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伊旖筱丫

8、梗在他心中的往事

　　桑榆在图书馆待了一整天，出来时天色已暗。她像往常一样踱步去超市买菜，几周的相处之后，桑榆对叶初阳爱吃什么菜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每次采买都会无意识地迁就他的喜好。她知道叶初阳喜欢吃螃蟹，所以挑了几个特别肥的，准备回家蒸着吃。想到上次叶初阳剥蟹时扎到手指的狼狈狼模样，桑榆不由得低笑出来。
　　桑榆提着两个购物袋吃力地回到家，正准备掏钥匙开门，背后传来陌生的声音：“秦老师，可以和你聊聊吗？”
　　桑榆回头，见是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妇人，她身后停靠着一辆黑色大奔，车内坐着穿黑色西装的司机，显然是在等这位和桑榆打招呼的女人。
　　桑榆觉得这位妇人有些眼熟，而且看她的衣着和排场，肯定家境不错，可是她和自己有什么交集呢？桑榆一时没有头绪。
　　妇人见桑榆愣在那里，不确定的询问：秦老师，可以吗？”
　　“嗯嗯，当然，请进屋说吧。”桑榆发现自己失礼，忙打开门招呼她进去。
　　进了屋，桑榆招呼妇人在客厅坐下，自己迅速地将买来的菜放到厨房，煮了水，泡了茶招呼客人。
　　“夫人，请喝茶，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桑榆在妇人对面坐下。
　　“秦老师，实不相瞒，我是叶初阳的母亲，你可以叫我苏夫人。”来人表明身份。
　　“继母？”
　　“那孩子告诉你了？”苏夫人很惊讶，她没想到桑榆已经知道自己并非叶初阳的生母。
　　桑榆这才想起她是那天在门口和叶初阳争论然后不欢而散的那个人，见她如此吃惊，桑榆连忙解释：“不是的，您别误会，我是叶书宇老师的博士生，我在老师家见过初阳，知道他是老师的外孙，而老师的独生女儿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所以......”
　　苏夫人脸色缓和了一些，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不是那孩子的亲生母亲，是我对不起他。”
　　苏夫人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桑榆打断：“苏夫人，我只是叶初阳同学的老师，对你们的家事不感兴趣，而且这是叶初阳的隐私，他不见得愿意让我知道他的过去，为了尊重他，我们可以不谈这个话题吗？”
　　“秦老师，我知道初阳很信任你，你的话他会听的。这么多年来，他都不肯回家住，但却也从没搬出过他外婆家，如今他愿意借住在你家，可见你在他心里是不同的。我想把我们家的过往告诉你，是因为我也很信任你，我知道你是真正关心初阳的人。”
　　桑榆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能选择沉默。
　　见桑榆不搭话，苏夫人继续说下去，似回忆，又似缅怀，在这个傍晚，桑榆手捧热茶，静静地听她诉说。
　　三十年前的秋天，叶初阳的母亲叶晴以新生的身份去A大医学系报到。A大离叶晴家很远，一个小女生千里迢迢外出求学，总是显得孤单和不易。入学几周之后，叶晴在老乡会上见到了当时大三的学生会主席苏展涛，两人既是同乡，又都是单身，便很快坠入了爱河。两年后，苏展涛大学毕业就回家继承父亲的产业开始从商，但他们的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苏展涛的家境富裕，而当时叶晴的父亲只是个三流学校的临时讲师，收入微薄而且不稳定。然而苏家家风开明，并不在意叶晴的家庭状况。因此，即使苏展涛工作之后，还是会抽空去学校看望叶晴，给她买一大堆零食和几件漂亮的衣服，室友们对叶晴都羡慕得不得了。那几年最纯真的时光，他俩真的特别幸福。
　　毫无意外，叶晴大学一毕业就回家了，苏展涛的父亲托关系为她安排了工作。不到半年，他俩就结婚了。
　　婚后，叶晴和苏展涛都忙于各自的事业。两年间，苏展涛的事业蒸蒸日上，涉及的产业越来越广；叶晴在医院的威望也与日俱增，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主治医师。这时，最令他们感到开心的是，他们的孩子叶初阳出生了。孩子的出世让初为人父人母的他们激动万分，他们约定一定要给孩子最大的关怀和爱护。
　　叶初阳五岁的时候，苏家的产业已经遍布饮食、电子、房产和服装等领域了，苏展涛越来越忙，每天回家已然成了奢望，就算回到家也是深夜，而这时叶初阳通常已入睡。他对孩子感到愧疚，他希望同样忙碌的妻子可以多分点时间陪陪孩子。而此时的叶晴，已经成为资深医师，每天挂她号看病的人不计其数，通常到了下班点还有人在等待，因此加班也是家常便饭。
　　一天，苏展涛找叶晴商量，希望她能辞去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叶晴当然不干，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她坚持女人也必须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她在医院救死扶伤，受人尊崇，她不想为了家庭而放弃理想。那天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最终还是苏展涛先服软向叶晴道歉，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叶晴是个要强的女人，而且让她放弃辛苦拼搏而来的事业也确实很自私。鉴于苏展涛主动承认错误，态度诚恳，两人便和好了。只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晴越来越不着家了，经常性的加班，或是偶尔半夜突然接到医院紧急动手术的通知，有时好不容易苏展涛在周末抽出时间打算一家人去游乐场玩，叶晴也不见得有空，这样的日子让苏展涛感到无趣和疲惫。
　　又是一个深夜，叶晴匆匆起身，身边的苏展涛知道医院又有急诊了。叶晴离开之后，他也睡不着了，便起身抽根烟。他站在阳台边，看到窗外在下小雪。叶晴走得匆忙，肯定穿的单薄。念及此，苏展涛从衣柜拿了叶晴的羽绒服，开车驶向医院。
　　苏展涛到达医院时，叶晴正在参与一个手术，听护士说病人是一个被车撞倒的小女孩，据说伤得非常严重，手术还得持续很久。苏展涛来到手术室门口，看到一个女人在那儿焦急地踱步，她的身形瘦削，衣着单薄，头发有些凌乱，看到苏展涛在手术室门口站定，显然有些吃惊。
　　苏展涛表明来意，他是来接正在进行手术的妻子的，然后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女人礼貌地朝他点头，依旧焦虑的在手术室的门外张望、徘徊。苏展涛猜测她是里面那个女孩的母亲，孩子死生未知，难怪她如此心忧了。他有些不忍，起身离开。不一会儿，他拿着两杯热巧克力回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女人，并安慰她宽心。女人喝着热可可，心情稍稍平静些，挨着苏展涛坐下。苏展涛见她衣衫单薄，便将准备给叶晴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女人受宠若惊，不肯穿上，但见苏展涛坚持，只能勉强接受了。
　　这场手术直到凌晨才结束，手术很成功，小姑娘脱离了生命危险，被送往重症监护室。女人再三向叶晴表示谢意，然后跟随女儿去了病房。手术后的叶晴累得快虚脱了，根本没有发现远处的苏展涛。苏展涛走过去，轻轻地揽住叶晴，只说了四个字：“我们回家。”那时的苏展涛真的觉得身边的女人很伟大，她善良得像个天使，她所做的事比自己的事业有意义太多了。也正是从那以后，苏家开始关注和支持慈善事业。
　　小女孩名叫孟小辑，她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是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在医院的半年中，她的病情始终反反复复，久不见好。叶晴见她们孤儿寡母，同情心开始泛滥。她特别关注孟小辑的病情，还经常带水果和补品去看望她们母女。
　　看到叶晴对女儿和自己如此关照，女人心里既感激又罪恶。不自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正是他将热巧克力递给她的那一刻，她就爱上了他。苏展涛偶尔会去医院接叶晴，一次女人取完药刚巧在楼道口遇上苏展涛，当时叶晴还在加班，他俩就聊了起来......
　　苏展涛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喜欢上这个女人的，也许是因为看到她对自己女儿无时无刻的关爱；也许是因为她和他聊天时那种恬静温顺的语态，而这些东西他在叶晴身上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苏展涛已经过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年纪，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像女人说明白，他不可能为了她而和叶晴离婚，两人还是及早断了的好。女人当然清楚，自己无论从哪方面都不能和叶晴相提并论，而且叶晴还是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这一天的到来，只是迟早罢了！
　　女人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是忍不住开始抽泣。苏展涛不知如何安慰，只是轻轻地抱住了她。
　　这一幕被叶晴看在眼里，叶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爱了十年的男人，原来早就和自己貌合神离；自以为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其实不过是个笑话。这一刻，叶晴不知道自己开口会说出什么话来，她也不想让大家变得尴尬和难堪，于是悄悄地离开了。
　　叶晴向医院请了假，但也不知道何去何从，这个时候，她是决计不想看到苏展涛的，因此自然不愿意回家。整个下午，她关掉了手机，一直游荡在马路边上，到了晚上，实在走不动了，就随便找了家餐厅吃饭。这顿饭吃得特别长，叶晴点了很多菜，但事实上她根本没怎么动筷，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流泪。
　　叶晴越想越心有不甘，她觉得应该找苏展涛要个说法，至少也得听听他的辩解。这样一想，立刻买单出门。只是那一天，叶晴真是背到家了，那天晚上，由于走得太急，她撞倒了一个赌输钱的酒鬼，那混蛋心情正差，见叶晴长得眉清目秀，见色起意，将她打晕扛到一个人少的小巷子□□了她。第二天叶晴被找到的时候，衣衫不整，神情呆滞，身上的伤痕随处可见，那一刻，苏展涛的心都碎了，他轻轻地抱起叶晴，只是说了一句“我们回家”。
　　医生诊断叶晴除了皮外伤，还有精神错乱的迹象，能否恢复正常是一个未知数。苏展涛把叶初阳送到了奶奶家，自己也不去公司上班了，他没日没夜地守着叶晴，叶晴的行为偶尔像个孩子，偶尔又暴躁地打他挠他，他都不在乎。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罪孽。
　　终于有一天，叶晴的神智稍微有些清醒了，苏展涛真是太开心了，这一刻让他觉得无比美好，他想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也想对她作出补偿，他还想告诉她，他会对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只是苏展涛还没来得及对她说任何话，叶晴的“离婚”二字就足以打击到他了。叶晴的态度很坚定，她只想离婚，带着叶初阳离开这个家。
　　苏展涛开始坚决不答应，可是叶晴开始绝食，苏展涛毫无办法，只得答应。两人离婚时，苏展涛希望把一部分财产给叶晴，被叶晴拒绝了。无法，他只得写下遗嘱，决定死后将所有财产转到叶初阳名下。
　　叶初阳不明就里的跟着母亲搬到了外婆家。他不知道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隐约知道父亲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母亲无法原谅他。
　　叶晴搬回娘家之后，精神状况时好时坏，直到三年后，听到苏展涛再婚的消息时，她从三楼窗口跳了下来，不治而亡，从此以后，叶初阳便失去了母亲，而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也恨上了自己的父亲和那个间接害死母亲的继母。

　　桑榆手中的茶早已凉透。她在迟钝也听得出来，自己对面的苏夫人正是故事中的那个女人，虽然她也很无辜，可是不能否认，正是她的出现才导致了一个家庭的悲剧，叶初阳的母亲惨死，而眼前这个女人却过得比谁都好，这让桑榆始终无法对她有好感。
　　苏夫人仿佛知道桑榆心中所想，说道：“秦老师，事实上是我对不起叶晴姐和初阳那孩子，可是展涛是真心对他们娘俩的，得知叶晴姐的死讯，他当场就晕了过去，吓坏了所有人；至于初阳，那就更不用说了，孩子老不回家，他也没脸去叶教授家，天天下午去学校外面守着，只是为了看一眼他的情况。再过几天就是展涛五十岁生日了，他虽然嘴上没说，可我知道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初阳能够回家，可是你也看到了，我根本劝不动他。”
　　桑榆：“苏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劝劝初阳？”
　　苏夫人：“初阳很尊重你，你开口他也许会答应的。”
　　桑榆：“好吧，我尽力，可是不一定成功。”
　　苏夫人将请帖放在茶几上，起身说：“秦老师，不管结果如何，谢谢你，如果那天你有空的话，也欢迎你过来。打扰那么久，我先回去了。”
　　桑榆起身将苏夫人送至门口，想起厨房的大螃蟹，赶紧向屋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