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美人》煮沸一汪春水

4、繁华笙歌

　　半白哼着小曲正干得起劲，忽见红袖悠哉悠哉的来了，红袄红裙的站在院门口，手里摆着小帕子，又娇又脆道：“妹妹在这儿出的哪门子牛劲儿，前头可有大笑话看呢，走罢，咱们看一出儿去。”

　　来了两三天，除了离欢，半白只和这个红袖说过几回话，不为别的，这红袖以前家里是种烟叶的，半白一向在这种小事上十分的兴致，来来回回的讨教了几次。

　　红袖性子爽利泼辣，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只是阁子里的红倌，正八经做皮肉生意的，在那些才女清倌看来十足的粗俗野蛮，用离欢的话说，那是公鸽子碰上了母斑鸠，远看差不多，近看就不是一路子货，可是半白喜欢她，心里直觉这个姐姐有股子劲儿，让人亲近。这时见红袖来请，二话不说的摘了大草帽，换罢鞋子就跟过来。

　　“什么样的好戏，红袖姐姐这样着急？您可得说清楚了，别又是哪家的少爷秧子耍酒疯，我可不想跟着吃瓜落儿！”半白上去架了红袖的胳膊，撒娇似地晃了晃，嘴角轻轻嘟着，埋怨的话也说的温柔可亲。

　　红袖翻过手，拉着半白的手就往外走，还不忘撇撇嘴道：“人都被我概搂走了，还有什么埋怨的？上次还不是看你闷着可怜，才带你出去开眼，早知道你是个小没良心的，我才不管你！”

　　“好了，好了，姐姐是慈悲菩萨心肠，我念着姐姐的好。好姐姐，快说说今天是个什么事儿？”

　　“委实也没什么，一月总有那么两三回的闹，不过是阁子里实在没趣儿，当着消遣罢了。”说到最后，口气夹着那么丝儿消沉，也不愿意多说甚么了。半白听莹妈妈说过红袖的遭遇，说是她家里一家子黑心鬼，老爹爱赌，拿红袖给人当妾抵债，后来又被主家娘子发卖到妓院，几经周折才到了含玉阁，命苦的很。半白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想起了伤心事，也打住了询问的念头。

　　两个人刚走到拐角，就见那油黑大髻的姑娘在后门单等着呢。一见两人过来，扭着细腰出来两步，靠在朱刻栏杆上，指着红袖笑骂道：“就没见过这样的浪货，看个笑话儿还要拉个后院的妹妹，好似没了妹妹，这笑话就不好笑了呢。”

　　这里的后院和前院是不同的，后院里住着的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而前院住着的就是俗称的真真正正的妓女了。这油黑大髻头发好的，花名就叫云鬓，一直都对着清倌人愤愤不平，这会儿虽是笑骂，也未尝没带着吃味儿。半白有莹妈妈照应着，虽说还没撂开了说话，可一纸贱藉在那放着，多多少少是后院那边的。

　　红袖怕半白不舒服，悄悄瞪了云鬓一眼，云鬓不睬，满不在乎的甩帕子装清闲。红袖气的咬牙，扭脸一瞧，这穆半白好似没听出云鬓的意味来，还是和往日里一样轻笑着，没有半分的不妥。

　　穆半白自小儿就聪慧，怎会听不出来？不过是她心里豁达从不计较，也怕红袖在中间难做，不过一句话，白开水画画，轻描淡写的事儿，听过就当耳旁风了。

　　红袖见半白并不生气，反手拧着云鬓的腮帮子，回骂道：“跟你说话，鼻子上挂秤锤，净剩捣嘴了，真想拉着你妈问问，这辈子你是狗变的，还是这嘴里装着铁齿钢牙，怎么见一个就咬一个的？”又狠狠的在云鬓膀子上抓两把，红袖才放手说：“这次怎样？可还是寻死觅活的？若我说，妈妈合该打死了她，省的日日里吵闹不休让人不得安生。”

　　云鬓抬手抹平散乱的鬓角，挑高了眉毛，啐了一声：“呸，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次更沸腾，听说请了后院的南姑娘出来给她做脸，妈妈不让出去她就立时撞死，什么东西，当了这些年的婊子又要立牌坊了。”

　　几人说着上了二楼，此时二楼的廊子上立了许多红红绿绿的姑娘，都在那咬耳朵。半白东拼一句西凑一句，终于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这位要寻死的姑娘叫柳儿，并不是真的要寻死，说是柳儿姑娘在阁子里也呆了三四年，缘于去年时候接了一个落魄大家的少爷。那少爷自是温柔多情的，说定要娶了柳儿回去做正房，也不知柳儿怎么想，反正是信了，连着将近一年疲赖着不是今儿头疼就是明儿腰疼的，反正是变着法儿不想接客，还时不时的闹上一次赎身，估摸着就是今儿这样的情况。

　　忽的那柳儿姑娘的门开了，莹妈妈请各位姑娘过去作个见证。

　　花红柳绿挤了一屋子，半白堪堪挤在一个角落里，正能看见莹妈妈郁怒的脸色。莹妈妈边上还坐了位仙女儿一般的姑娘，那美貌真是惊心动魄的，就是单纯的美，无一处不完美的美。半白从来喜欢美丽的物件儿，这会儿一见传说中的南姑娘，心都要跳出来，只好捂住胸口，回开眼睛不去看她。

　　莹妈妈想是气得狠了，一手板着酸枝儿榻几，一手拍着大腿，咬牙骂道：“你们都瞅一瞅，这贱人是个什么糊涂东西，客人的话也是能信的？你倒是有本事去让他给你赎身，我就把话撂这，别说你是个烂货，就是个清倌人，那杜家的少爷也不会赎你。即使赎了你，也顶多做个上不了台面的妾，还做正房？做你的春秋大梦！”

　　半白不占地理优势，也只能看到柳儿的侧脸，长的确实秀美的很，此时含珠带泪的，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风流之姿。就见她仰着细瘦白皙的脖儿，泪珠儿透明四亮的，含在眼角滴溜溜的就是下不来，半白心里艳羡，也不知这一手是怎么练就的。

　　“我只求杜少爷拿来银子，妈妈能放柳儿自由身，柳儿下辈子结草衔环也要报您的恩。”嗓子也好，婉转清糯，透着股可人意儿。

　　莹妈妈刚缓口气端起盖碗儿，这几句一说，又似是给气笑了，啪嗒一声将盖碗墩在榻几上，好笑道：“你说的倒好听，我放你自由身？你可是待罪的贱藉，没有上面的批示谁敢放了你？你也别总学那坡脚毛驴儿，不走正道光走歪道，你若是真本事，就让杜少爷给你消了贱藉，到时候我就当给自己积阴德，一分也不要你的赎身钱，立时放了你！”

　　此话一出，四下里没了声响。

　　虽都是官妓，各人的情况却不尽相同，像本来是奴婢身份的，若要赎身时，也需赎了奴籍；若本来是良家子，直接赎身即可；若本来是官府发配的贱藉，那就是家里犯过流放斩首大罪的，需要到拿到刑部的赦令手书，再到户部脱了贱藉的，这个最最困难。半白不住叹气，自己个儿也是贱藉来着。

　　一直坐在旁边的南姑娘，这会儿还是冷冰冰的一张绝色容颜，叹了口气对着柳儿清冷道：“柳儿姐姐何必骗我？你明知道我从不过问姐妹身世，怎不先说了这回事，却要让我给妈妈求情？这是妈妈仁慈，没有下我的脸子。柳儿姐姐在鹿角巷年份儿久了，学会的东西也多，敢这样大张旗鼓的闹，也不过是仗着妈妈脾气好，算准了妈妈不敢打杀了你。这一回我却要想给妈妈出个主意，这样的祸胎，早早打杀发卖了干净。”说到最后，露出森冷的味道来。

　　半白心头一震，美人儿虽美，竟是带刺的。

　　这鹿角巷共有三位艳妓名震京城，恰恰这三位都在含玉阁。说起来离欢算一份，而且算是头一个，离欢姿容绝艳，虽差了南姑娘一分，却胜在庄妍靓雅，风度超群，豪爽不羁，为人旷达，而且离欢姑娘通晓文史，工于诗画，尤擅音律，琴箫皆是京城一绝。

　　不过南姑娘虽排不了第一，第二还是稳稳地，南姑娘是真正的芳华绝代，然而却有些清高冷漠，不善应酬，不过据说若是有人能入了南姑娘的眼睛，南姑娘也是谈吐如云，令人倾倒。南姑娘也精通琴棋书画，最擅长的书法，尤擅小楷。

　　还有一位尹秋姑娘，是个娇媚入骨的软糯美人儿，花明雪艳，聪明灵秀，而且性子和软，最擅歌舞，在京城，无人能出其右。

　　这三大名妓都连院住着，正在绿园边上，除了半白外，是含玉阁里唯三的清倌人，真真正正卖艺不卖身的。

　　据说，最后柳儿姑娘也没有被发卖，打了一顿终于愿意接客了。半白暗暗想，原来柳儿的爱情也不是自己说的那样坚贞呀，也不知那位杜少爷还会不会替她赎身。

　　等到半白的第一畦葱秧好，正赶上离欢姑娘宴客的大日子，同时也是半白正式入行的日子。

　　半白想了想，还是换了件新做的春裳，提着刚做好的白糖糕，去了莹妈妈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