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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嫌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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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清醒,我就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睁开眼睛,我想让侍女给我拿点水果,然而眼前的陈设并不是熟悉的宫中模样。
九重正在低头削苹果,蓝色的头发被金带束起,露出白皙的脸颊和深刻俊朗的五官,妖艳且安静。
我觉得胸口和脑袋都很疼,九重见我醒来,立刻扑过来。我又被重重地按在了床上,因为和他很熟悉,所以我并没有责怪这种唐突的行为,加上脑子晕晕乎乎的,我用手扯开胸口的衣襟,皱眉问:“我怎么在这里?”
九重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柔和地说:“自然是陛下来看望臣的。”我愣愣地看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然后嘴巴被冰凉香甜的东西撬开,九重把一小块水果放到我嘴里,微微笑了一下:“好可爱。”
我从床上下来,嚼着嘴里的水果,低头思索,脑子逐渐清晰起来,我猛然转身瞪着九重:“九重你!你草菅人命。”
九重放下苹果,很无辜地摇头:“不是那样。”
我冷笑着点头:“好,你和刑部的人说去吧。”我的脑子里不断想起那两个被活活烧死的年轻人,心里并不为他们痛惜,只是为九重感到心寒,我认识他那么久,从来不知道他是如此冷血的人。
我怒气冲冲地拉开门出去,身体一轻,好像被风卷起来似的,又重新回到了室内,感觉到腰上被箍着一双有力的手,我震惊且愤怒地踢打他:“九重,放开我,你敢!”
“陛下,陛下。”九重刻意用温柔安抚的声音说:“你看,我不敢对您怎么样,但是请您冷静地听我说……”
我被他抱得双脚离地,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对一个国王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九重,再不放开我,你就死吧。”我轻声说。
九重愣了一下,毫不迟疑地将我放了下来,他知道我不是一个拿性命开玩笑的人。
“你解释吧。”我整理了凌乱的衣衫,头脑冷静下来了,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继续说:“陈留国的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我看你能说出什么理由。”
九重坐在我对面,淡蓝色的眼睛发出柔和的光芒:“他们两个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原本我打算等我死后,就把祭师一职以及祈神教交给他们其中之一,但是昨天,他们打伤了师兄师弟,来我的书房盗丹药,还失手把毒粉洒在我身上。”九重微微侧过身体,拉开衣服前襟,宽阔白皙的肩膀上浮现出一排小水泡。
“就这些。”我鄙夷地说:“把他们逐出师门不就好了,你怎么这样狠毒小气。”
九重摇头,似乎是觉得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一边思索一边说:“祈神教不是门派,而是……一扇门,一扇连接人与神的门。当他们加入祈神教的时候,就不再是一般意义的人类,而是传递向人类传递神旨意的使者。”
我困惑地看着他。
“就像是毛毛虫变成了蝴蝶,这是从身体和灵魂的飞越,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所以我说,祈神教不可以退出。已经把灵魂交给了神,又怎么能收回呢。”
虽然我是国王,是上天派下来管理人类的圣贤,但其实我是唯物主者,并不相信有天神一说,只是我老爹比较能干而已。
不过我对国内的宗教还是很宽容的,比较脑补出这么多恢弘大气的神话故事是很厉害的。
“那两个叛徒的心已经不在祈神教了,□□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意义。”九重认真地说:“就像是背叛的君主的臣子,忤逆的父亲的儿子。君主杀臣子,父亲杀儿子,这在陈留国的律法中是允许的吧。”
我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问:“在你的叙述里,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我吗?”九重愣了一下:“我是神的代表。”
我冷冷地说:“那我呢?”
九重神情微微有些慌乱,立刻敛容跪下,却没有说话。
我恼怒地说:“君主杀臣子?父亲杀儿子?九重,你也太狂妄了。谁给你的胆子,你是要在祈神教自立为王吧?”
“不是那样的!”九重抬起头,立刻说:“请陛下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刚才说的是精神层面,在现实中,他们自然是您的子民,我自然是您的祭师。”他的眼睛里有一些哀伤:“我们是朋友,我以为你会懂我的。”
我自然知道九重的为人,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除了祭祀和书房,他对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如果不是必要,他甚至连门都不想跨出去。
“首先,我是陈留国的国王,其次,才是你的朋友。”我冷静地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你们经文中的神改成我陈留王,要么,将祈神教的人数缩减到一千人以内。”
“那不行!绝对不行!”九重毫不犹豫地拒绝:“神是超越一切的存在。如果尊奉你为神,这个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你上次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没有超自然现象,一切都是有章可循的。”我反驳。
“不,你说的那是狭义的神。”九重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神圣又宁静,好像在祭坛上不道一样:“祈神教的神,是宽泛的无形的,蕴藏于天地万物、浩淼宇宙、花开花落、鸟兽虫蟊之中,生老病死日出日落都是神的安排,有章可循的章也是神的旨意。”
九重微微弯腰看着我:“陛下,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为什么存在,又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为什么你是晚思,而我是九重呢?”
我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同意第一个建议。那就第二个好啦,把这个目无法纪的组织缩减到最小规模。
这次九重依然反对得很激烈。我简直没有耐性了:“我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
九重显然也不擅争辩,低着头沉思,嘴唇变得和脸色一样苍白:“对于一个教徒而言,传教是它的使命。陛下的命令,是要一条蛇吃掉自己的尾巴啊。”
“至少还留了蛇头不是吗?”
九重不得不同意这个建议,虽然这会导致祈神教逐渐枯萎死亡,但是比起这个,亵渎教会的神才是这个精神纯洁的男人所不能忍受的。
“还有一件事情,你得帮我。”我说,虽然九重的神色不好,但我并不是个需要看人脸色行事的人。“我不要和丞相的侄女明珠成亲,你想办法。”
九重机械地点头,虽然目光有些冰凉,但是听进去了:“我知道了。”
婚礼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但是在祭坛祭天的时候,大祭司却说明珠的生辰八字与帝王不合,绝非王后人选。这话是当着祭台下百官的面说的,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满朝哗然。
九重在陈留国的威信很高,既然他说不合,婚礼是百分百成不了。殷昭白忙了一场,却被一个平时最厌恶的神棍搅局,气得恨不能当场把九重剁成两段。我相信若不是有侍卫拦着,他绝对有这个胆量和能力。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百官的意见犹如大风吹过的芦苇:“王后宜另立他人。”
我心里很高兴,事情正按照自己预料的发展。结果殷昭呵斥百官:“巫师神棍的话,岂能当真!”
九重并不是巫师神棍,但是百官被他呵斥得不发一言。我心里很懊恼,如果司徒逆在就好了,他是唯一敢顶撞殷昭的人。
原本已成定局的事情,最后居然悬而未决,我气呼呼地散朝,吩咐侍从把殷昭叫到内宫。
殷昭官服未换就匆匆而来,跪下行礼后,依然是一张刻板严肃的脸。
我以前是有些怕他,但是今天在气头上,那些惧意就全消散了。我手中按剑,怒气冲冲地说:“相父,满朝公卿,进了宫拜我,出了宫拜您。我对您够客气够尊敬了。可是您从来就不给我留面子!”
殷昭肃容道:“臣不敢怀一点私心……”
“够了!”我拔剑狠狠地砍到石栏上:“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姓殷的人成亲,不管你们家还有多少千金小姐,我一个都不要。就这样吧。”
我怒气冲冲地回到寝宫,怒意渐渐消散,心中剩下的是一点惧意和巨大的兴奋,居然第一次反抗了丞相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殷昭只磕了头就回去了。嗯,这是一个好兆头,以后,我会是陈留国真正的国王。
就算不娶姓殷的,还是要娶别人,如果我迟迟没有子嗣,这个王位也坐不稳。想来想去,我决定娶一个空降的女人,她必须和陈留国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家族势力,没有外戚,只为了做王后而来。这个人就必须是其他国家的公主了。
离陈留国最近的两个国家,南边是野兽出没的乱冢国,东边是物产丰富的豌豆国。乱冢、陈留、豌豆这三个国家紧挨在一起,剩下的地方就是无尽的沙漠、树林,湖泊。
沙漠、树林、湖泊的尽头是其他的国家,但是距离太远,很少人去,况且这里的工业农业手工业都很发达,并不算闭塞。
司徒逆正在和乱冢国打仗,如果胜了,就让他们送一个公主过来和亲,既解决了我的婚姻大事,又能换来两地和平。
我在书房召集了几个比较宠信的官员商议此事,但是这个想法立刻遭到了礼仪官的劝阻。
“乱冢国是蛮化之地,国民不知礼仪廉耻,怎能与我国联姻。”
我觉得那不是问题,反正只要是外国的公主就行了,那礼仪官执意劝阻,其他官员也不愿意,这样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我一时气恼,将桌上的镇纸一顿:“到底是你们娶亲还是我娶!?”
那礼仪官长叹一声,仿佛是豁出去了说道:“陛下若执意娶,做臣下的自然要听从,只怕陛下娶来后要吃不消。”
“吃不消?”我觉得莫名其妙:“那公主又不是夹生的米饭。”
几个官员都笑了笑,其中一个解释道:“乱冢国风俗与咱们不同,那里男女皆彪悍异常,身体又十分高大健壮,一年四季只穿兽裙遮羞。”
“他们不冷吗?”我好奇地问。
“乱冢国的气候,比咱们这里恶劣很多,怎么会不冷,只是他们不会采桑织布,没有衣物御寒,从小锻炼,身体练就得如同铠甲一般刀枪不入,所以能驱寒。”
另一个说道:“臣曾经去边境巡视,在乱冢国的士兵中见到了几名女性,哎呦,那个样子,真是雄壮得让人发憷,胳膊比臣的大腿还粗。大冷天的光着上身,奶|子黑黝黝得垂到肚子上,跟茄子似的。”
其他几个官员都轻声笑起来,因为都是年轻人,所以不怎么受拘束。
我听到他说的话,脸忽然红得发烫,有些窘迫又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一旁的侍女厌恶地呵斥:“在陛下面前越发没有礼数了,什么腌臜的词都说出来,咱们陛下还没……”她忽觉失言,小心地看了我一眼,退到角落里。
“算了,那就娶豌豆国的好啦。”我急急忙忙地转换话题。
“但是,豌豆国和咱们国有世仇。”一个官员说。
我也知道有这么回事,当初陈留国和豌豆国属于一个国家,后来群雄四起,地方割据,只剩下我父亲和豌豆国的国王,因为领土争夺了很多年,直到两个国家的初任国王去世,才算消停。
“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说:“现在谁还记得以前的事情,豌豆国的民风怎么样,他们不会光着上身吧?”
“不会,豌豆国气候宜人,物产丰富,人民安居乐业,颇识礼仪,与咱们陈留国差不多。”
最后大家初步达成了一致意见,豌豆国的公主是极好的王后人选。
我很担心这个提议会在朝堂上被众臣、最重要的是被殷昭否决,如果他不同意,半数以上的大臣恐怕都要沉默了。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殷昭居然没有来上朝。
也许是生病了,我心想,并没有太在意。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居然连续不来上朝,而且也不遣仆人来告假,这导致满朝议论纷纷,惶恐不安。殷昭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曾经庇护了陈留国子民几十年风雨。如今这个大树忽然消失不见了,尽管头顶已经没有风雨,但是众人心理上的恐慌是很严重的。连我都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是不是那天的话说重了?但殷昭可从来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