背影,徒然握紧双拳。不能再留,他抓起车钥匙,疾步走出门去。
外面下着雨,雨丝落在头上。去哪里?也许赛一场,或一夜宿醉,总之离开这里就好。
第二天清晨,安童蓄着淡青的胡茬回到家。才推开门,就看见迎上来的刘意,晨光太亮,不觉一阵恍惚。
刘意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脸上染着晨光,眸光闪亮。
“昨晚你去哪里?为什么没打电话回来?”
安童怔了一下,犹豫地说:
“我喝多了。忘了。”
“噢!下次少喝点儿。那我去花店了。早饭在桌上。我走了。”
安童目送刘意离开,直到电动车拐过路口,才收住视线。
刘意的反应让他意外。
刘意不再失魂落魄,四处乱跑。每天去花店上班,神色如常。如果王超有空帮她看店,她就去送花,顺便也会在街头站一下,送出几分寻人启事。还有一个地方她每天必到,那就是刑警队。
她每天为孟世杰的办公室更换一束鲜花,品种不定,玫瑰,百合,勿忘我,非洲菊,马蹄莲。
几天下来,刑警队的人都在传一个花店的小姑娘在追求他们的孟大队长。
只有孟世杰面对桌上的鲜花,如坐针毡。
常骐现在虽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在外海发现船骸碎片,人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已发现的两具尸体都被炸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主犯毙命,按说可以结案了。但人质没有找到,刘意又每天必到,明明是在催着他找人。可这人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头儿,今天是粉玫瑰,象征初恋。你是人家小姑娘的初恋对象呢!”
一个年轻刑警趴在他的桌上,跟孟世杰贫嘴。
孟世杰正在头疼,哪有心情给他笑脸。黑着脸,一个虎爪扣住他的头,推出去,
“瞎说什么!人家是有主儿的。再乱说就罚你去扫街!”
孟世杰万没想到当年部队的老领导会打电话来过问常骐的案子,其实更确切点儿,是问他寻找刘意爸爸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孟世杰是多机灵的人呀,一点就透。再一回想安童和刘意两个手拉手的样子就明白了。敢情人家是安家的小媳妇呀,难怪未来公公特意过问未来亲家的案子。
晚上九点多,刘意像往常一样收拾好店里余下的花,坐下来算账。
安童今天打电话来说家里有事,不能来接她,让她一个人早点儿回去。
她埋着头,趴在桌上,桌前摆着几个花瓶,里面插着高高的剑兰。
店门吱扭了一下,她抬头,隔着花束看见一个黑衣男人背着身在看花。
“您要买什么花?”
没人应。
刘意低下头,继续算账,
“那您先随便看看。晚上生意,可以打折的,很划算。”
一会儿,男人还是没有说话。她心里不安,再抬头,就见男人立在门口,回头朝她一笑,卷帘门徐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