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迫渡双魂》沉熏

5、行武多歧路

　　黑暗恍如密网从头顶压制而下，四周的静谧导致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或许只是为了抑制住心中的恐惧。裴翊玄闭着眼睛，黑暗中弥漫着的诡异的雾气扰乱着他的思绪。他屏气凝神，想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冰火相冲的考验上，也许感官的痛苦可以让他暂时忘却内心的折磨。
　　只是不知怎么，真正体会到的痛苦竟没有想象得多。本来势力相当的冰与火竟在抵挡的过程中有一方渐渐落于劣势，火苗越来越微弱，冰几乎遏制了他的一切思想，将他的一切外在感受冻结住。奇怪的是，他并未觉得难以忍受，反而觉得有些适然。
　　外面传来隐约的叫骂声，声音虽听不大清楚，却可以感受到其中毫不掩饰的愤怒：“怎么回事？他这是什么怪体质？”
　　随后他失去了意识，努力着最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眼前的坚冰也开始碎裂了。
　　醒来的时候，裴翊玄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快塌了的床上。眼前这一老一小正盯着自己。尤其是那老者眼神狠戾，快把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坐起来，感觉身上没有任何不适感，反而气息比以前顺畅许多。他抚住胸口，暗想莫不是自己多年来的顽疾被这冰火泉冲击好了？
　　老者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隐隐的试探之意：“莫非你是寒绍族的人？”
　　裴翊玄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戒备，谨慎地说：“不，我是荆国人。”
　　“说谎！”老者顿时大怒，不知何时手里伸出一条鞭子，四周的锯齿闪着寒光。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狠狠一鞭子抽到了裴翊玄的左肩上，力气之大竟将裴翊玄从床上甩到了地上，吓得站在一边的小侍童也不由得跳脚，躲到了后面。
　　因为旧伤之上又添新伤，裴翊玄捂着伤口疼得呲牙咧嘴。也不顾什么，他回过头大声吼道：“你这老头要做什么！”
　　老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中带着隐隐燃烧的怒火，说：“你若不是寒绍族的人，怎么会有寒绍人才会有的高寒之症？你这极寒的体质竟将我的冰火泉毁掉！真是气死我了！”
　　最后那一句说出来，老者的语气竟带有惋惜懊恼之意。裴翊玄诧异地抬起头来，竟看到远处的冰火泉已经完全没有了火的影子，变成了一块冒着丝丝寒气的大冰块。他心里也有诸多疑问，嘴上却也只能解释道：“我，我娘是寒绍族的人，但我家在荆国。”
　　老者心中的疑虑未见半分，狐疑地望着他，问道：“胡说！寒绍族和我荆国相持十几年，我国边境早就不允许寒绍人进来，你娘又怎会在这里生活？你爹可是荆国人？”
　　想到裴远毅，裴翊玄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眼里的血色浓重了几分，哑声道：“我没有父亲，我家在荆国，便是荆国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哼，”老者讥讽地说道：“世间上的人皆生养于父母，你说你没有父亲，如此绝情，莫不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妖物？”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裴翊玄感觉到心里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仿佛是被说到了痛处，他的眼睛隐隐闪着泪光，只是为了掩饰自己，他大声吼道：“你当时不是说让我了无牵挂来当炼魂者？现在又为何询问我的家事？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你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老者收了收愤怒的语气，轻蔑地望着他，说：“你终究是抵挡不住心魔，太过感情用事。想要真正练得暗天离魂术，还差得远呢。”
　　老者拂了拂破旧长衫上的灰尘，不再看他一眼，冷声道：“阿舜，把他锁到水牢里关几天，看他下次还敢不敢顶撞我！”
　　“是，师父。”阿舜恭恭敬敬地说。
　　裴翊玄精疲力尽，最后一次抬起头，看到了阿舜朝他吐了吐舌头，眼神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隐隐的同情。

　　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他是被废水散发出来阵阵难闻的气味熏醒的。裴翊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绳子捆着吊在半空中。这似乎不是一般的绳子，他越挣脱，绳子就勒得越紧。一根根仿佛匝进皮肤里，让他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身下是个废弃的水池，似乎已经闲置已久，散发着阵阵腥气，里面偶尔蹦出来一两只青蛙让他感觉头皮发麻。
　　从前在清漪轩的生活虽不如正厅那般奢华，但娘也是极爱干净之人。选择的侍女都是很有经验且不偷懒的，他贴身穿的衣物向来清洗仔细，无论是床褥还是桌椅都是一尘不染。这就养成了他爱干净的习惯，也算是个富贵毛病。但现在他竟还穿着染血的衣物，浑身是结痂的伤口，头发脏乱，身处在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地方，着实令他难以忍受。
　　他拼劲力气仰起头向水牢外处张望，试探着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别叫了，我在这看着你呢。”阿舜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他出现在了水牢的门口，和裴翊玄有一牢之隔。
　　“什么时候把我放出去？”裴翊玄不耐烦地挣了挣绳子，紧紧捆住他的绳子勒得他快断气了。
　　“哼哼，还不知悔改吗？你已经被关在这里一天一夜了。有没有感觉到水牢的厉害呀？对于你这样的富家少爷来说应该是很难忍受的吧？”
　　“你怎么会知道……”裴翊玄挣扎着问他。
　　“你看，这是什么？”阿舜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制成的精美令牌，得意洋洋地挥了挥，说：“哎哟，这可是荆国的镇国将军府上的令牌，一般的人是不可能有的，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作何解释？”
　　“你！”裴翊玄盯着令牌，忽然气血上涌，逼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哎哟，别死撑了，就你这小毛孩别说镇国将军了，连我们暗天宫你都斗不过，还不如好好听话，好好练功。”阿舜突然转化了语气说道：“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阿舜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手提篮子，轻放在地上，打开盖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粗瓷碗，里面是满满的米饭和冒着热气的蔬菜。阿舜满脸笑容地说：“你从冰火泉出来后也饿了好久了，怕是没什么力气了吧？这是师父让我给你的，可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好意。”
　　裴翊玄审视地盯着那一碗饭菜，没有忽略阿舜嘴角一抹狡黠，警惕地说：“这东西没什么问题吧？”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吧？”阿舜慢条斯理地没有丝毫不自在地说：“这饭菜是刚刚馊了的，只是你要是再不吃，完全坏了可就真没法吃了。虽说你以前是个富家少爷，可是既然已经沦落至此，就别再挑三拣四了。”
　　裴翊玄无奈只得压下心里的怒火，尽量平静地说：“你不给我松绑我怎么吃？”
　　“哼，你这个笨蛋，”阿舜气得跺脚，指着他没有丝毫隐藏地怒骂道：“你当真以为冰火泉是白给你用的吗？这只是在测试你的体质。自己好好想想吧，真是迂腐！”阿舜朝他做了个鬼脸，便提着篮子，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裴翊玄愣愣地望着水牢之外的那一碗饭菜，感受到自己腹中空空，心里无限煎熬。他回想着阿舜说的话，望了望四周水牢的情形，仔细地思考着。
　　记得那老头说过自己是极寒体质，似乎是和自己有一半寒绍血统有关，也和裴远毅一直让自己练习偏阴的武功有关。所以才导致自己在冰火泉中借助冰的势力抵挡住了火的冲击，并且间接治好了自己体内的寒症，抵挡住并对自己的抵抗，真正可以与冰融合。这绳子依附着人的体温，人越挣扎，体温越高，它就勒得越紧，那么如果利用自己体内的寒气，是否可以让这绳子松懈开？
　　裴翊玄屏气凝神，将气息调匀，并全部集中到丹田之处，将那股寒气逼迫出体内。不多时他便感到浑身寒冷，然而那股冷意却没让他觉得不适，恰恰与他之前所学的武功相契合。等到集中到了一个高度，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借助寒气发力，瞬时绳子被崩开成了几段，纷纷掉落在了水池里。他自己也因为没有准备，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幸好那水只是及膝，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浑身被水浸湿，难受地贴在皮肤上，并且不时散发出的味道让他不住地咒骂。就这这股力气，他一抬手掌，轰地一声将水牢的门崩开，再一看，掉在地上的铁条都被冰冻结住了。
　　裴翊玄的确是被气到了极点，他不再顾忌其他，从水池里出来，坐在地上，端起那碗米饭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味道没有他想象得那样难以下咽，也许真的是被逼到了绝境。一碗饭见了底，他愣愣地望着空空的碗，竟对自己都产生了同情之感。他放下碗筷，感觉心里的那份空落无处安放。就在他疏忽的空当，忽然感觉喉咙发紧，伴随着丝丝疼痛。他渐渐支撑不住，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他盯着那个空碗，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原来这果真不是一碗普通的饭菜……
　　躲在角落里静静看着这幕的侍童阿舜等到裴翊玄又昏死了过去，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才转过身匆匆离开了水牢。走过一处隐秘的通道，视野渐渐开阔。一处枯草丛，两棵只剩树干的枯树两头连着绳子，中间一个吊床上老者在那悠闲地晃悠着。阿舜小步跑过去，恭敬地鞠了一躬，低声说道：“师父，那个小少爷吃了放了迷魂药的饭菜，现在已经不省人事啦。”
　　“唉，终究是太过年幼，未经过多少磨练。”老者叹了口气又转念问道：“他的身世你都查清楚了？”
　　“是，师父，都清楚了。他是裴远毅的庶出之子，他娘是寒绍族的公主，在两军交战之时被裴远毅逼死在了城楼之上。所以他才对他父亲充满了恨意，裴远毅共有三个孩子，二子一女，他是第二子，名翊玄。”阿舜朗声回答道。
　　“不对劲啊，两天前的夜里，裴远毅分明是在虞城中庆祝战争胜利，那追赶裴翊玄的人又是谁？”老者皱着眉头问。
　　“这……应该是寒绍族的人，”阿舜犹豫地说：“我在外面捡到了寒绍族人遗落在外面的东西，但具体有什么隐情我也没查出来。”
　　老者若有所思地想：“看来他身上也有被寒绍族人所利用的东西……”
　　“那么，师父，”阿舜打断了老者的思绪，试探地问：“还继续让他当炼魂者吗？”
　　“当然，”老者一翻身跃下了吊床，敛了敛衣袖，郑重地说：“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他不是寒绍人，并对我的暗天离魂术有用便可。况且他也算是天资不错，竟冲破了我的冰火泉，借势修炼成了冻结术。这暗天离魂术的第一级还真让他给练成了。”
　　“那么，我已做好了第二级的准备。”阿舜低眉说道。
　　“第二级是幽闭之苦，才当真是磨练心智啊。”老者的嘴角隐约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