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伊旖筱丫

3、他是她的学生

　　桑榆的小日子过得很舒心，没事的时候泡泡图书馆，周末月宿雨逛个街，看个电影，桑榆安安静静地享受这种生活。另外，自从代替吴樾上了选修课之后，桑榆在学校里的人气剧增，慕名来听课的学生也络绎不绝。桑榆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她的知名度最盛时几乎赶超“校草”，关于她的帖子在学校的网站“野百合的春天”上一度高居前几位，回头想想，桑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已是初秋，天气却丝毫不见转凉，阳光已不再像盛夏那么毒，但是近几天特别闷热，空气中带着让人燥热的黏湿感，走在路上，没有一丝风，地面被烤热的水泥味混杂着路边泥土的焦灼味，让人难受得窒息。这样的天气，桑榆自然懒得动弹，她只想待在房间里，吹着空调，舔着冰淇淋，上上网，看会儿电影，打发这磨人的天气和下午这段无聊的时光。傍晚时分，桑榆还是没有勇气出去，于是打电话订了外卖。
　　晚饭后，外面虽然还是闷闷的，但已明显不再像午后那么热了，桑榆关了空调，将家里窗子打开通风，顺便打算去外面散个步。她锁了门，优哉游哉、漫无目的地逛着。走累了，桑榆便在小区公园的草坪上席地而坐，背靠大树，闭目养神。正神游着，一位骑单车的男生向桑榆打招呼：“嗨，秦老师，要不要我载你一程，快上课了哦。”桑榆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晚上有课。难怪这浑浑噩噩的一天，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去做，但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一看表，18点20！！！离上课时间还有10分钟。桑榆没时间多想，快跑回家骑上自行车就赶往学校。好在学校离家不远，等到桑榆感到教室的时候，只是迟到了近十分钟，桑榆一向是个守时的人，这次由于迷糊而导致的迟到，让她愧疚不已。于是她一上课便首先向学生们道歉，态度诚恳、不卑不亢。底下的学生们看桑榆一身白色的居家运动服，满头大汗的狼狈样，以为桑榆家中有急事还不忘赶来给他们上课，顿时心中更加崇敬。
　　这晚，桑榆的讲课内容是古希腊神话，她本打算大致讲讲古希腊神话中神系的发展史，只是随意一瞥，便看到了坐在第一排中间显眼位置的叶初阳同学。他左手边坐着一位瘦削精致的女生，风格迥异于桑榆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孩。这女生一身白色的运动套装，清爽利落的短发，不知叶初阳同学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她抿嘴低笑，这是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整个人流露出一种别样的光彩。桑榆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坐在一起不是一般的般配和养眼，而且，桑榆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这两人的气质也相似得出奇。桑榆心中不由鄙夷：这小子果然“水性杨花”，旧爱刚分手没多久，这么快就搭上新欢了，而且看眼前两人的亲昵程度，绝对不是一两天就能培养出来的。这时，那个正被某人鄙视的人不期然抬起头，与桑榆的视线刚巧对上。叶初阳同学本着“尊敬师长”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朝桑榆点头致意，粲然一笑。桑榆装作没有看到，开始上课，只是上课的内容稍稍做了改变。
　　“同学们，今天我和大家一起探讨古希腊神话，我们今天的主角是宙斯。宙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主神，克洛诺斯和瑞亚之子，他击败他的父亲之后成为第三代神王，坐镇奥林匹斯山，拥有无上的力量和权力，是正义的象征。但是，众所周知，希腊神话中的神的形象不同于上帝，上帝是全知全能，神圣不可侵犯的，而希腊神话中的神却有人的七情六欲，就以宙斯为例，他娶过七位妻子，但还不满足，经常幻化成各种形象勾引其他女子，著名的‘诱拐欧罗巴’就是例证之一……”桑榆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一晚上的课以宙斯的情史和绯闻为主线，讲述了宙斯和他那些孩子的简单事迹。底下的学生们似乎听惯了主流的照本宣科，桑榆这种小众的教学内容让他们很感兴趣，课堂的气氛很是热烈，精彩处更是掌声连连。
　　下了课，桑榆有些心虚，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讲了那些东西呢，都是那小子害的！桑榆走出教学楼，一阵凉意扑面而来，没想到外面正在下雨。这雨还不小！“这天真跟晚娘的脸一样，说变就变。”桑榆小声嘟囔。
　　“秦老师，你没看天气预报吧，今天傍晚至晚间会有阵雨哦。你没带伞吧？”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在桑榆听来带着明显的嘲笑和幸灾乐祸。
　　桑榆回头，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那儿，身边没有旁人，手中握着一把老式的雨伞，含笑望着自己。
　　“一帘风雨映素影”，桑榆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朦胧的灯光，迷离的亟雨，一个送伞的人，这一幕，多年之前似乎经历过，只是，物是人非，心已沧桑。
　　“额，没有带，我等雨停了再走。”桑榆回答道。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要是你不嫌弃，我送你回家吧。”叶初阳同学打算发挥一下雷锋精神。
　　“不用了，我家不远，雨一时停不了我跑回去就行，不用麻烦你了。”桑榆本能地不喜欢麻烦别人。
　　叶初阳不气馁，继续道：“老师，你看你这一身打扮，一淋雨肯定会湿透的，虽然你身材不咋的，也没什么看头，但你也不希望别人看到你狼狈落魄地在雨中狂奔吧。”
　　桑榆气绝，这个臭小子，嘴一定要这么贱吗。不过反观自己这身傍晚没来得及换的衣服，又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但嘴上却说：“你女朋友呢，不用送她回家吗？”
　　“女朋友？我现在没有女朋友呀。”
　　“那课上坐在你边上的女生是谁呀？你俩那么亲昵，别告诉我是你妹妹。”
　　“秦老师你好眼力呀，言言是我堂妹，我俩长得像不？”
　　“……”
　　“等一下，秦老师，你该不会以为言言是我女朋友，然后觉得我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就讲了整整两节课宙斯的情史来讽刺我吧？”
　　“没…没有的事，我哪有那么无聊。”小伎俩被揭穿，桑榆有些心虚。
　　叶初阳同学仿佛发现了好玩的事，戏谑道：“秦老师，要是我是个女生，你是不是该讲‘莲花色女’的典故来提醒我因果报应了呀！”
　　桑榆听出他话语中玩笑的语气，便故意一本正经地答道：“不会，首先，我上课的内容是古希腊文化，不是印度佛教文化；其次，莲花色是个被命运捉弄的苦命人，跟你在本质上就不是一个性质的。”
　　“好吧，我服了，这你都能条理清晰地举出理由，看样子我留给你的印象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会来了，我们走吧。”叶初阳无奈。
　　这一晚，桑榆没有骑车，两人撑着伞，在雨中走回去。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雨越下越大，伴随着凉风，雨水顺着伞棱不断流下，一把伞根本无法为两个人遮风挡雨。叶初阳将伞偏向桑榆一边，自己身体的大半部分几乎淋在雨中，桑榆把伞往他那边推，他却丝毫不领情，道；“不想我俩都变成落汤鸡就别动雨伞了。”
　　既然他这样说了，桑榆也不勉强。只是一时无话可说，两人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桑榆回到家，这雨还是丝毫没有转小的迹象，而叶初阳此时已几乎全身湿透，雨水不住地顺着发尖淌到脸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桑榆很是不好意思，于是道：“进屋坐会儿吧，擦擦头发，喝杯热茶，不然会感冒的。”叶初阳也不推辞，跟着桑榆进门。
　　进了屋，桑榆将干毛巾递给叶初阳，道：“你先把头发擦擦，我去给你煮杯姜茶。哦，对了，洗手间就在那儿，里面有吹风机和干净的毛巾，也可以去整理一下自己。”说完，桑榆转身进了厨房。
　　叶初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胡乱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并细细地地打量这房内的装饰。房子很大，也很宽敞，只是里面的摆设少得可怜，所以显得整洁却单薄。唯一还能引起人注意的是正对着门的那一面墙被设计成了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从言情小说到宗教学概论，从脱页泛黄的旧书到全套的典藏版丛书，五花八门、蔚为壮观。叶初阳还在书架前观摩，桑榆已端着姜茶出来，“没什么好看的，以前看到喜欢的书就买，看完就放这儿了，没想到经年累月的竟连书架都快放满了。你快过来把这姜茶喝了，可别感冒才好。”桑榆将姜茶放到茶几上。叶初阳早就闻到那一股姜特有的味道了，有点辛，却淡淡的，很好闻。他转过身来，看到此时的桑榆围着HELLO KITTY的围裙，头发由于刚用毛巾擦过而显得蓬松凌乱，脚上蹬一双粉色的毛绒拖鞋，整个一居家小女人的形象，与她平时给人的感觉很不同，不由愣了。桑榆见他不动，以为是他不喜欢姜的味道，开口道：“快喝呀，我加了蜂蜜，独家配方哦，保证不会辣的。”
　　叶初阳缓过神来，端起杯子就喝，不料喝得太急，一时缓不过来，开始大咳，脸都涨红了。桑榆见状赶紧过来，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少顷，叶初阳终于停止了咳嗽，只是两人并排坐着，桑榆一手扶着叶初阳，一手拍着他的背，两人的距离似乎有那么一点近，气氛有些暧昧。等两人都缓过神来的时候，桑榆首先站起来，道：“我去把杯子洗了。”然后匆匆走开了。叶初阳望着桑渝的背影，若有所思。
　　雨一直不见小，两人就在客厅里闲聊。
　　叶初阳仿佛对那一架子书很感兴趣。他左瞧右看的，有时还顺手抽出一两本来翻阅，桑榆也不拦他，一副任君观摩的态度。
　　“秦老师，没想到你也看这种没有营养的韩国言情小说呀，真看不出来。”叶初阳一副“我才知道”的表情。
　　“那又怎样，姐也年轻懵懂过好不好，十五六岁的时候挺迷这些的，现在无感了，怎么你也感兴趣过？”桑榆不以为意的答道。
　　“那倒没有，你看言情小说倒也无可厚非，但你有必要把《那小子真帅》和《纯粹理性批判》并排放在一起吗，你让康德情何以堪，又让可爱淘情何以堪呀，这书架你也该整理一下了。”叶初阳有些教训的意味。
　　桑榆承认自己太久没打理过书架了各种书看过之后也随便乱放，自知理亏，于是心虚地干笑两声，道：“我才回来没多久，回来之后又各种忙，所以还没来得及整理啦。你现在要是没事干，就先帮着我整理吧。说完，她开始埋头看杂志。
　　这次叶初阳无奈了，她忙？一周才上两天课，除此之外没有正事，自主的时间那么多，“忙”这个词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但是想归想，做归做，事实证明，叶初阳同志确实是个实干家，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中，桑榆旁若无人地浏览了三本杂志、喝了一瓶可乐、吃了两包薯片；而叶初阳则在书架旁忙活了近两小时。整理完书架，他无力地坐在地上，不愿再动弹。直到桑榆窝在沙发上腿麻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家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她猛然跳起，由于腿早已麻木，身体失去重心，华丽丽地跌倒了。另一个坐在地上的人听到响声赶紧跑过来扶桑榆。只是两人一个精疲力竭，另一个腿脚不便，于是该起来的没有起来，反而双双倒地。好在摔得都不重，两人就这样躺在地板上，对视一眼，继而大笑。
　　两人缓慢的从地上爬起。叶初阳首先开口：“秦老师，我今天才发现，你其实是个迷糊蛋。”
　　“……”
　　“雨好像停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那行，路上当心，今天谢谢你，再见。”桑榆送她到门口，挥手告别。
　　锁上门，回到房间，桑榆这时才发现，书架上的书籍已全部被整理过。各种书分门别类整齐排放，而且不同的类别还贴上了标签。桑榆顿时自惭形秽，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让他忙活了这么久，而且明明是个大男人，做活还这么细致，这让自己一个女人情何以堪。不过，桑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正经起来认真做事还真是一丝不苟，比起自己的丢三落四、毫无条理不知道强多少倍。桑榆心中暗想：今天一定被那小子鄙视了！往后让我这老脸往哪搁呀！
　　这一晚，桑榆在自我鄙夷中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