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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墙女 ...

  •   千古风流系列之五
      东墙女

      宋玉刚刚从主事厅议事完毕出来,便听得身后有人爽朗大笑数声,笑声坦荡从容,听了使人不由自主也想跟着这发笑之人一起大笑起来。
      他不用回头,便知是好友凌修容的笑声,此人姿容品行皆是上上乘,只是生性淡泊,不为官,不从商,唯一的爱好便是饮酒,若是美女在怀,那更是快哉快哉。
      “我说宋兄,你家东墙当真有如此绝色美女?怎未听你提起过?”一阵风呼啸而来,一身淡蓝长衣的凌修容早已整理好略微凌乱的衣冠,饶有兴趣地问道。
      “怎么,你听到了?”宋玉早已习惯了他的来如风去无踪,不慌不忙地回问他。
      “哈哈!”凌修容笑了几声,朗声道:“‘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啧啧,我说宋兄,你说得这般神乎其人,我倒真想见见你东家这位美女了。”
      “呵,凌兄,你觉得在下所言,是真是假?”宋玉不答反问。
      凌修容长眼一眯,啧啧几声,“方才你是在王面前为自己辩驳,那登徒子恰好又在其旁等着看你笑话。依我所见,你所说的虽然略有夸张,但必然是真的。不然若是被那登徒子知道,以后你怕是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宋玉呵呵一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凌兄所言极是。”
      “哦?那我倒很是好奇,如此美女在东墙窥你三年,你竟不动声色?”
      “呵,凌兄见笑,三年倒是夸张了些,不过此女子确是对我有意,然而,并非人人都如凌兄一般喜爱美女的。”宋玉一语正中凌修容的软肋,玩笑之余也不忘嘲笑他一番。
      “哎呦,我说宋兄,你就不要笑话我了。”凌修容不以为意地一笑,“别人不懂也就罢了,你可是我的好友,应该知道我虽爱美女,但可是专情之人。那些都是逢场作戏,算不得真的。”
      “是是,逢场作戏,假戏真做嘛。”宋玉面不改色地淡笑几声,叫凌修容看了好不懊恼。
      “好了好了,别说我了,快说说你家东墙那绝色女子。”凌修容尴尬地咳了几声,连忙转移话题。
      “凌兄如此上心,不如随宋某回家一看便知。”宋玉见他紧追不放,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哈哈,就等你这句话呢。来来,我们快些走吧。”说罢,凌修容根本不理会一旁的宋玉,径直便向前走去了,急切的脚步泄露了他急切的心情。宋玉在后面看着,无奈地抚着额头。

      凌修容虽然与宋玉为至交好友,但他极少来宋玉家中。他平时喜欢去自家的酒店品尝美酒,顺带瞧瞧那些颇具姿色的歌舞女。说是酒馆,其实是凌修容的父亲为他所建的招收食客之处,凌修容因为人做事不拘小节,倒也吸引了不少食客前来投奔。说到美女,凌修容却也算是正人君子,对于美女的欣赏也只限于看,那些风尘女子自重些的还好,不自重的便主动来投怀送抱,对此凌修容自然是乐意至极。美女嘛,谁见了不喜欢呢。
      宋玉家中只有他和几个下人居住,平日少见客人往来。大厅内布置得极为简单,只有一席长长的草垫,几只纯色的陶杯与一个小小的火炉。
      “宋兄——”凌修容刚刚开口,就被宋玉一个手势打断。
      “凌兄什么都不用说。宋某这寒舍自然是比不上凌兄家中富贵,只不过宋某平日喜欢清静,不喜欢将东西弄得太过复杂。因此这里正是最合宋某心意的。”
      凌修容惊讶地张大了嘴,另一半话生生被宋玉给憋了回去。他闭上嘴,又张张嘴,末了幽幽地道:“原来宋兄对我的了解已是这般透彻,我张一张嘴你便知道我要说什么。唉,宋兄,你若是女子,我一定娶了你。”

      玩笑归玩笑,两人喝过茶后,凌修容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东墙女子的事情来。
      “宋兄,那女子现在何处?何时会来窥探你呢?”凌修容有些坏坏地笑着。
      宋玉淡淡瞥了他一眼,“邻家女子越氏,名姿默。许久之前便每每于月夜在东墙偷偷看向我的书房。我于她无意,便假装没有看见。不想不久之后便闻得她瞩意于我的流言。自那之后,每每瞥见她月下的清秀面庞,我便觉心中尴尬至极。”
      凌修容听完瞪大了眼睛,“这么好的女子你都不要,宋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我……”宋玉低下了头,脑海中闪过女子的如花笑靥,“万丈红尘,不复踏入。”这是他在自己心中写下的八个字,只为守候一份已不可再有的深情。
      “我知道了,”凌修容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宋兄定是心中仍是记挂着榆枝么,所以再绝色的美女,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个陌路之人。”
      宋玉略微地惊讶了一下,心道不愧是凌修容啊,虽然看起来有些放纵不羁,但心中其实通透得很。
      “既然如此,今晚我便去会会那个绝色女子。”凌修容嘿嘿一笑,俊逸的眉眼上染满了欢愉。

      当晚,月亮准时从西天升起,洒落了一地的月华。清辉之下,宋玉家中院子里的花草都染上了一层银色的月光,显得格外神秘静寂。
      过了不久,东墙那边果然探出了一个小小的女子的头,她左看看,右看看,随后逐步登上东墙,痴迷地望着宋玉书房昏暗的灯光。
      “夜色正深,月华如练,姑娘在此赏月,真是好兴致啊。”不知何时,凌修容一个翻身便上了东墙,着实吓了越姿默一大跳,她惊叫一声,险些从墙上掉落下去,幸亏凌修容及时拉住她的胳膊。“姑娘有胆子偷窥,原来胆子却是这样地小啊。”凌修容哈哈一笑,饶有意味地看着越姿默。
      果然如宋玉所说,纤容丽质,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即便是在不那么清晰的月光之下,他依然感受到她迫人的美丽。此刻她正皱着眉,又急又气地望着凌修容。
      “你是什么人?”越姿默十分不满。本以为自己偷偷看宋玉哥哥的事是没有人知道的,不想却被眼前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看了去,还嘲笑了自己一番。她的脸都丢尽了。
      “我么?我叫凌修容。”凌修容无视她的愤怒,悠悠道。
      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越姿默,不过此刻是在墙上,她又不好太发作,万一被宋玉哥哥听了去,岂不是要讨厌自己了。“我不是问你的名字,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掩饰不住声音里的愤怒。
      “呵,只许姑娘偷窥宋玉,便不许我看上一看么?”凌修容依旧是从容不迫。
      越姿默听到宋玉,眼中一亮,“你、你也是来看宋玉哥哥的?”
      凌修容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继而眼珠一转,接过她的话,“可不是嘛,我听说这宋玉生得风姿俊秀,朗如皓月,我自是心生仰慕,便想着前来看上一看。”
      越姿默怜悯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你竟然……唉,你一定很痛苦吧。”
      凌修容又是一愣,“什么痛苦?”
      越姿默望了望四周,小声说道:“你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说出去的。”
      “等等等等,”越姿默的话让他心中十分没底,“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不要太在意了,碰上这种事也是没办法的呢。”越姿默越发怜悯地望着他,“虽然《易经》上呢,说阴阳调和才是道,但是这个也不是绝对的啦,有时候阳阳也可以调和的……”刚刚说完,越姿默就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唉,我又说到你的伤心处了,对不起啊。”
      凌修容的头有些大,阳阳调和?她的意思难道是,自己喜欢宋玉不成?!这是什么歪理!可是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凌修容又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也罢,反正是自己先来招惹她的,不如顺着她的意思陪她玩上一玩,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唉唉,是的呢。”凌修容假意低下头,大手捂着额以下的部分,“我真的很痛苦啊,就这样每天只能远远看看,却不能与他相守……”
      见了他的样子,越姿默信以为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拍拍他的背,“你也不要再伤心了。虽然我也喜欢宋玉哥哥,可是你比我更可怜。所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当做敌人的。”越姿默说得一片真诚,凌修容听了心中直想噗噗地笑,但眼下绝对不能笑出声来。他掩住自己的眉眼和脸颊,努力使自己想要笑抽的脸回复到悲伤的表情之中。
      “唉,有时候,我真的不想活了……”凌修容大大叹了一口气,顺势便靠在了越姿默的肩膀之上。一股馨香的花草之气扑面而来,不同于那些歌舞女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气,凌修容连连吸了几口气,甚为心满意足。
      越姿默开始有点尴尬,身子有些僵硬,况且凌修容高大的身躯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不过她想,既然凌修容是喜欢宋玉的,那么可以把他当作女子来看的吧……既然是女子,反正也没什么关系。就这样,她不仅不反对凌修容靠在她的肩膀之上,还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你不要太伤心嘛,宋玉哥哥不喜欢你,还会有很多其他的女——呃,其他的男子嘛。你长得好看,看服饰也该是富贵之家的公子,肯定会有很多很好的人的。不过,他们都要比宋玉哥哥差那么一点,呵呵。”越姿默痴痴地笑着。
      凌修容侧头看向她,清辉之下,她笑起来的眉眼更显倾城,那不加修饰便能够如此摄人心魄的绝世之姿令他心动不已。“你真的,觉得我好看么?”凌修容假装吸了吸鼻子,问道。
      “好看呀。”越姿默诚实地点点头,“但是在我心目中,宋玉哥哥永远是最好看的。”她虔诚地说着,那种崇拜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那,你为什么喜欢宋玉呢?”凌修容见她被自己靠得有些僵硬,心生怜惜,离开她瘦削的小肩膀,问道。
      “我……”越姿默双手默默地合于胸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喜欢上他了,那之后一直偷偷地看他……虽然知道……他对我无意……但是我还是想看他,只是看看就好了。”越姿默的声音忽然变得哀伤起来,此刻的她看起来安静得像是一樽石像,就像是静默地俯视着大地的神祇。
      凌修容胸口忽然有些堵,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下去吧。小心夜里露气过重。”凌修容望了望天,提醒她道。
      “嗯,我这就回去了。你呢?”
      “我?我也要回去了。”
      “……那,我——”越姿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凌修容望见她的样子,轻轻笑了笑,“明晚再见。”
      越姿默眼中一亮,“真的?你明天还会再来?”
      凌修容撇了撇嘴,“当然了,我也很‘喜欢’宋玉啊。”
      “嗯嗯!”越姿默如捣蒜般点点头,表情很是欢悦。
      凌修容心中咯噔一下,默默地鄙视了一番自己。为了美女,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啊。

      可是第二天,月亮自西边升起之时,凌修容却没有出现。越姿默依旧准时爬到了东墙之上,望着宋玉书房中温馨的亮光,心中觉得很是欣慰。可是,昨天那个很好看的人没有来呢,他不是也很喜欢宋玉哥哥么?为什么不来了?难不成他出了什么事?还是说他不喜欢宋玉哥哥了?越姿默心中越想越乱,一向觉得安静的月下时光也变得不那么舒适了。看了一会儿,凌修容还是没来,她便带着满腹的疑问不甘地下了墙。算了算了,不来便不来吧,这样宋玉哥哥就是她一个人的了。反正,反正她也只是看那人可怜而已……
      就在此刻,凌修容正在忍受着不尽的煎熬,比身体更煎熬的,是那种迫不及待冲出家门的心。凌母好不容易逮到了来去无影的儿子,自然是要“悉心教导”一番。说他整日饮酒玩乐,不思进取,说他不知笼络人心,谋求仕途。可是凌修容心中苦水无处倾诉。自己明明不想去为什么官,笼什么人心的。那些食客,虽说是冲着自己而来,可也无非是些白吃白喝的门徒而已,自己何曾真正地用到过他们?
      “容儿,你现在是衣食无忧,可等我们百年之后,你必然要接下你父亲的官位,到那时若无些手段与死士,你又如何能够立足于这复杂的朝中?”凌母严厉而又不失担忧地望着眼前不成器的儿子。
      “母亲,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为官,父亲可另选其他的弟弟们来接替其官职啊。”凌修容十分懊恼。
      “胡闹!放眼这诸侯大夫之中,哪有传庶不传嫡之理?你是家中嫡子,必然要接替你父亲的官位。”
      凌母又将他严加训斥了一番。不过凌修容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了。他满脑子想着昨夜月色之下与越姿默的对话,越想越觉得开心,竟不自然勾起唇角,这让凌母看了更是大为恼火。
      “修容!你给我滚去半牙居思过,立刻!”

      就这样,凌修容惨兮兮地被关进了小黑屋。不过,他岂会这样乖乖地坐以待毙呢?也罢,此刻正是用上那些食客之时,听说他们之中有一个擅长开各种复杂门栓的食客,就叫他来试一试吧。凌修容放了暗号,过了不久果然有人悄悄地潜了进来。
      “公子,有何吩咐?”来人在外,低声说道。
      “啊,来了啊?你把这锁给我打开,我要出去。”凌修容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夫人有命……”来人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
      “喂,你是听我的还是听我母亲的?你别忘了,你可是我门下的食客,我的命令你敢不听么?”凌修容佯装怒意,冷着脸说道。
      “是是……但凭公子吩咐。”来人不再犹豫,立即着手研究门栓。
      “咯噔”一声,门琐已开。
      “哈,挺厉害嘛。”凌修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你替我去里面呆着。母亲问起来,只要嗯呀几语便可,不可泄露我的行踪。”
      “公子?!这——”食客一脸的惊恐。
      “怎么,你又想违抗我的命令?”凌修容俊眉一挑,佯装不满。
      “不不——公子的命令,刑川不敢违抗。”刑川低垂着脸,想必心中是有苦说不出啊。

      没人管着的感觉真好。凌修容满意地瞧着四周街道的景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昨天没有如约去东墙,那个小丫头不会生自己的气了吧。唉,想起这事,凌修容就有些头疼。现在先不想这些了,还是赶紧找越姿默说清楚比较好。若是她因此而冷落了自己,那岂不是很让人恼火?

      还好越姿默并没有生气,至少外表看起来是的。她见到突然跑来东墙喊她的凌修容,快步出了内门向东墙看去,看了几眼便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你怎么这幅模样便来了?”
      凌修容终于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清了越姿默的容貌。那夜在朦胧的月色之下,他已觉她美貌惊人,如今清晰地看到她如笔墨画出来的眉眼,更是惊为天人。“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这宋玉的说词真是毫不夸张啊。不过,她为什么盯着自己笑得很是开心呢?凌修容不安地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怪东西么?”
      “喏,你自己看看。”越姿默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小的铜镜,递给凌修容看。
      凌修容犹疑着接过铜镜,左颊上可不正是一大块黑亮的污点,大概是在让刑川开琐之时弄的。糟了糟了,凌修容顿时感到大失颜面。他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以手撑住额头,想不到自己竟然顶着这个污点在大街上悠闲地逛了一大圈。这下好了,脸面都丢尽了。
      越姿默看到他的样子,越发地想笑。她爬上墙头,又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拨开他的手,轻轻吹了口气,“好了,只是个黑点而已嘛,我帮你擦了就好了。”说罢,她将白绢绾成手指形,轻轻为他擦拭起脸上的黑点。
      “你——”凌修容有些愕然,她、她、她什么时候跟自己那么熟络了。
      擦完黑点,她还习惯性地吹了吹气,一阵馨香扑到凌修容脸上。“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越姿默瞪着他,奇道。
      “没……”凌修容还有愕然之中。“你、你怎么帮我擦这个……”凌修容转过脸去,想不到自己纵横美人乡多年,对眼前这个丫头竟然毫无抵抗之力。
      “有什么不对吗?我们是好姐妹——呃,这样说好像也不对,那应该是什么呢?”越姿默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什么?!好姐妹?!”这回轮到凌修容险些从墙头掉下去了,“你!”他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吗?”她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真是比春日的溪水还要纯洁啊。
      “算了。”凌修容摇摇头,觉得自己跟她简直无法讲通。谁让自己昨晚嘴一贱,说了那样一通话呢。这便算是对自己胡言乱语的惩罚吧。
      “哎,我问你,你昨晚怎么没来呢?”越姿默转移了话题。
      凌修容正好想向她解释,想不到她倒心急先问了。“呃——我昨晚——其实是被母亲抓住,然后好好训斥了一番。”想到昨晚的经历,凌修容便有些发怵。
      “咦?她为什么要训斥你?你做错事了吗?”越姿默好奇问道。
      又提到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凌修容幽幽叹了口气,“唉,其实是因为我不想接替父亲的职位,母亲为此也没少说我。”
      “哦,你的父亲是做官的呀。”越姿默点点头,没有太大的惊奇。
      她的反应令他有些意外,若是换作其他女子,知晓他的身份后,恨不得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呢。“有时候我特别希望自己只是平民家的孩子,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了。”
      “你哪里知道忍饥挨饿的苦啊。”越姿默戳了戳他的手臂,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家里收成不好的时候,我们连着几顿饭都吃不上的。那滋味可难受了。现在父亲的外出做生意,小有所成,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像你们这些公卿大夫家的子弟,又如何懂得我们的苦处呢?”越姿默虽是十分简单的叙说,但却句句有真意,凌修容看得出来,她对于之前那种饔飧不继的日子是十分后怕的。说起来,自己还真是意外地走运呢。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就可以享受到山珍海味。也不用担心风不调雨不顺时家里的收成问题,反正家里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的。凌修容忽然有些动容,想起母亲常常提及的一句话,若是我和你父亲百年之后,你又当如何呢?即便有官职接替,可他却不太懂那些朝中之事,不久之后肯定会被朝中挤压他的人弄得狼狈不堪。
      “你在想什么啊?这么出神?”越姿默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整个人都呆了呢。”她噗地一声笑,娇柔的声音让凌修容瞬间回过神来。
      “哈,没什么,只不过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哎,你有没有去过我家的酒馆?”那里的食客不学无术的都可以每天吃上上等的饭食,像她们这样辛苦的却要过着三餐不继的日子,这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越姿默摇摇头,“自然是没有去过,你问这个干嘛?”
      “那,我带你去好不好?”凌修容心中一喜,又靠近了她一些,挑眉问道。
      “嗯……有什么好玩的吗?”越姿默虽然动了心,却不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去。
      “好玩的……呃——有好吃的佳肴,有美味的酒水,还有好听的丝竹之音与美妙的舞蹈呢。总之你去了就知道了。”凌修容尽量将酒馆中说得天花乱坠,引得眼前这个小鱼儿上钩。
      “好啊好啊,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果然,越姿默一听说这些东西,迫不及待地便要去了。
      “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凌修容哈哈一笑,一个转身,抱起一旁的越姿默,从东墙上旋身飞下。虽然只是不高的距离,可他那淡蓝轻薄的衣裳还是衬得他如天神降临,好不风流。
      越姿默咯咯一笑,温顺地卧在他的怀中仰头望着他。
      “你笑什么?”凌修容又好气又好笑,别的女子被他这样抱着,早该娇羞如花了,至少也该红个脸意思一下吧,她倒好,脸不红气不喘,像是躺在自家的床榻上一样。
      “修容,虽然你是男儿身,可是在我看来,你就跟我的好姐妹一样。这样被你抱着,不会像别人那样不自在呢。”
      “别人?”凌修容星辰一沉,“还有别的男人这样抱过你吗?”虽然那一声“修容”唤得他心里丝丝甜蜜,但听到“别人”两字,他的心还是被揪了一下。
      “有啊,”越姿默诚实地点点头,“以前我和哥哥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他就这样抱着我转啊转的,我当时觉得很不好意思呢。”
      原来是哥哥,凌修容舒了一口气,不过“男女七岁不同席”,看来她和她哥哥的感情还真是很好呢。“你还有个哥哥呢,都没听你说过。”凌修容又问。
      “是啊,我的哥哥温柔又善良,就像宋玉哥哥一样……”沉浸在对哥哥的追想之中,越姿默脸上流露出一抹哀伤。
      “宋玉?你怎么知道他温柔又善良?”凌修容不屑地小声道。但他很快注意到越姿默脸上的落寞之情,又心生怜惜,“你的哥哥,他……他怎么了吗?”
      “他……”越姿默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胸前,难过地低下头去,“他已经死掉了啊。去年的时候,他得了一场大病……”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会有这样的表情。凌修容叹了口气,轻轻拍拍她的头,“对不起,害你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
      越姿默摇了摇头,抬起头来对他灿烂地一笑,“我们快去你家的酒馆吧。”

      凌修容哪里知道,自家的母亲大人正在酒馆等着他自投罗网。这不,他一回去,便见着了守株待兔的凌母。本以为即将到来的是一场狂风暴雨,却不想一旁的越姿默一见到凌母,便欢快地扑了上去。“凌夫人,是您呐!”
      凌母见到越姿默,紧皱的眉头立时舒展开来,一下子握住越姿默的手,“越姑娘,是你?!”言语之中充满了惊喜之情。几番对话之后,他才知道越姿默曾在街上看到一位夫人着急地在寻着什么东西,此人正是凌夫人。原来凌夫人曾不小心将衣饰上的一枚小扣弄丢,弄得她无法正常着衣。多亏越姿默帮她细心整理好衣裳,她才得以回到家中。这事说来有些奇巧,但偏偏就这样发生了,还是发生在凌修容的母亲身上。
      虽说这山珍也吃上了,海味也品过了,美酒也尝过了,美女也欣赏中。可是越姿默却和凌夫人坐到了一起,一边吃着美味,一边说说笑笑,倒显得凌修容反而成了一个外人。他神情惨淡,毫无兴致地瞧着眼前腰肢灵活柔软的舞女。昔日他看得津津有味的美女,此刻却色彩全失。
      唯一还有色彩之处,便是一心一意陪着他母亲说话的越姿默吧。

      “容儿,你是如何识得了越姑娘?”越姿默被安全护送走之后,凌夫人便开始了兴致勃勃的盘问。
      “呃——是在宋玉宋兄家中识得……”凌修容这回倒是听进去了。
      “宋玉?越姑娘和宋玉是何关系?”凌夫人面色一紧。
      “越姑娘是宋玉东家的女子。”凌修容如实作答。
      凌夫人松了一口气,“容儿,我瞧着越姑娘十分不错,你……可有意于她?”
      凌修容侧过脸睁大眼睛瞧了母亲一眼,想不到在这一点上,她和他倒是蛮一致的嘛。
      “我就知道你有此意。”凌夫人抿嘴笑笑,“若是可以,你早些将越姑娘娶回来。一来成家立业,二来我身边也可有个说话的伴儿了。容儿啊,像你这样年纪的孩子,你瞧瞧哪一个不是……”当然,凌夫人后面那些话,凌修容又自动跳过了。他只记得一句话,“若是可以,你早些将越姑娘娶回来。”唉,母亲大人,我也想的啊,可是,可是人家中意的是宋玉啊!

      那之后,凌夫人也不再限制凌修容的到处闲逛。因为每一次凌修容都会说是去看越姿默,凌夫人即使有再大的不满,也立即满脸堆笑,挥着手说去吧去吧。事实上,凌修容也确实去找越姿默了。他与她越发地熟悉起来,越姿默在他面前也毫不拘束,真就拿他当成了她的贴心好姐妹,无话不说,无事不谈。
      “凌兄,你最近来寒舍的次数,是不是略多了?”宋玉悠悠饮着陶杯之中的淡茶水,面无表情地问道。
      凌修容懒散地斜斜倚在一旁,“宋兄,你就别装糊涂了,明知道我是来看姿默的。”
      “啧,”宋玉饮着茶水,轻轻啜了一口,眯着眼看向他,“你是认真的?”
      凌修容立即坐了起来,挺直了身子,“当然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个很专情的人。以前那些都只是玩玩而已的。”
      宋玉皱了皱眉,“越姑娘单纯得很,她不介意她不介意你?……咳!”宋玉未尽之语,凌修容清楚得很,自然是指自己那些风流往事。
      凌修容懊恼地看向东墙,“她若是介意,那倒好了。”
      一直把他当喜欢宋玉的姐妹看,他的苦,跟谁说去啊。

      “姿默,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恰逢十六之夜,空中的圆月大如银盘,飞隔在青云之端。
      “是啊,真的很好看呢。”越姿默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现在越来越习惯跟凌修容在一起了,跟他在一起没有不安,没有拘束,反倒是他偶尔不来的日子让她觉得有些失落。不知何时开始,东墙之上的悄悄话,成了她最期待的事。而偷窥宋玉哥哥的事,是什么时候便被她忘记了呢?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实现的心愿?”凌修容清清嗓子,问她。
      “心愿……嫁给宋玉哥哥啊。”越姿默想都没想便说了出来,宋玉是她心中追寻许久的念想,嫁给他,也是她爬上东墙的第一天便在心中种下的种子吧。
      凌修容沉默了。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宋玉他……有那么好吗?”许久之后,他轻吐一口气。
      “好?当然有的啊,看到他,我就想起了哥哥……”越姿默低下头去,过去不愉快的记忆又涌上了心头。
      “那么,我不可以吗?”凌修容忽然扳过她的肩,温柔地问道,漆黑的眸子在月色之下闪着点点亮光,仿佛夜天之中最耀眼的星辰。
      越姿默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对不起……”凌修容以为吓到了她。松开扳着她的肩,转过身去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后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宋兄,这是我对你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请求。”
      “凌兄,你该知我心境。”
      “宋兄也该记得答应过榆枝什么。”
      “……你当真要如此做?”
      “请宋兄成全。”
      “……好,我答应便是。”

      事情发生得有些太过突然,宋玉忽然向东家女子求亲。而越家自然无不答应之理。
      越姿默头有些大。她不明白为什么宋玉忽然就要娶她了,她心中更多的是慌乱,而不是喜悦。曾经无数次想象着嫁给宋玉为妻的情景,而今这情景真真实实地出现了,她却有些如处梦中。
      三书六礼过后,她风风光光地被迎入了宋玉的礼车之中。望见一身吉衣的宋玉,那张儒雅俊逸的脸忽然就变成了凌修容的。自那天圆月过后,她便一直没见过凌修容,甚至来不及将这一突然的消息告诉他。
      礼车象征性地走了几步,只有一墙之隔的两家实在谈不上什么距离。脚踏在大地上的那一刻,她抬头向东墙看去,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在东墙谈笑的凌修容。他不羁的笑,佯装可怜的委屈眼神,还有那翩翩如仙的淡蓝衣裳。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忽然之间就慌了神。这是她想要的一切吗?嫁给宋玉,真的是她想要的吗?望着前方的房屋,她忽然觉得陌生。虽说自己在东墙偷窥了无数次,可是她却不曾真的看到过宋玉家中的景色。她看到的,只是表象而已。
      只是,表象。
      仿佛有什么击中她的脑子,她扯下身上繁琐的衣饰,转身向着凌修容家跑去。

      当一身嫁衣的她披散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凌修容惊呆了。
      “姿默……你?”此刻的她,应该正甜甜蜜蜜地被宋玉迎回家中做新娘才是,怎么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他的家中?
      “凌修容,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在成亲的当日逃走了。你要负责。”越姿默喘着气,脸有些红红的。
      “!”凌修容无话可说。
      “发生何事?”凌夫人听见院中有人声,出来看看情况。一见是越姿默,她先是一喜,但见到越姿默一身的吉衣,她又有些发愣。“容儿,你何时要迎娶越姑娘过门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我?!”凌夫人真的有些生气了,她一边吩咐下人搀扶着面色潮红的越姿默,一边为她整理着发丝。“来来来,快进来。我凌家娶妻可不能就这样草草结了,越姑娘,你是喜欢绿松石的耳饰还是那种赤琼的……还有这个……”
      凌修容默默地跟在越姿默的旁边。越姿默一直盯着他看。
      “你不是喜欢宋玉么?”
      “是喜欢啊,像喜欢哥哥那样喜欢呢。”
      “你想明白了?”
      “在差一点进到宋玉哥哥家中之时忽然就明白了。”
      “可是,你不是当我是好姐妹么?”
      “我哪里知道……我当时以为你是喜欢宋玉哥哥的嘛。”
      “现在呢?”
      “哼,你竟然骗我,这个仇我记下了。”
      “我无所事事,你跟着我会吃苦的。”
      “那我只好嫁嫁稀随稀,嫁叟随叟咯。”
      “呵,我怎么舍得你吃苦,有你在,我会好好努力的。只不过……?”
      “什么?”
      “我曾经很喜欢美女,你在不在乎?”
      “……我还是回去好了。”
      “别别别、我开玩笑呢!”
      “撒谎,我明明看到你那天在酒馆里,看那些跳舞的美女看得眼都直了。”
      “那是以前!以前!从今往后,我只看你一人!”
      “……”

      “咳~!你们两个,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一旁的凌夫人不满意两人眉来眼去碎碎念。咳了一嗓子,三人相视一笑。

      凌家之外,一身吉衣的宋玉轻轻褪下这过分鲜艳的衣裳,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榆枝,我答应你要在一年之内娶妻生子,恐怕,要食言了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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