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siden

3、第 3 章

　　八点半，夜晚最尴尬的时段，吃饭嫌晚，夜场嫌早。赵可，许晗和欧萌就选了这么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去了一间茶楼，三人一人点了碗面，一边斗起了地主。
　　许晗本来是下午的客车，现在却坐在这个昏黄的9瓦灯泡下和两个老朋友斗着地主，吃着口味诡异的酸辣面，他只觉得今天可能是他30几年来主意变得最多的一天。他没有按原计划走，当然不是因为遇见了她们，他来这个镇子的目的本来也就是顺便一游，真正的任务在百来公里外的那个国家新审批过的免税区，他打算在那里投资建厂。这年头第一手信息是最值钱的，免税对于一个中小型企业来说意味着可以省下多少人的口粮，所以不管它在的地方离他的城市有多远，他还是敬业地不放过任何一个又赚钱又省钱的机会。现在之所以留下来也不过是因为中午接到电话被告知那边标投出去了礼也送了，于是才顺便留下来，第二天又蹭车一起回去，反正跟欧萌她们顺路，商人的逻辑，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

　　只是许晗的盘算没有打算让另两个知道，只说遇见老朋友想多聚聚，第二天再跟她们一起走。其实谁不想多被欠一份人情多握住一分主动权呢，把手头有的用到极致，许晗早就习惯这种思维方式了，谁还像那些自信的年轻人，明明满腔激情却表现得满不在乎。他觉得那是很辛苦又不讨巧的事，付出了十分只表现出一分，如果没人能看出背后的九分，那么那九分就是白费。他现在宁愿有一说十，他只有一颗心，被公司，被生存压力，被复杂的人际关系搅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空闲来管其他的事，但是该说的还是得说，只不过那种事交给嘴巴就行了。

　　赵可专心地算着牌，她自觉现在的自己是个颇为简单的人，所谓简单说白了也就是只看眼前人，不想身后事。也得益于她这习惯，让她有了一副健康的身体，许晗说明天要跟她们一起走，她也没想其他，只当是难得的相聚。
　　欧萌是个无酒不欢的人，虽然说现在这气氛被地主斗得也算热闹，不过没有更多的交流也让她有点憋闷。于是她出去让老板灌了一瓶泡酒送进来，这种小地方的其他酒是不敢喝的，喝点自家泡的果子酒，味道好也不用担心真假。

　　欧萌给3个小酒杯里加满酒，三个人借着再聚是缘的吉言送下那杯酒，杯子还没放下去，许晗就脱口而出，
　　“梅子酒？”
　　欧萌打趣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平时只喝老白干儿茅台呢，土酒也喝啊？”
　　许晗笑笑却什么都没说，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一口烟吸进去还没来得及吐出，就听见对面的赵可张了口，
　　“上大学的时候我每年6月份梅子上市的时候会自己做，只是不多，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早就被喝完了”她没什么抑扬顿挫的语气让旁边两个人都小小吃了一惊，他们一直都在避讳所有关于“过去”的话题，没想到被眼前这位主角儿坦坦荡荡又轻轻巧巧地揭开了盖，此刻再拘谨倒显得自己矫情小家子气了。

　　有了赵可的先例，又加上酒精助兴，三个人倒是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欧萌会偶尔说一些这些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高兴的悲伤的想到什么说什么，赵可和许晗也说，只不过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说得最多的是大学时期那些想起来闪闪发光，谁都经历过的日子，他们像是事先商量好，对失去联系的这7年里发生的事不问也不说，于是这么个不算谈心的夜谈会，在熏熏的灯光和梅子酒微酸的涩味中不温不火地进行了2个多小时。十一点不到，他们约好第二天吃完早餐就走，许晗送她们回去之后，自己也回宾馆休息了。

　　第二天三个人在园丁小区里集合，怀着不同的目的，许晗和赵可走到车前不约而同地说“我开吧”，赵可也没坚持。于是由许晗开前半段，开累了又换赵可。

　　一路上欧萌和许晗偶尔交换几句，但大部分之间两个人都在睡觉，许晗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刘然，哦，不，现在应该叫赵可了吧，他轻笑了一声，不忍心叫她。算是体贴下吧，他想，听她昨晚说这段时间基本上就她一个人在乱这里的大小事，看来是累狠了。他其实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赵可，身上扛着那么多，却能轻松地笑出来，并且把事情一件件办妥，他记忆中的她，是个潇洒又骄傲，喜欢的事不顾一切，不喜欢的打死不碰的任性可爱的小姑娘，从来不可能像今天的她，把自己的毛捋得那么柔顺那么无法挑剔。

　　赵可被热醒了。当她被前面挡风玻璃直射进来的光束炙烤得满脸通红时，终于睁开千斤重的眼皮，抬起手表一撇，睡了3个小时了？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能睡，那段最颠簸的山路她居然没醒，这是得多顽强的睡意啊，第二个念头就是，妈的不会打呼了吧，但是这个疑惑才起又觉得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打他又不是没听过...嗯？怎么跳转得那么快，果真是才睡醒脑子不好使。
　　“醒了？”许晗看见旁边的人在动，
　　“嗯，睡了那么久，前面路边停吧，上了高速我来开，你休息下。”

　　许晗没推却，就算不忍他也得对这一车子人负责，疲劳驾驶的危险他还是懂的，便自然地把车子的掌控权交给了赵可。车子还没开动，他却发现自己即使退居了二线依然绷紧了神经，他正奇怪着，转过头看见赵可正在扣紧安全带，突然问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赵可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的驾驶能力，借着才睡醒不算太清醒的无谓对许晗做了个鬼脸，没好气地说，
　　“03年就拿了，只比你晚一年好不好。”

　　许晗愣在那儿，忽然不知如何接话，他其实没想到这茬，只是意识里觉得赵可是不会开车的，第一次上车都是被自己逼迫，并全程帮握着方向盘。看来他还是没能从那个太过深刻的惯性思维中跳脱出来，他犹豫了下，觉得现下的状况是不适合把自己这些想法说出来的。但他又觉得不爽快，这份记忆明明是两个人的，为什么她像是事不关己，而自己在这边苦涩半参地浮浮沉沉，于是他决定试探一番，
　　“你放心开，我在旁边，要翻一起翻。”他故意说得不咸不淡又无比认真，像那天晚上一样，
　　“切，谁要跟你一起翻。”她眼睛直视着前方，松弛轻快地并没有意会到许晗的深意。

　　许晗认命地闭上眼，决定不再跟这女人斗智斗勇，也嗤笑自己的幼稚，正准备侧过身睡一觉时，赵可突然中气十足又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欧萌还在睡觉呢，我不会踩急刹车的。”
　　许晗猛地转过头定定的看住赵可，后者一脸得逞又了然的笑容。他只觉得那个算不上灿烂的笑容在车内这个算不上很热的温度下把他心里的火一把点燃了。他都忘不掉那个夜晚，赵可又怎么忘得了自己第一次开车的场景呢。

　　那是许晗专门挑选的夜晚和一条没什么车的山路，她被生拖硬拉地上了一张他特意借来的自动挡帕萨特，为的就是帮她克服上车的恐惧，培养一种“开真车怎么像开卡丁车一样简单”的信念。坐上车之后只拿了一年驾照的许晗倒是在副驾驶位上一脸风轻云淡大言不惭地说“你放心开，我在旁边，要翻一起翻。”许晗过度自信的下场就是自己差点在赵可一脚一脚凶残的刹车下差点把头天吃的煎饼果子都吐出来，而赵可事后反而没了之前的紧张和恐惧，笑得一脸纯真，说了一句许晗半天才反应过来的结构精妙并且意义深远的话，她说“我把第一次都给你了，你敢对不起我。”

　　而7年后的许晗，面对同样的人，他看着赵可，顿时觉得自己刚刚升腾起来的难堪和烦躁全部飞走了，换上了一种微妙的愉悦感，像是发现了自己苦苦支撑的秘密原来小伙伴也知道，或是与好朋友分享了一件难堪的事情然后两个人一起笑得没心没肺时的那种释然与幸福，确切说更多的是一种自己的后背得到了支靠时的安全感，也更像是背着降落伞飘浮许久终于落了地，感受着地面的坚实与厚重时，那份难以捕捉却足以回味一生的微弱的充实。

　　他笑得一脸轻松，眼神顺着赵可的手看上去，突然看见阳光下赵可左手小臂内侧有一块蓝黑的东西，像是一个圈里套着什么一半有颜色一半没有。他更仔细地望去，差点想伸了手去摸，他自刚刚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独自支撑秘密的那个之后，便放开了直接问赵可手上那是什么。
　　赵可愣了一秒才低下头快速看了一眼，然后说
　　“哦，纹身”
　　许晗蹙起眉，他确定她之前是没有的，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纹身么，”他咽下了后半句“我也不喜欢”
　　“遮疤”她简短地回答着，似是不想纠缠于此，许晗正思量着要不要问什么疤，就听到一个略沙哑的女声自后方响起，
　　“她自己咬的，咬了一大块肉下来，好了之后就留了挺大个疤，我见不得就叫她去纹个图案盖了。”

　　欧萌慢慢坐起来，揉着睡懵了的脑袋，她本来还想继续睡，在车里睡不踏实，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间恍恍惚惚地，扯到纹身上面她就有点儿忍不住了，赵可自己是不会说出真相的，于是干脆自己解释，她为什么要隐瞒事实让许晗好过。她记得自己当时看见赵可那个硬币大的疤时心都疼得快抽过去了，她没想到赵可会对自己那么狠，还是她已经连对自己那么狠都感觉不到了，不过不管是哪种，她想起来都还是觉得不好过。

　　“为什么...”许晗像是不敢相信，又立刻换上一副像是想到了什么的表情，连自己的问句都不明不媚犹犹豫豫起来。
　　赵可并没有立马搭话，眉心紧皱没听见似的看了看右边紧急停车带上一群拖家带口卖家禽山菌的农民，
　　“不为什么，咬着好玩儿...咦？那个孩子要干什么？？！！”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赵可绷紧肌肉使出全身力气一脚把刹车踩到底，但是太迟了，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的时候车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划出去一大截，挡风玻璃被前面大车滚下来的煤块砸碎，车身被后面的车紧紧顶着推到了前车货兜下面，卡的死紧，她只觉得视野里的光越来越少，还不等她去分辨前方的气囊是否打开了的时候，她就又被一阵要把人冲碎的力量狠狠桎梏在方向盘和座椅之间动不得分毫，胃里瞬间的剧痛和胸腔猛烈挤压带来的窒息感让她在一片刺眼的白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