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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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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意住院了。七年前,她离开医院就再没进去过,当然,例行检查除外。安童说她要是敢自己跑出医院,他就把她的花店送人,存折没收,扫地出门。果然狠毒,不愧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人。
其实刘意也没什么兴致和他磨牙。不让出院就不出,反正到哪都是一样。她觉得自己过去那么讨厌医院纯粹是矫情,说到底就是四个字“怕死!嫌闷!”。现在她觉得在医院挺好,每天没事躺着,有人送饭,不用洗碗,好吃懒做,没人打扰,医生护士走路都没声儿的,说话也小心翼翼,态度别提多温柔了。
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大家看她的眼神有点怪,好像是在向遗体告别。明明阳光明媚的大夏天,被这种眼神儿盯着,害得她本来舒畅淡泊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她怎么了?不就是吐了几口苦水,昏了几个小时吗!至于这么严重吗?想当年她被医生下了死亡通知单,不是照样活蹦乱跳地活到现在吗。真是,大惊小怪!
门开了,静悄悄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高级病房就是好,门都特殊,开关都没声。刘意有时正躺着出神,忽然就被伸到面前的手吓到,定神细看,才看清是小护士来换药瓶。所以她现在学乖了,出神时就对着门躺着,有人进来看得见,免得没病死反倒被吓死,太冤枉。
季浩扬的黑脸探进来。
这个男人也很不正常。上次被她气得半死,现在像没事人似的,天天跑来探望。而且总是一身的海腥味,医院里的药味都盖不住。她最近胃口不好,鼻子特别敏感,现在一看见他就开始耸鼻子。
季浩扬谨慎地走进来,没有靠近,静静地看了刘意数秒,转身走进洗漱间,一会儿里面传出淋浴的水声。
刘意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中午安童来了,她没有午睡,现在有点儿困了。
季浩扬洗漱完,穿着干净的便装走出来,绕到床那边,低头靠近,数着刘意的呼吸,看她睡熟了,舒了口气。
走到门外,拿起手机,
“李李明,什么事?”
“嗯。好,两个小时后码头见。”
“知道。我会准时。你再跟兄弟们交代一遍航线,海图。装备要带足,以防万一。”
“好,挂了。”
季浩扬转头默默看了一会儿窗外阴沉的夜,走进病房。
脱掉鞋子,躺在床上,转头看了一眼刘意微微拱起的背,轻轻掀开薄被,拉过一些盖在自己身上。不敢再动,怕吵醒了熟睡的小人,等身上的衣服被捂热了,才小心翼翼地翻身挪过去,右手搭在她的细腰上,膝盖顶着她的腿弯。小人动了一下,吓得他身体僵住,微微抬起搭在她腰上的手臂,再不敢动。就听小人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左手钻进他的肋下,抱了抱,头埋在他的胸前,蹭了两下,似是终于找到了舒服的姿势,身体软了下来,不再动了。
季浩扬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着。胸膛上感觉到烘热而绵长的呼吸,小人又睡了。徐徐吁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或许他该庆幸,隔了八年,纵然意儿的心已不在他这边,但她的身体仍存着他的记忆,本能地向他靠近。就像现在,陷入沉睡的她拥抱着他,紧挨着他,毫无防备地依赖。可是明明该高兴的事,为什么会心里发苦,酸涩难抑?是他太贪心了吗?一心想要夺回八年前的那个眼中的唯一只有他的意儿。但如果不是这样,让他如何甘心,他这八年又有什么意义!
“意儿……”
他低柔地唤她,总是叫不够,搀着太重的深情,痛惜,和无奈,每次出口,心都在跟着颤抖。
右手轻轻托起她的头,左手抚顺她的长发,怕扯痛了她的发根,小心地把手臂插在她的头下,右手放开,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离自己的心口更近一点儿。心还是空得发慌,仍嫌不够,紧了紧双臂,让她的身体和他秘密贴合,恨不得把怀里的小人埋在身体里,却又舍不得,放松了手臂的力道。
“意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你现在甚至不肯再和我开口讲话。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八年了,我以为我的心没变,你的也不会,我错了,是不是?我要是早一点儿去找你就好了。
都怪季老头那个魔鬼。如果他没有带走我,我们就不会分开。
季三成找到我不过是为了想要一只帮他看家的狗。他把我扔在隐园,一关就是三年。
意儿,你想象不到隐园是多么可怕的地方。哥哥在里面彻底被毁了。但是我想,如果死了就再看不到你了。爸爸没钱,你的病又不能再拖了。哥哥如果能活着出来,起码可以救下你的命,就算是变成魔鬼也值了。
谁知道我回到青城,季三成把我带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左右。一年后,我终于得了自由,马上跑回家找你和爸爸,可是……”
男人声音发哽,清了下嗓子,接着说:
“我发疯了一样地刨了半天,乡亲们看不过,都来劝我,他们说房子早在三年前就被一场大火烧没了。他们没找到你的尸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爸爸是那天早上出门的,再没回来过。总之,一家人,就这么没了。
常骐真的好狠,好算计。竟然想到打你的主意。毫无痕迹地把人劫走,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一点儿线索。想让我彻底死心。
他几乎做到了。我回来青城,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头子收拾了,成为魁英会的魁首。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抓着我不放,你怎么会被活活烧死。我要报复他,夺下他最在意的东西,让他和我一样痛。那两年我像疯了一样,干了很多耍狠的事。道上的人见了我都躲着走,生怕惹到我这尊瘟神。
后来李李明劝我说,也许你是被爸爸接走了,也许是自己跑出去了。反正不一定是死了。没见到尸首就还有希望。
我知道他是好心,看我作得太凶,想给我留个念想。我后来想想也对,就想着也许你是交了好运,也许在什么地方活得好好的,也许还在想着我呢,可是不知到哪去找我。
我又回了趟老家,把旧屋的废墟清理干净,又建了一座新屋。见得和老屋一模一样。我嘱咐村里人,如果看到有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的女孩子来村上,就告诉我。也许是你回来了。
所以,那天你一到岗上去,村里人就打电话告诉我了。
你要是早回去两年多好。你如果在老家看见我,一定会马上扑到我怀里哭着叫我哥哥。那样我就能慢慢听你解释,然后告诉你常骐的阴险歹毒。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找证据向你证明。可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我们都来不及准备。常骐处心积虑要让我们反目成仇。
在婚礼那天,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要疯了。你那么耀眼地站在我的面前,被说成是常骐的新娘。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一个狠如豺狼的男人!常骐算准了,我抢了你,不让你见他。你不相信我的话,不承认我是哥哥。我把你关起来,一次次地伤害你。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你对常骐用情那么深,竟然不肯认我。你的冷言冷语,你的一次次逃跑,还有你日渐消瘦的小脸,不赢一握的细腰,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煎熬。你的身体从小就弱,我哪里狠得下心逼你!
有时我甚至想,如果我没有把你抢回来,你会不会好过一点儿。我真的疯了,竟然会想把你留在一只豺狼身边。
李李明说我现在越来越窝囊了,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完全没有魁首的狠戾。他说错了。我不是无法决断,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这就是我和常骐的区别。
他和我都是季三成一手调教出来的。他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他一次次地利用你打击我,就是算准了我的弱点只有你。而我也知道他的贪心就是他的致命之处。他不仅想要魁英会,还要更多。
现在别说我,就是安家也不会容他。
这次他又利用你的同情心,把你卷入局中。哥哥没用,又被他算计成功了。哥哥不该骂你,明知你身子弱,还对你发脾气。幸好安童那小子提醒了我。常骐这是被逼急了,想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利用你牵制我和安童的注意力,他假装受伤,关门养伤,其实暗地里在进行他的计划。
安童和我索性将计就计,让你装作重病住院,我和安童每天守在医院,无暇他顾。常骐果然中计了。
常骐太自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反过来算计他。意儿,哥哥知道你心里还是有常骐的,可是哥哥这次不能答应你,常骐一定要死。
不要怨哥哥,常骐这个人不能留。不仅因为他曾害过你我,还有很多无辜的人。如果不除掉他,青城就乱了。……”
时间太快,季浩扬不舍得闭眼,絮絮叨叨地说着平时无法说出口来不及解释的话,不想停下。
结着薄茧的大手,一寸寸轻抚着女孩的肩、背、手肘、纤腰,游移了一下,更柔地向下……
唇贴着她的发迹反复熨烫,似要永久印上自己唇迹。醉心的缠绵,不是只有一种,沉迷着女孩沁人的体香,蚀骨销魂。
时间不多,纵然痴迷,终是止于一声低叹。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际,轻啄,
“意儿,等我,哥哥去办点儿事。明天就回来。等哥哥。哥哥会让安童来陪你,听他的话,别乱跑。安童他……你自己要好好的。哥哥尽量早点儿回来。”
终于决然地闭紧了唇,最后紧了一下怀抱,轻轻抬起女孩的头,抽出左臂,把被子掖好,食指擦过小巧的下颌。
窗帘拉着没有一丝光。他低头穿好鞋,行动利落,毫不犹豫。深邃的眸,即使是在暗夜中仍能看清女孩微微抖动的睫毛。
不能再留,他大步走出门去,反手关门之际,听见一声“哥哥”。
声音细弱,却如绵针刺透心口。他没有再回头,疾步离去。空寂的走廊上,坚毅而寂寞的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