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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自殺奇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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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在西元前11年出生的,那时候的国考还是科举制度,一旦考中,这辈子就能飞黄腾达、大富大贵,吃山珍海味,穿锦罗绸缎,住高楼大厦,乘香车宝马,娶娇妻美妾;考不中,这一生就完蛋了、毁掉了、彻底报销了。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前人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好办法,麻绳、农药、砒霜、菜刀,随便选一样即可,如果想稍微快一点,还可以跟郑猎户联系,他有自制猎枪。人们常说活下去非常非常艰难,但是想去死,那真是他娘的太容易了。
父亲当年怀着金榜题名的梦想,背上行囊入京赶考,他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不料考试官却告诉他:国考早就结束了。
父亲坚持认为所谓的国考只是个骗局,因为住在京城的考生一天之内就能赶到考场,而外地考生却要花大半年的时间赶路,根本就不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所以这种考试本身就不公平。
在我成长的岁月里,父亲经常对我唠叨此事,有一次,我听得颇不耐烦,回了一句:“爸,别再抱怨了,公平根本就不存在,你若执着追求,只能徒增烦恼。”
父亲惊讶地望着我,说:“真是没想到,你比我还了解这个社会。”
父亲当年名落孙山、美梦破灭后,再也没有别的打算,只想早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不想死在外地,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乡,他进京赶考用了九九八十一天,但赶回家乡只用了七七四十九天,由此可见,他自杀的愿望比进京赶考更强烈。
回到家后,父亲什么事也没干,只顾着翻箱倒柜找麻绳,他不像别人,非要吃饱喝足才肯上路,他当时一心求死,把其他事情都置之度外了。
父亲找到隔壁的苏姗,管她借麻绳。苏姗年方二八,长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哪个男人被她看了一眼,都要足足想半年。苏姗十六岁时结婚,两年以后,她的丈夫去世了,从此一直守寡。大家都说她是白虎,克夫,所以虽然苏姗貌美如花,却无人敢和她亲近。
父亲是有大学问的人,从来不相信这些,但他对苏姗却一点也不感兴趣,他认为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考取功名,天下的美女应有尽有,她苏姗算个屁呢?
父亲年少时读书条件有限,家里没有通电,每到夜晚,只能挑灯夜读。一日,家里的煤油灯用完了,父亲只好凿壁借光。他在自家墙壁上凿了个洞,苏姗家点着的灯光刚好透进来,父亲朝洞里望了一眼,隔壁房间居然是苏姗睡觉的地方。
父亲当时偷看苏姗了吗?不,绝对没有,但苏姗却偷看我父亲了,不是撒谎,此事千真万确。
起初苏姗很气恼——你把墙壁凿出一个洞,这不是明摆着要偷窥我吗?苏姗准备找父亲算账,然而走到父亲家门口时,她停下脚步,透过窗户向里张望,却发现我父亲正借着微弱的光线读书,她这才恍然大悟,明白是自己错怪了父亲。
苏姗说她当时痴痴地望了很久很久,并对我父亲产生强烈的好感。一个少年,如此刻苦用功,如此发奋进取,将来肯定会有大的作为,如果能嫁给这样的青年才俊——想到此处,苏姗的心里“嗖”地一下,麻了。
从此以后,每当父亲专心读书时,苏姗就来骚扰他,还管他叫大才子:
“大才子,我家的房顶漏水了,快帮我看看啊。”
“大才子,你家的煤油灯是不是又用光了?没关系,来我家看书吧。”
父亲不胜其烦,懊恼地说:“如果我将来考不上功名,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的。”
“随时恭候啊,”苏姗笑笑说,“求之不得呢。”
果然,父亲国考失利、回到家乡后,他最先找的人就是苏姗。
父亲把门敲开后,苏姗从门里探出脑袋,露出一张粉白俏脸。
“哟,大才子,你终于回来了,是专程来找我报喜的吗?”苏姗笑靥如花。
“快给我一根麻绳,”父亲开门见山。
“你要麻绳干什么啊?”苏姗满脸狐疑。
“快给我一根麻绳,”父亲重复了一遍。
“好吧,你要多粗的,这么粗行吗?”苏姗用手比划着。
“行。”
“你要多长的,这么长行吗?”
“行。”
苏姗继续问:“你要硬的还是软的?”
父亲这才察觉到不对,便怒道:“问的废话,麻绳哪里有硬的?”
苏姗微微一笑,说:“我可以把麻绳搓硬啊,你信吗?”
父亲的脸红了,呆呆伫立片刻,颇不耐烦地说:“算了,既然你不愿意借,我亲自到你家里找吧。”
父亲夺门而入,才发现苏姗浑身上下居然没穿衣服。
父亲刚要喊叫,但冷静地想一想,自己连死都不怕了,干嘛还畏惧一个活女人?于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苏姗轻叹一声,说:“其实我知道,你考取功名失败了,你想找根麻绳上吊,做个彻底的了断。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数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扬名立万,如今你国考失利,那种滋味肯定不好受。”
父亲说:“知道就好,快把麻绳拿出来吧,我将来做了鬼,保证不来找你。”
苏姗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倒是希望你考不中,你若考取功名了,肯定就不会回来了,如今你没考中、回到家乡,我还能天天看到你。”
“好吧,”父亲说,“看来我要自己找了。”
父亲正准备找麻绳,苏姗一把拉住他,说:“你想寻死,我也不拦你,但你从小到大都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不觉得可惜吗?”
父亲怔怔地望着苏姗,许久未发一语。
苏姗说:“你先过过当男人的瘾,再上路也不迟嘛,人生在世,不要留下遗憾。”
“不必了,”父亲摆摆手说,“我怕我上过你,就舍不得去死了。”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苏姗说,“你进京赶考后,我拿着你的生辰八字找胡瞎子算了一卦,他说你不可能考取功名,你注定要度过平庸的一生。他还说,你今后要娶我为妻,我们生下的孩子有航海缘……”
“哈哈……”父亲仰脖大笑了起来,“那个招摇撞骗的胡瞎子,他最喜欢胡说八道了,他怎么就没预测到我最终会自杀身亡呢?”
“你不可能死掉的,”苏姗用肯定的语气说,“胡瞎子的预测很准,他说你还要活很多年。”
“哼,”父亲冷笑一声,“我今天就要打破他的预测。”
苏姗说:“你做不到。”
父亲朝四下望了望,说:“没有麻绳是吧,那我就撞墙!”
话刚说完,父亲就用脑袋朝墙壁撞去,只听“咚”的一声响,一面墙都被撞倒了,父亲睁眼一看,他居然从苏姗的屋撞到自己家里了,他再摸摸自己的脑袋,竟毫发无损。
“这下好了,”苏姗笑笑说,“没有墙壁的阻挡,我们终于成一家人了。”
父亲气恼地说:“我就不信邪了。”
苏姗往椅子上一坐,说:“我等你回来娶我。”
父亲冷冷一笑,说:“那你就等着吧。”
苏姗说:“我穿上嫁衣等你。”
出了苏姗的家,父亲管别人借了一根麻绳,跑到自家牛棚上吊。他站在牛背上,把麻绳的一端拴在牛棚的屋梁上,另一端在脖子上系了个死结,然后猛地踢了踢牛背,牛走开了,父亲悬在半空中,脖子越勒越紧,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看就要见到阎王爷了,不料屋顶的大梁突然断裂,粗大沉重的屋梁砸下来,把牛棚里的三头牛全砸死了,其中一头牛的脑袋被砸成碎末,牛棚旁就是猪圈,一头公猪也被砸得断了气。父亲再把自己浑身上下查看一番,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父亲又去别人家里借农药,邹大伯以为父亲要给庄稼喷洒农药,没多想,就稀里糊涂地给了他一大壶农药。父亲回到家里,把一大壶农药都喝光了,感觉并不怎么难喝,味道还有点甜。父亲不放心,把装农药的罐子舔了又舔,还用白开水涮了涮,喝个精光,然后坐在床上一直等。
到了第二天,天色大亮时,父亲发现自己还活着,他开始变得焦躁了,于是跑到镇上的药铺买砒霜。父亲一口气买了5斤,药铺老板也没多问,有钱可赚,还管那么多干嘛?
父亲吃下5斤砒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上午过去了,他的精神越来越好,头脑也越来越清醒。
父亲气势汹汹地找到药铺老板,厉声质问道:“你这奸商,你卖的是什么水货砒霜?为了赚黑心钱,你居然卖这些假冒产品!”
药铺老板不高兴了,指着父亲说:“你这混小子,你凭什么说我卖的东西是水货?”
父亲说:“我刚才买了5斤砒霜,全吃下去了,一点事也没有。”
“你吃砒霜?”药铺老板看了看父亲,哈哈大笑道,“你既然吃了砒霜,那请你告诉我,砒霜是什么味道?”
父亲说:“酸酸的,甜甜的,入口即化,甘甜爽滑,越吃越想吃。”
听完父亲的话,药铺老板半信半疑地拿出一袋砒霜,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到嘴边尝了尝,片刻过后,药铺老板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回到住处,父亲越发迷惑不解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真的死不了?父亲正思量的功夫,却听见外面有人大叫:“后山着大火了,大家快去救火啊!”
有了!父亲立刻从屋里冲出来,朝后山跑去,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去救火的,其实他是去送死的。父亲朝火海深处跑去,一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天上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把大火浇熄了。大雨过后,父亲跪在地上,捶胸顿足、义愤填膺,骂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脏话。
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去找郑猎户。郑猎户住在大山深处,需要翻过九座山,越过九条河。父亲走了几天几夜,饿得两眼冒金星,他心想:这样也好,刚好让我饿死,一了百了,也省得我去找郑猎户。
正琢磨着,一群野狼横在路中间,挡住了父亲的去路,父亲当时就想:来吧,野狼们,快把我撕成碎片吧,快把我的脖子咬断吧。
这群野狼果然冲过来了,一个个一跃而起,露出白森森的獠牙,不过它们没有扑向父亲,而是扑向父亲身后的梅花鹿。这只梅花鹿又大又肥,让野狼们美餐了一顿。
野狼们吃饱以后,就甩开父亲走掉了。父亲看了看自己,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一点肉都没有,难怪连狼都不吃哩。
父亲继续向前走,遇到一条河,说来奇怪,这条河每年都必须淹死一个人,否则就要发大水。那时候父亲还不会游泳,他心想:今年还没人淹死,不如让我来完成这个指标吧。于是他纵身一跃、跳入河中,不料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父亲居然没有沉下去,他浮在水面上,就像一根浮木。
父亲望着水面思索良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回到岸上,朝河里丢了一个石子,石子沉下去了。
父亲找到郑猎户时,已经饿得快要虚脱了,郑猎户问他:“你找我干什么?”
父亲有气无力地说:“我想死。”
郑猎户叹口气说:“又是一个国考落榜者,我可以送你一程,但我希望你吃饱以后再上路,别做饿死鬼。”
郑猎户朝我父亲嘴里塞了个大馒头,强行逼他咽下去了。随后,郑猎户把猎枪递给父亲,说:“对着心脏开枪,千万别打脑袋,我需要一副完整的头盖骨。”
父亲接过猎枪,对着心脏开了一枪,只听“砰”地一声响,猎枪居然炸膛了,父亲又没死成。
“枪炸膛了?!”郑猎户惊奇道,“我的猎枪居然炸膛了?!”
“是的,”父亲万分沮丧地扔掉猎枪,一时间欲哭无泪。
“太神奇了,”郑猎户激动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唉,我哪里知道呢?”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个呆子!”郑猎户拍了一下父亲的脑袋,说,“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叫神迹,是神的旨意,老天不让你死,你想死也死不了,你是上天的宠儿啊。”
郑猎户给父亲跪下了,说:“非常抱歉,我刚才太激动,打了你一下,请你也打我一下吧。”
“不用了,”父亲说。
“请你务必打我一下,否则我就长跪不起了,”郑猎户诚恳地说。
无奈之下,父亲狠狠地敲了一下郑猎户的头。
“这就对了,”郑猎户站起身来,说,“从今天起,我要好好保护你,绝不让你受任何伤害。”
父亲说:“算了吧,我现在一心求死,既然你帮不了我,我只好去找别人了。”
“不行!”郑猎户坚决地说,“你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只有你能清洗我的罪恶。从现在开始,我要寸步不离地看守你,你甭想自寻短见。”
父亲无奈地说:“拜托,我国考失利、万念俱灰,只想早点离开人世,自杀这件事,对我来说就真的这么难吗?”
郑猎户却完全不予理会,他冲上前去,把父亲的衣服扒得精光。
“你要干啥啊?”父亲惊讶地问。
郑猎户说:“你身上太脏了,我要好好给你洗个澡。”
父亲说:“别,别,我自己动手就行了。”
郑猎户仔细地盯着父亲,父亲则感到浑身不自在。
“好小子,你是青龙啊,”郑猎户指着父亲胸前的黑毛说,“青龙配白虎,你和木叶村的苏姗是绝配啊,你等着,这门亲事,我替你做主了。”
“我明白了,”父亲说,“你跟苏姗早就串通好了,你们是故意设计整我啊。”
“你千万不要误会,”郑猎户解释道,“那个叫苏姗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白虎?”父亲质问道。
“我也是听说的,”郑猎户说。
自从遇上郑猎户,父亲就更加死不成了,郑猎户看管得很严,不给父亲任何自杀的机会。
回到木叶村后,郑猎户把父亲送到苏姗家里,苏姗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床头,见父亲来了,便说:“我早就说过了,你肯定会回来找我的。”
父亲说:“是啊,我走了那么多弯路,最终又回到这里了。”
苏姗说:“不管你信与不信,这就是命。”
父亲哭笑不得。
苏姗说:“你好学上进,这是你的优点,等我们结婚以后,我愿意陪你一起读书。”
不料父亲回到房间,把所有的书归拢到一起,点了把火,烧成灰烬,苏姗大惊,问:“为何烧书?”
“我再也不需要这些书了,”父亲平静地说,“我过去埋头读书,对窗外的事都充耳不闻,这次去京城走了一遭,才知道社会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苏姗问:“你是不是感叹怀才不遇、生不逢时?”
“也不全是,”父亲说,“我最大的苦恼是,有那么一些事,你能做到,你也做到了,但是却无人认可,为什么呢?因为世上的人全他吗的瞎了!!”
“好了,”苏姗抚摸着父亲的背,说,“管别人干什么呢?我认可你就行。”
几天以后,父亲和苏姗成亲了,过上了夫唱妇随的好日子。于是乎,父亲渐渐放弃了自杀的打算,后来苏姗有了身孕,父亲就更加不想去死了,他觉得一家三口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就是最大的幸福,什么功名利禄,都是浮云,命里有时,早晚会有,命里没有,也不必强求。
父亲一直以失败者自居,他说自己这辈子没有什么事是顺顺利利的,包括他自杀的过程,都是那样曲折、坎坷。
而他最大的失败,父亲说——是生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